第十五章 青蔥歲月 . 迷失
成梁自此後性格更加內向，沉默寡言，有著一種莫名的自卑感。初中三年，他從未邀請過一個相好的同學去過他家，他壓抑甚至有了與年齡不相稱的些許抑鬱，像河溝里飄零的浮萍一樣，任風雨吹打飄到那就是哪。
班上有取綽號的傳統，多以名字特徵和性格胡捏的。陶劍個高膽大，在同學中有些威信，尤其是不少情竇初開的女生很是傾慕，也鬧出不少似有縹緲的段子傳說，有些過程老師都介人了。久而久之，人們譽為情種，取了個雄雞公的渾名。
多年後，同學聚會。陶劍喝高了，與那些同學時傳出緋聞的女生訴苦道，他娘的，當年我雄雞公莫說親嘴那啥的，手都冒牽一回，人人傳得我似西門慶般，冤，冤，比竇娥都冤！今兒個，不說如何如何，抱著親一個也是應該的，莫像紅樓夢裡那個晴雯般擔個虛名死了都閉不了眼！
說完，他歪歪斜斜追著那些個女生摟摟抱抱，滿嘴油膩直往上蹭……
那些個風韻猶存的娘們笑罵中，將那陶劍捉手的捉手，抬腳的抬腳，玩起了擺鞦韆的遊戲……
快樂嘻鬧中，中年不得意的陶劍滿足這幫娘們的戲謔。在娘們有節奏的擺動中，心思潮湧淚都出來了……
娘們都慌了，以為傷了他，忙放下詢問。
他爬了起來，抹了把淚，感嘆道:「冒事呢！就算傷了也是痛且快樂著……」
成梁取了個良種雞的渾名，是緣自那個小才子曹舒的傑作。成梁安靜木訥如剛剛興起的養雞場養的那些雞們，庸懶毫無生氣。同學們的戲謔一點也提不起他的興緻，開始叫時他漠然不聞，叫多了就叫一句應一聲。
有時回家，精力過剩吵過架后的有福夫婦又回頭數落成樑上回單元測試成績不理想的事。成梁少有的咆哮一回，叫罵叫板起來，我考幾分關你們屁事……
有福，遲蓮驚愕了。
小時那個文靜如女生的兒子咋變了……
辯嘴開了先例，就有了無數次……
遲蓮恕恕叨叨叨講她十月懷胎養他們不容易時，他反諷小學三年級自己放學回來，趕上大雨淋濕摔跤弄了身泥巴，遲蓮不安慰不說，還拿鐵鉗夾火屑嚇唬燙他的事。
有福祥林嫂般講述他年輕當主任時如何兢兢業業招人尊敬，如何為人民服務受表彰時。成梁反唇相譏，如今隊上哪個哪個比你會掙錢，哪個哪個比你種的稻穀好，哪家養的魚賣的錢一年都比你幾年賺得多！魚賣不掉，天天弄些腥氣重的鰱魚子回來呷，那玩藝我看見都作嘔……
這些話深深刺痛了有福的心。
外面旁人如何譏諷嘲笑他都受得了，但出自他田裡土裡一點點摳出來養大的兒子口中，他傷心了，如同郭德綱老師說的般，別人怎麼害怎麼整也傷不了他的事，讓十幾歲養大的兒徒做到了……
每每如此，有福有時暴怒，大罵一通只差動手。有時可憐兮兮的祥林嫂般的向成梁反覆辯解，說么子你娘手像個漏斗一樣，地里菜爛了也不收，他辛苦收回來也是堆在屋角爛得成屎，你娘也不去賣了變分錢。你媽養雞從來不惜成本，一斗一斗的灑地上，地上的穀子都一層，雞都懶得呷，人家養的雞都是早上放養，晚上才放食逗回來。還有……
不管是有福暴怒，還是苦口婆心的解釋，成梁都置若罔聞。看著有福時而憤怒時而賤兮兮低聲下氣求和時，成梁有些莫名的興奮得意，儘管從他面上瞧不出什麼……
等後來親宇親義到了他當年年紀，他後悔了，他覺得對不得有福養的鰱魚，對不起有福給他烤的紅薯……
有福六十五歲那年得病死了，成梁除了清明外很少去墳頭看他。只是十九年時，因老婆兒子招他煩心，他少有的去了有福墳頭。那時天黑寂靜無人，他沒有哭訴什麼，靜靜躺在有福墳墓間隙，張眼望著滿天繁星，淚流滿面，直致模糊看不見任何東西……
成梁後來還與同年級的一幫不讀書的男生混上了，第一回去了溜冰場，五毛一回的那種。他沒有出錢，是仗義的體育委員陶劍請客出的，他對成梁說道:「今天我請客，是因為你假夫子，平時我們校長訓，班主任罵，成績好的都躲著我們，好像我們踩了他們尾巴！你讀書算一號，今天你同我們一起耍，我高興，哥幾個的錢我一個人出……對了，只是你莫講是我帶壞噠你，要是那樣你現在回去上晚自習還來得及……」
大家玩了個多小時后，便趕回學校。回的路上，鄰班那個叫種馬的曹留還炫耀他看過錄相，他舅老有錢了，給他表哥租房外住讀書。表哥買了一台錄相機，可放歌放戲，貴得很，那些錄相帶里的電影，是那種港台武打戲，飛來飛去，比學校組織在電影院看的那些電影起勁多噠。
陶星宇譏笑道:「吹么子牛，還港台錄相，聽說那玩意精貴精貴……」
種馬一聽急了，忙一把攔在眾人前面，說道:「你們不信，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我表哥家，興許正放著呢，就是冒放，也是我同我表哥講一句的事……」
見他著急那樣，陶劍頭一歪，說道:「行，要是哄我們的，等下提起你撞鞦韆……」
那種馬還真不是吹牛，他表哥是高三複讀生，在校外租屋居住。可能是家境特別好，租的那屋是二室一廳的，比班主任王老師學校分的住房都氣派。
當時他表哥正在看錄相，看到我們進來，扶了扶眼鏡，禮貌的點了下頭后，對種馬問道:「今天又不上晚自習？……」
「噢，上了二級，第三節請假噠，陶劍肚子疼，我們幾個陪他一起來的……」
那表哥沒說什麼，坐下又看起了錄相。種馬見狀，連忙裡屋外屋找起了凳子，大家心照不宣坐了下來……
成梁第一回看這種錄相，幾十年後仍清楚記得那劇戲叫烏金血劍，女主角是那個清純甜美的當時港台玉女偶像周慧敏，男主角記不起來了……
大約二十分鐘后，隨著那港台特有的好聽主題歌曲響起，種馬錶哥連忙起身按了下面那個機子的按鈕一下，停了，又按了一下，從那個機子里吐出一個小說書本大的錄相帶。
他習慣性的扶了扶眼鏡，對我們說道:「快點回校，老師會罵的……」
回的路上，大家都很興奮，變了調的哼起了片尾歌曲的第一句……
還未到校，便聽見了學校的就寢鈴聲。
眾人慌了，大家都曉得那個守門的周大爺早關門睡覺了。那鐵門不好爬，三四米高不說，上面那些尖刀似的鐵刺可不是鬧著玩的。上屆就有一名男生爬大門掛傷了大腿，挨了處分，家長連上門都不敢，那年頭沒有義務教育一說，開除個學生就是校長簽個字的事。
站在街上沉默了片刻，陶劍突然一拍大腿，說:「有了，去種子公司那邊圍牆，那裡是老圍牆，矮些不說上面還冒得新圍牆上玻璃片……」
那年頭，不曉得是那個好事的建築師想出來的，所有機關學校都喜歡在圍牆頂上抹上水泥，然後把打碎的玻璃片插在圍牆上防止人們攀爬。
大家都稱劍哥厲害，便擁促的來到種子公司圍牆下。陶劍帶頭一個縱步手攀圍牆躍了上來，陶星宇興奮的叫道:「劍哥跳高冠軍不是吹出來……」
「你叫死！等下讓屠夫聽見了你就好看噠……」站在牆頭的陶劍連忙小聲厲喝道。
陶劍四下張望了一下，確認安全後身如輕燕躍進了校內。
大家會意，魚貫翻過了圍牆，只是翻越是沒有陶劍瀟洒。成梁是手腳並用掙扎一通才爬了上去，下去時也時手腳並用小心下去的。
大家在圍牆邊那排大樹了藏了起來，一個一個逐次偷偷溜回了宿舍，全程悄無聲息。
自那后，大家上了癮，選個曹留表哥回家或上晚自習去了的空檔，偷偷在曹留帶領下去了他租房。
曹留熟練的擺弄起那個錄相機，等字幕出來時，大家便安靜了下來，比課堂紀律都好……
後來隊伍越來越大，到烏金血劍快大結局時，曹留表哥那個客廳人滿為患，前排扯張舊報紙疊個書本席地而座，後面凳子上坐滿了人。人太多，後面來的還全程擠在後面站著看完的。
查寢的老師終於發現了。一個宿舍少個一二個，宿舍里的同學隨便撒個謊說回去拿菜了便糊弄過去，可一宿舍十多人不見就遮不住了。
烏金血劍大結局那天晚上，還陶醉在女主角凄美死去劇情中的大夥，一個個如往日般逐次一個個攀越圍牆……
陶劍照例第一個翻下圍牆。
黑暗中，腳剛落地的陶劍被人拉了一下。他定晴一看，壞了，黑暗中是屠夫主任那張白晰的臉……
教導主任示意不要吭聲，然後指了指旁邊那排樹。陶劍沒得法，只好垂頭喪氣的按照屠夫指示去了那樹后。如法炮製，全體25人無人幸漏，全程如往日般無人吭聲……
操場內，教導主任一如往日面無表情，他不屑於老爺子校長那套說教。
逐個察看后，對陶劍說道:「陶劍，你是體育委員，今晚的體育課長跑訓練你帶隊。一人三十個圈，我也不佔你便宜，跑一圈你給我一個石子，滿了我叫停……你們精力好??，有勁儘管使，明天我讓周叔晚自習放你們出去，回來再跑三十個圈。三三得九，9000米??，對劍哥來講，小菜一碟……」
那夜，昏暗的操場內，陶劍帶著大家跑了起來……
不是人人都如陶劍般體育生身體好，七八圈下來，就有人落下了一圈。教導主任看著累得氣喘吁吁的某些學生，一如即往冷峻。
到九圈上，便有人跑到跑道那頭時，偷偷一頭鑽到樹后藏了起來……
平日明察秋毫洞若觀火的教導主任卻好像冒發現一樣，到陶劍遞上第三十個石子時，他身後的隊伍稀稀拉拉不過七八人。他看了看，叫了聲:「全體歸隊……」
從樹后躲著的與落在後頭的同學們拖著沉重的腳步聚了過來。望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學生，教導主任冷峻掃視一遍，嚴厲的說道:「歡迎明天繼續，解散……」
那晚，成梁跑了22個圈，6600米，創新了個人長跑記錄……
第二日，成梁他們缺席了晨自習，沒有夢裡周公，全像死豬般沉睡……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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