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 152 章
神秘的鼓點與真實的戰鼓交織在一起,喻宵竟然有點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抬起頭,紫色的巨龍每扭動一下,都會掀起一陣空間波紋,連帶著現實世界,都跟著虛幻起來。
在萬眾矚目中,紫色的巨龍化為高大的人身,眼角的鱗甲,和頭上的龍角,一起閃爍著冰冷的鋒銳。
這是完全解封力量的祝龍,超乎想象的強大敵人,鋪天蓋地的威壓砸下來,喻宵才終於從虛幻中找到一絲真實。
他的直覺變得很遲鈍,緩慢眨動著眼睛,跟著紛紛擾擾的人群,圍觀著這奇怪的真實與虛無。
「龍奚太子!你貴為仙族太子!何以背叛仙族!」
四師兄前所未有地走下帝座,身披甲胄,劍指妖龍。
龍奚紫色的龍眸,凝聚到那把專屬天帝的天道之劍上,掀起冷芒:「或許你應該先回答我,這把劍如何到了你的手上!」
他一直不相信,他的父親是劫盡而亡。
重鑄三界,劃分仙妖人鬼,功德無量的一代天帝至尊,怎麼會倒在每五百年一次的例行劫數上,這粗淺的謊言,簡直一戳擊破!
然而哪怕是父王的舊部,也不願意告訴他真相。
既然所有人都不願意告訴他,他就親自找尋這個答案!
他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他知道既得利益者是誰!
聽著龍奚的無聲責問,原本屬於先天帝舊部,一直看不起新天帝的高傲舊神們,同時陷入無法言說的失魂落魄。
看著昔日寵愛的「賢侄」,這群高高在上的神,竟然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三界罹難,罪在己身,這滔天因果,九死難贖!
明白前因後果后,他們宛如喪失了全部力氣,直直地抬頭看向龍奚:「先天帝劫隕,確實另有隱情,而這其中根由,不應該問現任天帝,而應該問你!龍奚太子,我等鑄下大錯,已無話可說,只問你一句,當日地關失守,妖兵入境,你是否問心無愧!」
龍奚怒氣縈胸,地關結界,梨生殉劍,父親殞劫,是他一生至痛,難道這些仙人,還要把過錯推到他身上嗎?
或許他有錯,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他,而是這個無情天道!
龍奚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在離成功一步時,功敗垂成,現在他想明白了。
因為他是轉世祝龍,天道永遠不會讓他得償所願,所求之物,都要擦肩而過!
他做錯了什麼,他只是想要一顆愛人的心啊,這究竟是什麼滔天大罪,竟懲罰他失去所有!
他不會再任天道宰割,眼睜睜看著它將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愛人,再次奪走。
既然天道如此無情,連他與所愛之人都容不下,他便逆了這天道!
天道若執意要奪走梨生的生命,他就讓天道先赴黃泉!
如今看這些仙神,頑固不化,冥頑不靈,也沒有留的必要了。
龍奚神情冰冷的宣判道:「我心何愧?天不能容情,失我之摯愛,當誅!汝等尚不能保全自身,焉敢在孤王面前狂吠!」
話音落地,再無轉圜餘地,天界舊神神情激憤,怒目相視,拔劍而立,天地間一片寒光岑岑。
龍奚看著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者,勾起一絲冷笑:「如果你們今天全死在這裡,你們的天道,會為你們流一滴淚嗎?」
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再微不足道的小仙,也用嘲諷的笑容看著他。
天帝真簡橫劍而立,哂然笑道:「什麼是天道?大道即吾道,吾道即天道!今有巨惡難誅,身雖殞,而志不絕,薪火相傳,以待後繼!」
渾厚的聲音劃破雲霄,喻宵被這振聾發聵的聲音擊得靈魂發顫,茫然地看向這
位總是喜歡占他便宜的四師兄。
若是戰敗,眾仙就會血祭神魂,以絕天維,擋住妖祖的鐵蹄,此地皆是必死之仙,入目卻是一片坦然。
喻宵雖身處其中,其實也不太明白,因為他會想起,被他留在下界的徒弟,如果他死了,就沒有人管他了,他一個人一定會哭得很厲害。
一想到那些眼淚,他就沒辦法坦然,然而當他看向身邊的師尊時,又逐漸坦然了下去。
總之,跟著師尊就不會錯了吧。
青雍子嘆了口氣,久違地像喻宵剛入門時一樣,摸了摸他的腦袋:「是不是在想東西,想明白了嗎?」
喻宵大概沒想到師尊會突然襲擊,誠實地搖了搖頭。
見狀,其他幾個師兄弟,不由跟著笑起來。
青雍子哀嘆一聲:「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畢竟你修的殺戮道,本來就不需要想太多,握好你刀的方向,就足夠了。」
喻宵受教似地點點頭。
身為喻宵多年的師父,青雍子也了解小徒弟神奇的腦子,所以並沒有追究他是不是真的明白。
拔出寶劍,沒想到有朝一日,身為醫修的他,居然也成了一個戰士。
看了一下幾個徒弟,沉聲道:「不必想過去,也不必想未來,只在今朝,為了自己而戰!」
二弟子浮練立刻介面:「師尊放心,除了七師弟,我們都明白。」
三徒弟風招當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浮練看了他一眼又補充道:「還有老三,忘了說了。」
風招:……
嗯?
刨去兩個智力地板磚外,青雍子的徒弟們還是非常聰明的,於是並沒有多問,紛紛去往自己該去的位置。
瞎眼大師兄,上前一步,無聲地站在四師弟身邊,多年瞎子,重見光明。
一直打打鬧鬧的老五和老六,也暫時言歸於好,既同生,當共死。
青雍子看看幾個徒弟,又看向上天,微微一笑——
朝生暮死,腐草為螢,天道若此,豈無情乎?
執迷者迷津自誤,已失前路矣。
「咚」「咚」「咚」……「咚」
喻宵分不清那是鼓點,還是其他什麼。
兩界的戰爭頃刻爆發,殊死一搏的仙妖大軍,宛如洪水般攪在一起。
龍奚暗紫的眼眸,瞬間變成瘋狂的雷電風暴,手心攥出一條條紫金電龍,現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能戰勝他!
「哐——」
一柄帶有漆黑龍骨的大刀倏然而至。
龍奚漆黑的爪子,一把抓住刀鋒,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這樣的武器,與凡鐵無異。
然而還不待他將目光投向這個膽大妄為的人,刀鋒落下的地方,居然裂開了一絲紋路,龍奚不由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
他震驚地看向喻宵,一刀未果,第二刀已經重新劈了過來,連綿的刀鋒,猶如雨點般傾盆而下,發出一陣陣讓人牙酸的金屬碰撞聲。
龍奚頃刻間被纏在細若雨點的攻擊中,他看向那雙和梨生一模一樣的眼睛,腦海里想起的,卻是最後一世,死於亂拳之下時,見到的嗜血眼眸。
彷彿被那雙眼睛注視,就註定會成為獵物。
龍奚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被他遠遠拋下的仙人,還能給他帶來這樣的壓迫感。
整個血液不由自主沸騰起來,龍眸爆閃,死於祝龍的全力之下,將是你的榮幸!
「砰——」
喻宵整個人被彈飛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仰頭,紫色的祝龍渾身紫電繚繞,給予這個冒犯者極重一擊,似乎要讓他明白兩個人之間的差距。
「咚」「咚」「咚」
神秘的鼓點依然沒有停下,喻宵的心裡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
當持刀時,眼裡只有對手,就會獲得無比的平靜。
猛然彈起,無盡的刀鋒一疊一疊地向著妖龍劈去。
他並不在乎敵人的強大,也不在乎自己的弱小,他只是用盡全力,將阻攔在前面的一切擊碎!
看著復起的喻宵,龍奚眯起眼睛,不過是一些表演助興,毫不猶豫繼續擊潰!
當他以為這次終於徹底解決了的時候,身後卻突然又傳來一陣兇猛的刀氣,鮮血順著喻宵的身上滴滴答答滑落,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劈出致命一刀。
龍奚:……
找死!!!
一開始只當這是一場遊刃有餘的遊戲,當發現竟不能輕易取勝后,龍奚的表情終於變了。
他揮灑出去的力量越來越多,卻總不能阻止這個鮮血淋漓的人,再次從地上爬起來。
龍奚又驚又怒,天地間的風暴在掌心凝聚,為了一個人,他竟然毫不猶豫運用本源力量使出最重一擊。
玄鐵所鑄的玄螭,頃刻間碎成無數片,龍奚看著和玄螭一起破碎的喻宵,終於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現在的你還能爬起來嗎!
喻宵身上的血,一同迸裂開來,他嘔出一口血,死死地盯著上面的龍奚。
多處崩壞的身體,讓他的耳朵響起陣陣嗡鳴,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有那鼓聲越來越響。
或許察覺到主人將死,池底的野獸憤怒的發出一聲聲咆哮,卻始終掙扎著翅膀,停留在原地。
喻宵看著它,很是奇怪,既然如此憤怒,為何不衝上去,將一切敵人撕碎。
火焰凶獸卻對著他尖叫,好像在對他咆哮著什麼。
喻宵第一次沒有拒絕這個凶獸,對它伸出了手,然而手指觸碰到水面的那一刻,火焰凶獸就化成了一圈圈漣漪。
他愣在原地,原來從來沒有什麼埋藏於深潭的野獸,有的只是他湖面的倒影。
等水面平靜,他再看向池底,才發現,自己從來不是人類的樣子啊。
龍奚被一個冒牌貨拖了這麼久,已經怒極,抬手就要向著底下的仙人軍隊轟去。
「吼——」
閃爍著電弧的巨大風暴球沒有帶來想象的哀鴻遍野,卻是一個燃燒著金焰的金色巨神崛地而起,狂暴的金焰修羅飛身而至,一拳將龍奚打飛。
龍奚似乎有點不敢置信,金焰猛獸卻沒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巨大的鐵拳一拳一拳砸去。
仙妖兩方同時看著這幅景象,目瞪口呆,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東西?
被捶了個半死的龍奚惱羞成怒,一下子召喚出祝龍真身,和金焰修羅戰起來。
然而遠古祝龍被一個普通仙人逼出妖身,本來就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
龍奚用盡一切力量轟向這個金色的大傢伙,原本還佔據上風,但無論用多少力量,金焰修羅都不會被擊潰,反而越來越強,打到最後,轉世祝龍的心間,居然升起了一種無法戰勝的恐懼。
喻宵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有貫穿整個靈魂的憤怒,讓他徹底燃燒起來!
好生氣……好生氣……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過往的枷鎖,頃刻間煙消雲散,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撐裂身體鑽出來。
驚怒至極的轉世祝龍,使出現在可以使用的全部力量,對著這團火焰狂轟而下。
金焰修羅卻忍不住弓起脊背,發出一聲震天尖嘯——
「嚦——」
原本在戰場上的嚦梟,突然墜落地面,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身體中的血液,彷彿要破體而出,奔湧向另一個方向。
金焰修羅原本平滑的脊
背,突然拱出兩個凸起,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從其下鑽出來。
喻宵的神志已經燃燒殆盡,仰望蒼天,即將發出第二聲啼鳴。
就在這時,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
平滑的虛空里,倏然裂開一條裂隙,一道詭異的劍,直插金焰修羅的胸膛。
於是一切都停止了。
金焰修羅原本熾烈燃燒的火焰,成了忽閃的透明星火,它努力伸手向著虛空中意外而來的客人抓去,卻只抓了一個空。
只伸出一半的羽翼,再也沒有展翅的機會,凍結的世界瞬間恢複流動,龍奚最強大的一擊瞬息而至。
龐大的金焰修羅,卻猶如強弩之末,沒有一點有力的反擊,被轟然捶碎。
漫天的流火傾瀉如雨,喻宵的身體直直砸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發現這點的龍奚,甚至有點不敢置信,他變成人身,看著自己的雙手——
真的是他擊敗的這個人嗎?為什麼有點奇怪呢?
地上的喻宵,已經不會回答他這個疑問。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上天,如今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具空殼罷了……
……
喻宵劇烈喘息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多出了這麼多記憶。
這些記憶既不屬於過去,也不屬於現在,卻如此真實,宛若身臨其境。
另一邊的龍奚,彷彿也聽到了一種久遠的鼓點,思緒直接回到不知多遠的遠古時期。
巍峨的宮殿中,祝龍撐著下巴,斜倚在王座之上,緊閉雙眼,尖銳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案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嗒嗒」聲。
十巫手持龜殼,依次跪坐在下首,一人一句,為它解著一個夢。
「陛下夢見了一對金色的眼睛。」
「這並不是一個吉兆。」
「那對眼睛或許來自至高的天意。」
「或許來自暗中的窺視。」
「抑或是來自大王的心間。」
「這是一種警醒。」
「警醒陛下反省您的自身。」
「這是母親對孩子的告誡。」
「您正走在一條錯誤的路上。」
「請及時停下您的腳步,不然將陷入永恆的深淵。」
規律的敲擊聲戛然而止,祝龍猛然睜開紫色眼眸,整個妖宮的空氣突然凝固。
它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十巫面前,尖銳的指甲挑起大巫的下巴,湊到他耳邊,輕輕笑道:「不錯的占卜,那我究竟哪裡做的不對,讓至高的母親生氣了呢?」
話音剛落,在場的十個巫祭心臟同時綳成一條線。
果然,祝龍光潔的手掌,完全變成尖銳的爪子,它將十個巫祭依次抓起,放入嘴中,牙齒用力,慢慢咀嚼。
「我很好奇,不如你們,替我問問母親吧!」
妖宮中的妖仆們瞬間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
祝龍享受完十巫的哀嚎乞饒后,重新恢復平靜,坐回原位,懶懶道:「傳召天下,我要各族最強大的巫祭,來我的宮殿侍奉,為我占卜一個夢。」
匍匐在側的傳令官大氣也不敢喘,立刻應諾,連滾帶爬地出去發布詔令。
妖宮重新恢復一片平靜,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插進來:「陛下,如果您只是需要解夢的話,或許您卑微的奴隸,可以為您效忠。」
祝龍犀利的目光,直刺過去,看到的卻只是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盲眼下仆,這個下仆,居然還是一個卑微的人族。
在妖界,最完美的狀態,就是同時擁有人形和獸形兩種狀態,其次是只擁有獸形,最次,是只擁有人形。
人族作為只擁有人形的孱弱種族,除
了味道鮮美些,沒有任何用處,它的妖宮什麼時候允許人類侍奉,居然還是一個瞎子。
祝龍眯起眼睛:「你用什麼為我占卜,用你那雙瞎掉的眼睛嗎?」
聞言妖仆們全部戰戰兢兢地匍匐在地,頭領內心叫苦,當初不應該因為這個人類鬼點子多,就將他放進來,現在,所有妖都要被他害死了!
而被所有妖注視的人類少年,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黑黑白白,異常詭異的眼瞳。
「正是陛下,我將用這雙眼睛為您占卜,這是一雙能得窺過去未來的眼睛,我用這雙眼睛,預見了陛下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