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幾位仙君,煩請在這邊稍等,我這便去請校長。」
小鬼差把幾個人留在一進門的正殿大廳裡面,要說諦聽的審美還是可以的,學府內部書卷氣十足,明亮而莊重,頗為肅穆。
只剩下三人時,陸維羽對鳳岐道:「剛才真的是謝謝你。」
「你不是已經道過謝了?」鳳岐笑笑。
「這次比較正式。」
「哦。」
「既然你跟了過來,是不是就代表你已經知道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了?」
鳳岐點點頭:「大半吧。」
「那……你知道九幽在什麼地方么?或者,出門往哪邊走可以到那裡。」
鳳岐瞧著陸維羽,笑了:「知道。」
沒料到對方答得這麼乾脆,陸維羽楞了一下,正待說話,有人自旁側走了出來。
陸維羽本是對這位性格怪異又神通廣大的「師父」抱有很大的好奇,或者說是想象。以為會是何等的仙風道骨,不料卻只是一個容貌極其普通的中年男子,容貌看上去四十幾歲的樣子,穿著一件玄色的袍子,長發挽起,斜斜一根木簪插在髮髻上。很瘦。唯一有些特色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很漂亮,極容易叫人忽略他平凡的五官,而被雙目吸引,而且這雙眸子看上去有些奇怪,就像是被蒙了一層薄膜,有點混沌,可一旦對視就有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
當你在一個人的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內心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會被窺視,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
「羽兒,你去了這二十幾年,為師清閑了不少。」諦聽自口袋中取出一張卡片,墨綠底色,暗紅文字,讀不出什麼意思。
陸維羽定了定神,接過舉到身前的卡片,「您……您好,我是陸維羽。這是?」
「你同前世生得一模一樣,為師自是認得你,這張卡片你收好。」
「……這。」陸維羽猶豫一下,接過卡片。看來這個天降師父也還是有靠譜的時候,一見面就是一份大禮,搞不好還是什麼高端法器。這卡片觸感極佳,握在手中可以感覺到當中流動著靈力。
諦聽道:「這是食堂的飯卡,為師帶你們去吃飯,咱們吃著聊。」
陸維羽:「……」
校長不靠譜,冥界學府的食堂倒是頂尖的好。
各種吃食一應俱全,就是全部桌面上都擺著白蠟燭,看著實在不吉利。
「因為有些學員沒有用修出元神,單純的魂魄狀態下無法進食,所以需要白燭的輔助。」鳳岐端著餐盤解釋給陸維羽,然後對著窗口裡面的一個鬼大媽道,「來兩個雞腿。」
陸維羽實在沒什麼胃口,隨便要了兩樣,兩個人回到角落的餐桌,一張望,看到諦聽和小八一起守在一個牛排檔口,半個身子都快探進去,口水流的老長,就連姿勢都是一模一樣。陸維羽和鳳岐對視了一眼,默契十足地嘆了口氣。
十分鐘后,兩個人才端著堆積如山的食物回來。
因為有旁人在場,陸維羽也只簡單的問了一下冥界的大致情況,還有段冥澤的一些信息。
「他是冥王,冥王的來歷大家都知道,上古女媧造就的最後一個黏土靈魄,於九幽之下鎮守,冥界奉他為王,他佑冥界之寧。但事實上,他護的不僅僅是冥界這一方土,理論上說,人間和冥界是相通的,人亡而入冥界,輪迴則再入陽間,可謂息息相關。
所以數百年前,他的離開九幽,入陽間,於兩界來說震動不小。但是每49年,便必須要回到冥界一次,這就是為什麼陰間每49年就要戒嚴。」
諦聽邊吃邊說,話家常一樣。
「那師父為什麼要不辭而別,而且臨行前還抹去了自己的痕迹?」小八嘴巴裡面鼓鼓囊塞,含糊著問。
「這個……可能是他估算錯了需要離開的世間。」
「師父也會算錯嗎?」小八問。
諦聽放下手中油滋滋的雞腿,目光突然變得深遠:「師父也會錯。」
「哦。」小八繼續歡樂地吃牛排去了。
陸維羽的目光卻愈發複雜。
而後,鳳岐和諦聽又客套了一會,而且十分投機的模樣,眼看著就要稱兄道弟了。陸維羽猶豫要不要阻止兩個人,要不然自己的輩分可能是要降。
這頓飯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有一鬼差衝進了食堂。
神情慌亂,穿著古代戰場上的戎裝,瘦骨嶙峋身上結著寒霜,生前像是被凍死的:「校長,不好了!」
「怎麼?」諦聽微微蹙眉問。
「……」
「無妨,直說。」
「三……三生石,裂了!」
「什麼?」鳳岐猛地站起。
鬼差甩了下凍成冰棍的鼻涕,比劃:「就一個老頭正在那邊哀嘆自己的累世緣分,準備去投胎了,然後咔嚓一下,咣嘰一聲,石頭就裂開了,那老頭被崩出去老遠,一個屁墩就坐地上了。」
眾人:「……」
從鬼差繪聲繪色的描述中出來,見到諦聽和鳳岐沉重的臉色,陸維羽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上古女媧造人之時,每每造一人,便取一沙為計,日久成一石。石可吞噬天地人三界,女媧娘娘最終將其鎮在忘川河畔,因其可通三界,錄夙世之姻緣,被稱為三生石。福澤恩厚的魂魄,可以在轉事前到靈石前,讀取自己的夙世姻緣……
如今這石頭,竟然裂開了。
「地府那邊什麼動靜?」諦聽問。
「幾位閻王殿下都趕過去了,九幽那邊……沒有什麼動靜。」
「好。」諦聽抬頭看了陸維羽一眼,道:「隨為師過去看看。」
三生石就立在忘川同酆都入口的交界處,之前他們走的太急並未注意到。從表面上看,只是一塊極為普通的頑石,一人高,表面粗糙而有稜角,穩穩立在那,中間一道裂紋似是從內部崩裂開造成的。
眾人見諦聽前來,讓出一條小路。
其他幾位閻王已經回到大殿商議,只留下了三殿勘察現場。
三殿下聽聞諦聽前來,本十分欣喜,地府的事情想要諦聽幫忙,向來都是閻王們去請,諦聽推三阻四,三緘其口,即便是開了口也是含糊其辭。這次竟然主動過來,可真是,正愁沒有招,天上掉下個粘豆包!
「您可算是……」三殿下話剛出口,便立馬噎住,視線在觸到陸維羽的瞬間,變得震驚,「這……這不是。」
「是羽兒,他在人間待著悶,便回來看看。」諦聽諦聽說的輕飄飄。
三殿這邊已經回想到當年被「諦聽二號」支配的恐懼,猛地退後一步,肢體動作直接暴露已經進入了防禦狀態。
陸維羽:「……」
就在這時,眾人的腳下陡然震動,碎石滾動,忘川河底旋風遊走,所有人都忍不住掩面遮擋風沙碎石。
陸維羽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面前那個原本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簡陋的巨石,此刻竟然在其裂開的內部發出淡淡的光亮來。
「三生石心……」鳳岐最先認出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光亮。
驀地,石心再度發出極為刺目的光。眾人紛紛後退,小八個頭小直接被掀了個屁墩。鳳岐和諦聽也都忍不住退了半步,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陸維羽竟依然直挺挺站在那裡,腳下生了根一般。
須臾,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陸維羽已經被拉扯著往石心處去了。
陸維羽此刻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輕飄飄的,倒也不覺得恐懼,反倒像是回了家一般的熟稔,有人在耳畔囈語,訴說。
恍惚一瞬間,又似漫長到世界走到了盡頭。
陸維羽再次看清前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靜。
在他的一生當中,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
父母去世的時候,孤身一人離開家鄉求學時,姐姐車禍被推進急救室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也沒有此刻令人恐懼。
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視線,沒有嗅覺,就連著觸也一併喪失了。你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你試圖去觸碰自己,又似撲了個空。這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我們存不存在?
而有人,就是在這樣的世界,生存了上萬年。
眼前的黑暗被割開,撲進眼睛裡面的光尖銳極了,陸維羽卻還是睜大眼睛,生怕這種刺痛感消失掉,他不怕疼,只要別再被世界拋棄。
前方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可他依然認出那個寬闊而卻有些嶙峋的背影是段冥澤。
連他自己都不到為什麼,靠近的腳步要這麼小心翼翼。
或許是害怕強者脆弱的瞬間。
段冥澤半邊身體露出的白骨陰森而詭異,血肉在白骨之上緩慢的生長。長發遮住了他微微垂著的臉頰,看不清。
陸維羽的指尖凝著驚懼、差異、苦澀,輾轉在血液裡面送進了心臟。終於碰觸到對方的瞬間,忍受著極大痛楚的身體微微一顫。
段冥澤毫無防備下轉頭,見到來人瞬間眼中滿是震驚,隨即轉過頭去。可是只這一秒鐘,就已經夠深愛的人彼此看清了。
段冥澤原本俊逸到近乎完美的臉,此刻大片隱在陰影中,側面露出的下顎依稀可見白骨。
「段冥澤。」半晌,陸維羽終於調整好自己,聲音才不至於發抖,「疼么?」
段冥澤攏了攏黑袍,試圖遮住自己半條沒有血肉的手臂,聲音低沉,粗啞的像是換了個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維羽沒有回答他,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是他在三生石當中聽到的囈語,囈語說,三生石破裂是因為鎮守九幽的冥王力量在消減,而且是一種無可挽回的消減,也正是因為這樣,冥界近百年來才會出現這麼多的異象。
「忘川乾涸,三生石裂,是因為你的力量在消減,對么?」
等了一會,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你知道自己的力量為什麼會消減么?我們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么?」來不及鋪墊,也不想繞彎,他此刻只想直接知道答案,他不想失去,不想面前的人有任何的意外。
這一次段冥澤回答了他:「我會想辦法保住冥界。」
「那你呢?」陸維羽不自覺拔高了聲調,他心疼,珍愛的人半身白骨在眼前,這種痛楚不亞於削骨挖心,「我想知道,你會不會有事。」
這下,段冥澤勉強扯出一個笑意,溫聲安慰道:「我這個模樣嚇到你了吧?沒事的,再過些日子就會恢復的,不礙事。這是我得以離開九幽的代價。」
「所以,你為了離開九幽,每隔49年就要忍受一次……」陸維羽說不下去了。
「我是冥王,本應該永世於九幽鎮守冥界,可是這裡……」
陸維羽回想到了方才的那種恐懼,心跟著一顫。
「相比下來,這就不算什麼了。而且只要七七四十九日,全當一場試煉了。」
「那我……留下來陪你。」
段冥澤低笑:「樣子不好看。」
「我又不是看你樣子來的。」
「哦。」
「再說……你也不怎麼好看。」
「哦?」
「一般啦,不過我剛看你下頜骨長得很標緻。」
「……」
「我懷疑你整了鼻子,怎麼沒有鼻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