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財富、驚恐、求饒……
預想的這些他們都未瞧見,反倒是無端生起一股恐懼之感。
邕州城乃是大宋南防邊境,最繁華的一座城,如今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卻只有滿滿的荒蕪。
剛辦完喪事,城中撒了一地的黃紙,滾滾流淌的白煙,瀰漫在人的眼前。
樹葉沙沙作響,空闊無人的街道上,偶爾捲起一陣風來,讓人愈發覺著後背發涼。
瞧此情形,和聞均言周旋過多次的林其,心中也有些發虛,猛地收斂笑容朝懷裡的人瞧去。
「人呢。」
「自然是去埋伏你爹去了。」
聞均言話音剛落,林其突覺心口抽痛,本能的捂住胸口,直直地朝前栽了下去。
他還未來得及伸手,揪住她垂下來的衣角,便癱軟在地上成了一堆爛泥。
她笑,「七毒散中摻了一點蒙汗藥,還覺著甜嗎。」
「甜。」林其伴著滿口的血腥味兒,執拗且偏執的吐出一個字。
林其帶來的人,等不及反身去逃,敞開的城門忽地關上,藏著的暗影從隱秘的角落裡,陸陸續續竄了出來。
片刻間兩方人均殺紅了眼,城中血腥瀰漫,大火燒紅了半邊天。
「還有更甜的。」聞均言臉上的笑意更勝些。
林其心驚了一瞬。
他們也算老對手了。
她知他目中無人、向來自負。
他知她陰狠毒辣、嫉惡如仇。
論壞,他們是一路人,所以聞均言從他靴子里,摸出他的刀來捅他時,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我父王不會放過你的。」
七年間這話聞均言聽林其說了不下八百次,從沒有一次覺得這樣暢快,她輕輕一笑,「再過個一時半刻他突出重圍來救你時,我倒希望他如你所說,千萬別放過我,不管損失有多慘重,都能不竭餘力來絞殺我,到時我只需要在前面設好埋伏,等著他來便好。」
「你算計我!」
「是。」聞均言一開始便沒打算要走,「我一早便知軍中有南下安插的探子,打算棄城而逃的消息也是我故意走漏的。」
「狠毒!」
聞均言眸光一冷,臉上的笑意盡數褪去,搬開林其的下顎,將一褐色的顆藥丸,扔到了他嘴裡,而後一字一句的道:「就算我再怎麼狠毒,也比不過你們一星半點。」
聞均言話音剛落,就聽到了南下十六部,主力部隊趕來的聲音。
林其身上的蒙汗藥褪去,可以輕微的移動身體,卻無法讓自己站起來,只能伸手拽住她的衣擺,無力的攥在手裡。
「啊——額——」他拚命的想要說話,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聞均言將給他毒啞了。
等到了來人,聞均言利落站起身來,將弄髒的衣擺收回,用極其冷漠的神情,俯視著地上的螻蟻。
她瞧了眼漸漸逼近的敵軍,薄唇微啟,淡漠的聲音,冷得好似破開的寒冰,讓人心寒意冷,「你爹若能幡然醒悟,早些與我合作,或許我還能救一救你。」
前提是他先追上來,讓她殺些人解解怨氣,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一刻鐘后。
林正凜攻下邕州城,瞧見自己寶貝兒子的慘狀,恨不得立馬把聞均言抓回來,當著林其的面,將她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
「其兒你放心,爹一定會為你報仇雪恨的。」
「啊——額——」
醫師被叫來時,嚇得當即腿軟跪在了地上,佝僂著身軀,在林正凜暴躁的催促下,咽著口水,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瞧林其的傷口。
此時的林其除了一張俊臉是好的,其他地方全是刀口,渾身血肉模糊,手到沒問題,腳脛還讓人給挑斷了,要多駭人有多駭人。
醫師瞧了眼林其的慘狀,視死如歸似的單膝跪下,右手握成拳叩在胸口上,咬牙說道:「小王子的腳筋被人挑斷了,奴醫術不精,無法醫治,還請達拉饒恕。」
達拉在南下是指王的意思。
林正凜老年得子,平日將林其寵得不得了,期盼著有朝一日他老了,爭搶不動了,林其能繼承他的雄風,繼續壓著南下的虎狼,沒想到林其卻如此輕易,便折在了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手裡。
此仇不報非君子,非得打到她求爺爺告奶奶。
林正凜本想血洗邕州,讓聞均言沉不住氣自己出來,誰知搜遍城中不見一人。
「應是往三爪關跑了!」
「又跑了。」
林正凜提著刀追了一路,連聞均言的影子也沒見著,反倒是被對方陰了好幾次,又損失了許多人。
「大汗可要還繼續追。」
「追!」林正凜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後半輩子都只能是個廢人了,便心如刀絞般的疼。
損失過半林正凜還要追,他的手下明顯有些猶豫。
「聞風都死了,怕個球!」不等對方辯解什麼,林正凜拉出佩劍一刀砍過去,那人眼睛還未來得及睜大,頭便掉在了地上,「追!」
瞧著敵軍進了包圍圈,聞均言發出了信號彈,林正凜勒住馬,抬頭望去,紅煙散開,山石也在瞬息之間炸裂,箭雨密布,無處可躲。
雖然聞均言早有埋伏,但這一仗還是打得很吃力。
對方人多,聞均言剛開始還佔著上風,等對方調整好狀態,便開始想法子反咬了,兩方撕扯間,便死了許多人。
「報,林正凜帶了百數人,從西南口衝出了重圍。」
「讓他走,不必追。」
南下部落雖多,但一個小群體一個心思,再加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生存法則,便導致他們常年都在內戰,爭奪幾乎從未有停息過。
林正凜此番能將他們都聚集在一起,統一行徑,向聞軍駐地,發動車輪戰,想必是費了不少口舌。
現下事情敗落,不只沒撈到好處不說,各各部落還損失了不少精銳,勢必會向林正凜討要。
他回去反倒是好事。
位置就一個,大家都想坐,勢必會大肆爭奪一番。
但凡南下十六部內戰,南防邊境便可緩一口氣,聞均言的目的便達成了。
聞均言又道:「跑出的就不用管了,將包圍圈內的全部絞殺。」
「喏。」
五爺剛從敵方刀口上,把胳膊救回來,就瞧見浩浩蕩蕩的隊伍朝這邊行過來了。
打完了才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會兒正是垂暮時分,薄薄的雪花從空中飄下來,一碰到地上的血水便化開了。
再過一會兒,血結了冰,雪落在上邊便不會化了,漸漸的雪蓋住了血跡。
方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不見半星紅色,好似方才的戰爭從未有發生過一樣似的。
「援兵怎停住了。」
「誰知道他們在搞什麼。」
「可能是看戲沒有看夠吧。」
「也可能是軲轆壞了。」
軍中議論聲不斷,偶爾傳來一兩句略帶笑意的嘲笑與譏諷,笑著笑著眼裡就有了淚。
眾人漸漸地沉默了下來,「仗是打贏了,我們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