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櫻千早正一邊扒拉警車的安全帶、一邊在心裡第二百五十次痛罵降谷零。
其實她的上司們也是要罵的,她這個本質上隸屬警察廳刑事局、現犯罪組織卧底、因組織的任務而被迫二次通過公考、從來矜矜業業一絲不苟的國際犯罪搜查官會落到如今這副田地,至今沒有察覺到她卧底身份的公安卧底降谷零和她不靠譜的上司們責任五五開。
之前公考通過又通過警察廳面試的事情她就沒想著隱瞞降谷零,畢竟大家都是自己人。她以為她可靠的上司會和公安部提前透底,結果榊悠真跟她說,上層覺得公安會將計就計把她放到眼皮底下嚴密監視,她也可以將計就計上演一出碟中諜中諜——
結果兩邊的上層腦波沒對上,國際刑警大失敗。
總之如果非要選責任更大的一方,她私心裡選擇罵其他部門的外人,順帶著罵上外人背後的全部決策者。
話是這麼說,就算再罵降谷零二百五十次,她現在也不可能離開確認被配屬的長野縣警總部,調去組織指示的目標警察廳公安部。
而下次組織再有任務讓她跟他合作,她還是會善心大發儘可能地幫忙,順帶用讓他很不爽的語氣,隱晦地給他傳授些潛入搜查官的經驗——
但現在,她沒有絲毫幹勁。
幾分鐘以前突然被人拉上警車的時候,名櫻千早整個人都是懵的。雖然以她的戰力,掙脫那個拉她的高大警察不在話下,但她當時還以為對方只是想要熱心地給她介紹警局周圍環境,畢竟之前在警視廳實習的時候,所有的前輩都對她非常熱情。
——直到她在某次案件調查中被犯罪集團成員圍堵、以一己之力無傷放倒了六個持械的男人、且這些男人全都傷在腹股交界處之後。
堪稱一戰成名。
可這車越開她越覺得不對,隨著周圍建築逐漸變得稀少,這明顯是要一路開進山裡——可她今天剛來長野縣警察本部報道,包里還揣著給總務科的文件,轉入手續還沒辦,怎麼就被直接帶去現場了呢?
而且她來得匆忙,家還沒有搬,辦完手續她還得先去拿房間鑰匙,再回家等搬家公司的人上門……簡直太麻煩了。
剛才拉她上車的警察還很前輩地邊開車邊告誡她,說以後出勤不要穿裙子和帶跟的鞋,就算穿裙子也要穿方便運動的裙子……可她根本就不是來跑現場的!她對出外勤查什麼殺人案綁架案毫無動力,確實實習期她每天都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東奔西跑,可那是因為她曾經擁有配屬公安部的夢想!
但現在那個夢想破滅了!她只想躺平熬日子等升職,養精蓄銳等待重回卧底生涯正軌的機會!
「我以為我只要坐辦公室就可以的……」名櫻千早無語地單手捂住額頭,只覺得從身到心全都一陣無力。
職業組的日常工作是這樣的嗎?還沒正式入職就上前線?長野縣警也太可怕了吧!
這就是降谷零的陰謀嗎?先試試能不能把她氣死,再想辦法讓她在繁重惱人的工作中過勞死?
開車的警察斜瞟了她一眼,眼神難以言喻:「你是總務科的?但你剛才不是在門口說你是剛被調到搜查一科任職的嗎?今天從交番調進來的女警應該只有一個。」
秒懂的名櫻千早降下車窗,深深地吸了一口遠離繁華大都市的清新空氣。
望著遠方鬱鬱蔥蔥的山林,她幽幽地開口:「大和敢助警部,從交番升職調進來的女警確實只有一個,是名為上原由衣的巡查部長。」
在來長野報道之前,榊悠真已經把她未來同事的資料全部整理給了她,像是要為自己的失職討好她似的,明明這種簡單的資料搜集工作平常都是她自己做。
不過她也由此提前了解到同部門的人員調動,以及相當詳細的各人性格喜
好。
但喜好什麼的不重要,她沒準備為了沒幹勁的工作去討好誰,現在的問題只是身旁剛升任警部不久的同事,把她當成了即將由他負責指導的其他人:「——而我因為被你打斷而沒能說出口的名字,是名櫻千早。」
「新人是上原?」大和敢助的眉頭皺了皺,接著側目看了她一眼,「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你的名字。」
「大概吧,國家公務員初次配屬是地方警局搜一的事情不算常見,更何況是關係戶。」她懶洋洋地自嘲道,「聽說你們本部長是我家老爺子的至交好友,雖然老爺子已經死了,但他還是非常樂意為我提供混日子的位置。」
具體來說就是坐幾年辦公室,多寫點報告,在案子上掛挂名,然後儘快調回警察廳繼續她的卧底任務。
當然,她的卧底身份即便對這位本部長也是個秘密。
「名櫻……啊、原來如此,這兩天確實有傳言說本部長相當重視的職業組新人要來。」說著,大和敢助靠路邊踩下剎車,又看了她一眼,「都已經來了,就去現場看看,你不會想現在回去吧?」
不遠處的樹林里隱約可以看見警方拉起的黃色警戒線,周圍有不少鑒識科的警察在走來走去,顯然圍繞的核心對象是屍體。
名櫻千早慢吞吞地搖了搖頭,話音滿是抗拒:「不,我可以在車上等你,或者等任何一個結束調查要返回本部的人。」
「喂,你——」
她乾脆扭頭看向窗外,避開同事不滿的視線:「我沒有幹勁,不想穿著裙子和高跟鞋出外勤,我的工作不該是——」
有氣無力的聲音戛然而止,伴隨著瞪圓眼睛小聲抽氣的動作,在大和敢助再次開口之前,名櫻千早以驚人的速度下車關門,立正站好,露出和煦如春風的微笑,一秒就把風格從消極的社會寫實派切換到了甜美的少女漫畫,聲音也放軟放甜:「那麼大和前輩,請您指示,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大和敢助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而幾秒之後,向他們迎面走來的西裝男人開口喚出了甜美少女的名字:「千早?」
上當了——剛才瞥見男人身影的一刻,名櫻千早恍悟上司幫她準備資料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討好或安撫,而是偷偷抽走她最有可能在意的部分,給她一個這麼大的「驚喜」!
雖然確實是驚喜……但她不喜歡驚喜,她更喜歡提前取得所有情報,為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做好準備。
不然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綳著臉九十度鞠躬的緊張樣子了。
「好久不見,一直承蒙關照!諸伏……老師。」
「老師」這個詞出口的時候,語氣中的羞澀感讓一旁的大和敢助忍不住扭曲了表情。
距離名櫻千早上次見到諸伏高明已經過去兩年多,那次扮成不良去葬禮砸場子的場景於她而言已經足夠尷尬,而現在……
為什麼她想有生以來第一次想擺爛的時候,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個人,這個曾被她視為目標、做過她半年多的家教、見證過她身為不良少女領袖的黑歷史、保護過她、也被她救過的人,同樣自然而然成為她在心裡記掛多年的「特別的人」,她以為卧底工作結束之前都不會再和他有交集的人,竟然成了她的同事。
也自然地成為了她摸魚路上不僅不捨得踢開、甚至還想揣進懷中捧在胸口沒事拿出來摸一摸的絆腳石。
「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名櫻警部。」男人在她身前停下,等她頂著一張泛紅的臉緩緩直起身,才再度開口,「我是你未來一年的指導警員,不過我們是平級,你不用太在意指導關係,今後請多關照。」
名櫻千早不動聲色地屏住了呼吸,以防自己喜悅的情緒過於外露。
——指導員!就是那種值班盯梢查案形影不離、同開一輛車、出事一起扛、既互相鼓勵也互舔傷口、彼此之間建立起無人能插足超強信賴關係的前輩!
接著,諸伏高明溫和地微笑起來:「而且,我記得你以前只有在向我展示成績單的時候,才會喊我老師。」
實際上不止是展示成績單,而是以此為基礎討要獎勵——只是當著其他人的面,他不會失禮地說出來。
名櫻千早還能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用波浪線幾乎具現化的蕩漾語調喊對方「高~明~老~師」的場景,她在和室里肆意側躺著,單手撐著腦袋,懶散地像是四五十歲的大叔。而只在交番不當班時才無償做她家庭教師的諸伏高明就在對面正襟危坐,看著她的成績單露出欣慰和讚賞的笑容。
其實她所討要的獎勵不過是一頓甜品、或一本書、一個小玩偶,都是不貴、也不值一提的小玩意,那個時候她在意的也不是那些,那些獎勵其實只是用來掩飾自己想要得到他的誇獎而已。
……大概算是初戀吧。
所以,這是機緣巧合的驚喜,還是她多事的上司刻意安排的驚喜?
無論如何,她想,她今天剩下的時間裡,都不會再在心裡罵降谷零了。
名櫻千早微紅的臉上浮現甜美明艷的笑容,沉寂已久的少女心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光彩。
「我才是請多關照——諸伏前輩。」
這份出了岔子、嚴重影響她卧底任務的工作安排,在這一刻,她終於決定全盤接受——盡人事聽天命,不管刑事局和酒廠以後還會給她安排什麼樣的任務,總之從今天起,她就是長野縣警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新星的手機突然響了。
名櫻千早本來已經在兩人的帶領下進入警戒線,雖然諸伏高明提醒過她屍體的情況慘不忍睹,但她表示已經做好面對任何慘狀心理準備,畢竟她之後也要出外勤,一回生兩回熟,總會習慣的。早先聽過她只想坐辦公室宣言的大和敢助就很詫異地看她,接著很快彎下腰去檢查起現場。
聽見手機鈴聲的下一秒她就看向諸伏高明,萌萌地眨著眼睛徵求意見,而對方像是早已猜到她會有的反應,在她看過來的同時已然開口:「不用拘謹,就像你在實習期時一樣。」
她點了下頭,從包里摸出手機,來電顯示是B4,那是她給降谷零的備註。
名櫻千早的手機通訊錄里沒有一個人名,全都是字母加數字,字母是對應顏色的縮寫,數字則是單純的順序。比如說降谷零的B是BLACK,代指那個組織,B4指是她在組織里拿到的第四個手機號碼。
她的手指在接聽鍵上猶豫了幾秒,心說他這種時候打電話過來,絕對是假惺惺的安慰,但就此掛斷似乎更合他的意——
果不其然,對面人開口就是一句:「已經適應新工作了嗎,阿斯蒂?」
適應你個頭——如果沒有遇見諸伏高明,她可能已經氣得血壓升高到開始謀划向組織實名舉報波本原名降谷零是公安卧底了。
不過現在她的心情著實不錯,聲音也甜的膩人:「還沒有~我今天才來辦轉入手續,正式入職是明天。不過長野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空氣很清新,到處都是風景,人也很熱情。」
屍體也還算完整,這掉落在樹下的零部件拼一拼應該勉強能成人形。
降谷零聲音帶笑:「原來如此。」
不遠處的諸伏高明正仰著頭觀察一棵樹,名櫻千早瞄了一眼便決定儘快結束對話:「謝謝你專程打電話過來關心我,我很好。只要你能適應儘快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我就放心了。」
這個「他」指的是組織成員萊伊,在她離開東京範圍的現在,波本的合作對象即將換成這個人。她和萊伊見過兩次,印象最深刻的就
是他那頭順滑得可以和她媲美的長發。
「以及——提前祝你們長命百歲,百年好合。」
說完她就掛斷電話把手機塞回包里,向諸伏高明的方向走去,在迎上對方視線時開口稍微解釋了一句:「是我剛換了男朋友的閨蜜。」
不過她必須收回剛才的吐槽——現在她仔細觀察過了,地上零零碎碎的身體部件拼不成一個人形,至少腦袋沒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