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動物
最近,一個奇怪的實驗體被送入了第一實驗室。
女人,大約二十齣頭的年紀,被送進來的時候滿身鮮血。項目組的組長早早便迎在門口,看到那個人的慘狀時氣到鬍子都在發顫,伸出一根手指頭顫顫巍巍地指著那個白色長發的高大男人,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那個男人別開眼睛,煩躁地點了一支煙。
蘭薩德在第一實驗室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年輕研究員從未見過而蘭薩德這副焦急的樣子。她衣服血跡斑斑,親手將那個實驗體送入手術室后,便沉著臉色,安靜地待在手術室門外。
琴酒熄了煙,信步走了下去,坐在蘭薩德對面。他們一站一坐,兩雙綠色的眼睛冷靜地對峙。
「怎麼還不離開?」蘭薩德率先質問,「任務不是完成了嗎?」
琴酒屈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隨口道:「我想要0號腦子裡那份卧底名單,以及更多警察的秘密。」
蘭薩德冷笑一聲,別開了視線。
「蘭薩德。」琴酒沉聲問:「在醫院走廊,0號的狀態明顯不對勁,她甚至沒有過多反抗,撞上波本的槍口后就昏迷了過去。這是不是你的手筆?」
「或許吧。」蘭薩德低垂眼睛,「她有過往病史,算是多次清洗記憶留下的後遺症。過多心理暗示和藥物損傷導致她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劇烈情緒下還會誘發某種不知名的神經系統疾病,導致神經性疼痛。」
她的大腦已經變成了千瘡百孔的篩網。
年輕的研究員匆匆路過這個走廊,走過樓梯,聽到蘭薩德這麼說。
琴酒嗤笑:「我還以為你不忍心對她下手。」
蘭薩德不應答。
大約半小時以後,醫生和第一實驗室的總負責人一同走了出來。負責人,也就是項目組的組長,看到琴酒仍然等在手術室門外時愣了一下,問:「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0號的情況怎麼樣?」琴酒問。
「失血過多,以及失血多過造成血壓偏低——這些都是小問題。」總負責人簡單回應了琴酒,一張臉轉向了蘭薩德,「她的神經系統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蘭薩德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曾叫你不要那麼頻繁地對她進行心理暗示和藥物控制,這會對她的神經系統和人格產生很大的損害。」
一次又一次,宮紀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發現「蘭薩德」的秘密,為了留住她,蘭薩德也只能不斷把她推進記憶的迷宮裡面。
「你們做好準備。」總負責人一合文件,目光掃過面前的兩人:「她有非常明顯的疼痛反應,我們對她的疼痛反應進行了生理生化參數測試,初步推測應該是神經性疼痛。你們要知道,大腦是最神秘的研究領域之一,我不能確保她醒來時還是不是你們熟悉的那個0號。」
「你的意思是,宮紀會在無人干預的情況下患上失憶症?」蘭薩德盯著總負責人,放在身側的手神經質般地攥起。
總負責人那雙藏在金邊眼鏡下的眼睛里閃著晦暗的光,他回視蘭薩德。
「那是最好的情況。」
身為第一實驗室最年輕的研究員,他是天才這件事無可爭議。然而這所實驗室內天才遍地走,他被資歷和經驗壓得抬不起頭,只能好好做一個天才跑腿工。
凌晨三點左右,他還需要將那個實驗體推入最新騰挪出來的病房。
要知道,第一實驗室里從來沒有「病房」這麼人性化的東西。
長頭髮法高大男人已經離開了這裡。年輕的研究員推著病床走在前面,骨碌碌的聲音響徹走廊,他將頭放得很低,默不作聲地偷聽後面兩個人的談話。
蘭薩德遠在英國時,便以宮紀監視人的身
份和第一實驗室的總負責人有所聯繫。他們關係不錯,年輕的研究員很少見到總負責人這麼和顏悅色。
「我對宮紀進行了影像學檢查,可以確認她並沒有出現腦損傷。」總負責人捋著那一把鬍子,聲音發沉:「但是,在血液檢測中,羥基丁酸濃度明顯升高,你是不是給了她那種強效葯?」
蘭薩德短促了應了一聲。
宮紀,原來她叫宮紀,居然不是某串數字代碼。年輕的研究員瞥了一眼那張昏睡的美麗面容。實驗室又出品了某種抑制神經系統的精神類藥品嗎?她到底服用了多少?
她會不會傻掉?年輕的研究員漫無天際地想著。
「我們對她洗胃,發現她是空腹服用藥物。空腹服用藥物導致身體吸收速度加快,藥效在十分鐘內發揮。她還多服用了兩到三倍的正常劑量,血壓大幅度降低,導致了暈眩和意識喪失……這是她昏迷的真正原因,我用失血過多替你搪塞過去了。」
「多謝。」蘭薩德含混地說。
「我明白,她畢竟是個警察,我也不想讓她在執行部那幫人手底下的審訊室里走一圈。」末了總負責人又長長嘆息一聲:「但是她對自己也太狠了。」
啊,居然是個警察。
快要到達病房了,年輕的研究員故意放慢了步子,好多看宮紀兩眼。他聽著總負責人的語氣,在腦子裡大逆不道地比對總負責人和宮紀的五官,一種揣測慢慢浮上心頭——導師為什麼這麼慈祥?宮紀是他流落在外的血親嗎?
話說回來,假如她真的和導師有血緣關係,導師居然也捨得將她抓回來做試驗品嗎?
「病房」近在眼前,年輕的研究員將病床推進去,轉身看向總負責人。
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為了觸碰科學的邊界,為了偉大而光榮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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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體到達第一實驗室已經是第三天,這三天內居然沒有一個人對她動手,連一管血都捨不得多抽,真把她當做病人在照料。
理所應當地,年輕的研究員攬下了看護宮紀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苦差事。
同時,他也意識到,除去總負責人,那些年紀較大、資歷較長的研究員們都管宮紀叫「0號」。這代表,她從前就是第一實驗室的實驗體,還是最重要的那個。
在第一實驗室內,以數字排序的研究項目數不勝數。年輕的研究員實在不知道她到底屬於哪個項目。
這一天,年輕的研究員像往常那樣走入宮紀的病房,對她進行血壓檢測;同時,應上面的要求,他還帶了采血管,打算採集微量血液對宮紀進行血常規及其生化檢查。
在年輕研究員摸到肱動脈,為宮紀佩戴袖帶時,病床上的宮紀緩緩煽動眼睫。
她的動靜細微而不引人注意,年輕研究員一門心思聽診,對危險毫無所覺。
血壓正常。年輕研究員滿意地拍拍手,轉身過去取采血管。
下一秒,一股勁風凌空而至,虛弱的研究員甚至來不及回頭,他感到臉頰一熱,先是血壓袖帶被抽在臉上,隨後那股力迎面而來,狠狠砸向腦袋,轟然一聲,研究員被掀翻在地,轉瞬變被卸掉了手腕關節。
研究員被這一下砸得頭腦發懵,恍惚到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平躺在地上。他大睜眼睛,直到大腦嗡鳴作響,鮮血從腦後淌出來,關節被扭掉的疼痛感傳遍全身,他才猛然回過神來,張嘴便要大喊。
然而,宮紀突然俯身下來,好奇地盯著他。
一聲驚叫被堵在喉嚨里——研究員仰面看著宮紀,她臉龐上浮現著一種天真而好奇的純粹神色,微微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灰色的澄澈眼珠作凸面,倒映著一張驚恐的臉。
彷彿死亡之神不斷迫近
,那張臉不斷靠近,纖長的睫毛上下開闔,像蝴蝶緩慢振動了翅膀。
幾乎是生存本能般的直覺,年輕研究員腦子裡猛然浮現這樣一個想法——倘若他叫出聲來,宮紀會維持著這種純然好奇的神色,動手把自己的舌頭割掉。
於是他顫抖著屏住呼吸。終於,宮紀像是對這個一動不動的人感到厭煩,她眨了眨眼睛,站起身來,像只貓那樣在這間病房裡巡視遊盪。
研究員仍舊躺在地上裝死,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宮紀從一面牆開始細緻地檢查周圍環境,碰一碰這個摸一摸那個,還停在監控攝像頭下許久,盯著那裡看。
巡視過一圈,宮紀也將放在操作台上的東西扔得差不多,瓶瓶罐罐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來滾去,她推不動大型儀器,便憤怒地拍了拍儀器頂部。
慢慢地,她踩著一地狼藉,百無聊賴地回到研究員身邊。
宮紀下瞥了一眼他的慘樣,漫不經心地在他帶過來的儀器盤裡挑挑揀揀。
研究員心臟狂跳。
如他所料,這個邪惡的實驗體突然坐下來,一隻膝蓋狠壓住他的腰腹,讓裝死的他猝不及防地逸出一聲痛呼。
宮紀看到終於有點反應的獵物,露出一個開心的笑。
在這詭異的寂靜中,她的指節夾著一隻采血管,管頭被隨手拔掉,5的針尖顯露出來。
宮紀以極大的力氣按住研究員的臉,手指挾著針管向他顫抖的眼睛不斷靠近。
在生死一瞬間,研究員死死閉上眼睛,大腦飛速運轉。
真空采血管的針尖沒入自己的眼球,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後續應該如何治療?
宮紀彷彿是熱衷於折磨獵物,研究員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巴,害怕到不斷流淚也不敢叫出聲來。他的模樣估計是令宮紀滿意——她精神平穩,帶著一種愉悅的表情,以針頭不斷逼近研究員的眼球。
針尖距離那片薄薄的眼球只有幾厘米時,病房大門豁然敞開。
宮紀警惕地抬頭。
隔著一整面防彈玻璃,蘭薩德看著被注射了鎮定劑、沉沉睡去的宮紀。
「她貌似很有活力。面對陌生環境和陌生人,她第一時間使用了警校傳統的擒拿招式,非常利落地卸掉了別人的關節,卻沒有傷害到人的性命——後續行為或許稍微暴力一點,但也情有可原。」
「可以看出來,過往的教育還是在她的行為方面留有痕迹。」總負責人雙手插兜,思索道:「不過,根據監控錄像來看,她出現了定向力障礙,行為像只精神亢奮的動物一樣,哦,會拆家還會傷人的那種。」
「等她蘇醒過來,我們會為她進行一次心理狀態檢查,評估她的記憶維度和認知機能。」總負責人轉頭看向蘭薩德,「到時候,你要過來看看嗎?」
「當然。」蘭薩德顯然臉色不太好看,「朗姆和琴酒非常在意小紀的記憶力狀況。到時候,他們也會來到第一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