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指印
宮紀無意過分探究別人的秘密,在倫敦那幾年她就學會了點到即止。
但凡聰明人都有些怪癖,和聰明人交朋友的法則就是保持適度的緘默,即使再度被拒之門外……
真的,你們米花町人都很不禮貌。
宮紀站在阿笠博士家門口,眼角眉梢都因為失落而可憐地垂下來。
「你真的很不禮貌。」
灰原哀透過窗子看著形單影隻站在門外的女警官,作出這樣的評價。
「萬一她真的是組織成員怎麼辦?」柯南托著腮,一邊拷貝監控一邊露出了半月眼:「她的觀察力也太敏銳了點,身為女人的第六感也很可怕。」
灰原哀抱臂走了過去,對柯南的猜測不置可否:「也是身為女人的第六感,我覺得她不是個壞人。」
「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吧……安室先生跟我說新來的組織成員是諜報的專家,還跟研究組有聯繫,我們還是少接觸她為妙。」*
灰原哀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他:「這個理由可比『喜歡福爾摩斯的都不是壞人』之類的靠譜多了。」
「你是說昴先生?」柯南忍不住回想起了宮紀沖他比左手持槍動作的那一幕,像是被揪了尾巴的貓那樣輕輕打了個哆嗦:「別說了,昴先生差點被她給……對了!」
柯南敲鍵盤的手指頓住,突然靈光一現:「你覺得,讓昴先生去接觸一下她怎麼樣?」
灰原哀無可不可地划著平板,她對沖矢昴的秉性相當清楚:「以他那副好奇心旺盛到像是得了熱病的樣子,肯定會主動去的吧。」
夕陽輕飄飄地灑了一路。宮紀接過柯南遞過來的u盤,有些難過地向他揮了揮手。
「那個……宮警官。」
柯南主動叫住了她。
宮紀轉身,卻見這個小學生揪著自己的外套衣角,用著做作的童音說著虛假的話:「宮警官,我覺得沖矢先生真的有點奇怪……」
宮紀抱著電腦歪歪頭,把疑惑全寫在了臉上。
「明明是個研究生,整天不是在四周遊盪就是端著煮不熟的土豆燉牛肉去找……去找博士。有時候我們剛說要出去玩,他就端著鍋走進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在監視我們……」
柯南絞盡腦汁地想著,越想越順暢,沖矢昴不會真的在小哀身邊放了竊聽器吧?
可是你的演技真的很爛誒。
宮紀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生怕自己的印象值在這個對他不友好的聰明人心中一跌再跌。
於是看完柯南的表演,她也朝柯南露出一個虛假的微笑,用警察培訓里的安撫語氣跟他說話:「你不用擔心,這個案子結束后我會關注這件事的。」
柯南遂滿意地朝她揮揮手:「謝謝宮警官,工作順利,拜拜~」
18:40。
佐藤和高木一行人結束了調查,先一步回到警視廳作簡單的報告整理。
高木這一整天都有些恍惚。
宮紀警官斷案的節奏非常快,而且給人一種強勢、不容置疑、獨斷專行的感覺。這種節奏和氛圍讓高木無法仔細思考、難以喘息,像個傀儡一樣跟著宮紀的節奏從頭跑到尾。
直到一天的最後,高木才喘勻一口氣,空出腦子思考、復盤起今天案件發展的始末來。
周圍的幾個巡查部長也跟他一樣,渾渾噩噩地跑了一天。高木看著四周的同事,內心生出一種對宮紀未來人際關係的擔憂。
佐藤不太理解高木的隱憂,但她非常贊同警察要保持警惕感不能時刻都渾渾噩噩這件事。
她在寫報告的間隙看了一眼花瓶里的藍色波斯菊,給了高木一個建議:「或許你可以親自去和小紀說?」
宮紀大步跨入工作區的大門,後面一群警
察烏泱泱地跟著。她甫一進來,這片空間立即被一種緊繃的氛圍灌滿,所有在室內的人不禁挺直了些腰板,眼神黏在工作上,看上去更加認真了。
對搜查一課來說加班已經是常事,但今天取得的線索已經足夠,所有人都累得不輕。
宮紀往警視廳系統里錄入監控的時候,同事們已經開始拖著疲憊的身體陸續往外走。
為防意外,她暫時沒有錄入工藤宅和阿笠宅的數據,而是將那兩個人動過的u盤放進包里。
做完這一切,她迅速籠了一下自己桌子上的東西,挎起包走向在門口等她的佐藤和高木。
高木猶豫著要怎麼和未來的上司說起這件事。
夕陽最後的餘暉傾軋流動進霧藍色的天幕。直到佐藤去車庫開車,等在警視廳門口的只剩他們兩個人,高木才結結巴巴地開口:
「那個……宮、宮警官,今天多虧了你,這個案子才能進展這麼快。但、但是,我覺得大家可能會更想在行動前搞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很抱歉。」猝然聽到這句話,宮紀臉上閃過稍縱即逝的慌亂:「沒有實際證據就說犯人會再次作案什麼的……但時間太過緊迫,我沒有辦法去賭這個猜測是錯誤的。我一向不憚於用最大的惡意揣測違背刑法底線的人——他們破壞自己的良知、信譽和生存環境,失去秩序認同後會再度挑戰秩序來尋求歸屬和快感。只要存在這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無法懈怠。」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高木同樣慌亂地擺手,他更小心地斟酌著措辭:「……我是說,你或許可以多和別人解釋一下?」
「是因為擔心結論出錯嗎?一千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必然對第一千零一樁案子的犯罪行為有所啟迪,我現在已經很少出錯了。」*
因為我早已為此艱難跋涉、苦苦鑽研過。
宮紀局促地後退一步:「也不必擔心個體思維導致基本演繹法出現偏差,所有結論我已經找人確認過。」
不,我並不是說這個……
佐藤的車停在了他們面前,車窗降下,她先一眼看到高木無所適從的神態,就知道她的笨蛋男友沒有把話說清楚。
高木和宮紀同時求助般地望過來,佐藤被逗笑了,她偏了一下頭:「上車吧兩位。」
22:00。
城市燈火通明、人影煌煌,筆直高聳的大樓頂部先是昏暝的暮色,再往上才能看到真正的夜幕。夜幕邊緣柔化在昏黃人造光里,直至最為凹陷處轉進一片漆黑。今夜一絲雲朵也無,天幕正中懸挂一輪月亮。
宮紀的書桌被擺置在窗前,是一個不能給她安全感的位置,但拉開窗帘就能看到遠方天幕和樓下錯落明亮的人跡。
她依舊是窩在椅子里的姿勢,身上披著暖黃色的針織小披肩,端著一杯咖啡,仔仔細細地看下午收集過來的門鈴監控錄像。
耕木町街道二丁目14番地,她的手指一頓,監控停在3時25分45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穿著藍色連帽衫背著Uber快遞箱的少年。
桌子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她喝咖啡的手一停。今天下班前她拜託接線員小姐收到案件有關的報警電話后通知她一聲。
她不安地接通了電話:「喂?」
咖啡杯底部噔得一聲被砸在桌子上,宮紀從椅子上跳下來,拎起包穿上鞋子跑出門外,在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
「請到平河町三丁目,麻煩快一點。」
司機從後視鏡里觀察這位神色匆匆的小姐——面容美麗,即使穿著睡衣也賞心悅目,只是神色太過於冰冷,像是急著去捉姦一樣。
22:30。
平河町。
東京最貧窮混亂的街區,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宮紀像風一樣掠過狹窄交錯的的巷道,來到一棟棟挨擠憂鬱的筒樓前。
23號樓,她抬手拂去暗紅樓標處肆意滋生的霉斑和灰塵,確認過地址,沿著昏暗逼仄的樓梯往裡走。
門半掩著,宮紀站在門外往裡看,又一具受害者的屍體躺在灰濛的客廳地板上,喉骨裂開猙獰創口,大片血跡濺射在傢具上,綉紅鮮血在地上洇出一大片濕跡。
值班的警察預估還有十分鐘才能到達現場,而報警人不見蹤影。
樓梯扶手的灰塵上拓著幾個男性手印,她順著手印指向的方向走去,透過臟污的玻璃窗,看見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拐進旁邊的巷道里。
宮紀沉默地留存了記錄,而後動作利落地從包里拿出透明膠帶,在事發地的門框上纏了幾圈,做了一個簡陋的警戒線后,起身追了出去。
月光雪亮如銀,尤能眷顧人造光難以抵達的污穢小巷。
那個男人聽到腳步聲,壓低帽檐,消失在了巷道轉角處。
宮紀快步跟上,在謹慎觀察周圍環境的同時在心中默然地計步。
巷道磚塊崎嶇、黴菌滋生,垃圾橫置在灰色水窪里,月光在這裡扭曲成奇異的光帶。
她一邊走一邊飛快地將手包上的的掛鏈拆卸下來,將它作為軟性鏈鋸武器纏在自己的五指上。
四八、四九、五十、五十一……
漸到暗處,月光慢慢消融,前方黑影幢幢,無聲無息的粘稠暗影里潛伏著未知的危險。
第五十二步,交叉路口。
脊骨猛然流竄起針扎般的寒意,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下一個瞬息間一隻手臂猛地探出來去捉她的手腕,旋即一隻拳頭劃破滯重的空氣沖她而來。
猝不及防間宮紀後撤一步抬臂格擋,小臂頃刻間就被撞出淤青。兩人打了個照面,均是一怔。
對面的男人金色短髮,被帽檐壓低在額頭前,在硬挺的眉目間投下一片陰翳。一雙藍灰色的下垂眼,使得他的臉龐呈現出一種英俊與稚氣混雜的矛盾美感。
降谷零打量一眼宮紀,她面容輪廓明稚綺麗,一對冷感薄利鉛灰色瞳孔,毫無溫度地盯著自己。
一秒之後兩人同時出手。那個男人出手的力氣非常大,速度也快,宮紀險險避開兩下,被擦到的皮膚猶如刀割。她指節曲起,側前一步將纏著掛鏈的拳頭砸向男人面門,在男人側頭躲避時去抓對方肘關節,同時提腰屈膝側踢向男人腰腹。
她的力氣不算小,降谷零悶哼一聲,生生挨了這麼一下,不退反進,拿折住宮紀手腕關節,上前一步踏進一泊水窪,濺起漆黑水跡,再抬腿掃踢反擊。宮紀異常心狠,被正面抓住腕骨的那一刻手中鏈條驟然甩開,像條鞭子一樣對著降谷零的眼睛抽了過去。降谷零后側頭,眼神瞬間陰沉下來,他預判性地往左側方橫跨一步,而後將宮紀的手臂拉高,手腕上折,力氣大像是要擰斷她的腕骨。
『他是真正身經百戰的危險人物。』被反制住、心臟劇跳的一瞬間,宮紀本能地收集著信息。
為了避免手腕被折斷,她不得向右側身卸力,以一種右臂被后擰的姿勢背對降谷零,曲起的左臂重重砸在牆壁上,在牆上擦出一片污跡。
下一秒她反手死握住降谷零手腕來固定自己的關節,以此為支點使整個身體發力,巧妙地破壞了降谷零的重心。側身曲起左臂手肘,五指張開收攏手臂肌肉,前臂尺骨被拉成一柄鋒銳的刀,上抬間狠狠砸向男人的下巴。
『柔韌性很強,格鬥動作非常標準,但缺乏實戰。』
降谷零快速分析戰況,後撤兩步險而又險地避開這一下——人的尺骨頂部鋒利到能在臉部拉出一道口子。
宮紀撐了一把牆迅速轉身,兩人重新拉開格鬥距離。
混亂間宮紀掉在地上的包被殃及池魚,裡面的東西噼里啪啦散落一地。警察證滾落在包包邊緣,微微開闔著一角。
宮紀喘著氣,不由得分心去看掉在地上的警察證,就在零點幾秒間,對面的男人抓破綻,短瞬間擰住她已經無法迅速反應的右臂、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狠狠抵在了牆上。同一時刻,左手探向襯衫下,抽出一柄小刀抵在了宮紀脖頸處。
一場械鬥瞬間偃旗息鼓。
刀鋒雪亮,宮紀難以動作,靠著牆緩緩平復呼吸。
電光石火一瞬間,她瞥到這個男人的右側襯衫下別著槍。
降谷零也不敢放鬆對宮紀的鉗制,他聽到遠處隱隱傳來交錯的警笛聲,更近一些,卻是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宮紀一動,刀刃就往裡面抵幾分,細弱脖頸被壓出一絲血線。她迫於壓力微微仰頭,降谷零順勢掐住她的臉頰緊緊捂住她的嘴。
「抬起手貼到耳側。」降谷零伏在宮紀耳邊,低聲威脅。
宮紀捕捉到了遠處細微的動靜。她緩緩抬臂,手指間的鏈帶無力地滑落。
降谷零捂住她臉頰用了很大的力氣,她在這個男人掌心裡艱難地呼吸。
凌亂的腳步聲、毫不遮掩的咒罵和污言穢語離他們越來越近,降谷零也更加貼近,額頭抵在她耳邊,形成一個曖昧的交頸姿勢。
男人呼吸的熱氣掃在宮紀耳朵上,宮紀卻無暇他顧。降谷零靠得越近,鉗住她的力氣就更大幾分,連指節里都露出些許細白皮肉來。
被撞擊的腦袋嗡嗡作響,窒息感接踵而來,胸腔本能地劇烈收縮,一呼一吸之間皮膚隨之與鋒利的刀刃一下一下相貼,帶起一陣讓她脊骨發冷的戰慄感。
「**,大晚上的又有條子來我們的地方辦事。」
一個男人聽到動靜,探頭往巷子里一看,卻見一對靠牆疊在一起的男女。那個女人甚至只穿著睡衣,露出一截皓白的腳腕來。
男人低罵了一句晦氣。
月亮偏移,一線凄惶的月光終於擠進此處。宮紀逐漸發黑模糊的視線死死盯住浮凸在男人冰冷又殘忍的藍灰色眼睛上的一線冷光。
降谷零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直到完全確認那群人已經遠去,他才鬆了一口氣,放開捂著宮紀臉頰的手。
宮紀劇烈地喘息,灰色虹膜上因為短暫窒息而蘊起霧蒙蒙的水汽,瓷白的臉頰自皮下蔓延開煽情的指印。
降谷零愣怔了一下。
下一秒,還未溢出眼眶的柔軟液體迅速凍成一捧冰。
刀刃擦過皮膚,宮紀重心下墜,精準地抓住了包里一隻鋼筆,只一個瞬息,她旋開筆蓋轉攏筆身將之反握,近距離瞄準降谷零膝蓋,狠狠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