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紅山的雨夜降了溫,陸加全幾乎失去知覺,他掙扎著把女孩子背回來的時候,胃部還在因為抽搐而發抖。
周西看見他的第一眼,男人小心翼翼地護著背上的女孩子,臉色已經死白,周西手裡捏著胃藥,大聲喊:「先生!」
陸加全踉蹌了一下,周西跑過去扶他,卻被青年一手揮開。
男人抬起頭,周西都要哭了,他眼睛不知是因為焦急或胃部劇烈的疼痛,已經通紅,卻還只是低聲道:「周西……救人……」
周西這瞬間竟然想要掉下眼淚,為何要這樣啊?有什麼難道比您自己的命更重要一點嗎?
他的手都跟著一起發抖起來,陸加全的神色竟然帶上哀求,周西怎麼承擔得起?
他接過男人背上安靜閉著眼睛的可愛少女,在雨夜裡淚眼模糊地答應陸加全:「我知道了……先生……救人,我們先救人……」
說完,他被迫扔下還在捂著胃臉色發白地顫抖的男人,把女孩子抱到警方那邊去,送上救護車,連忙帶去了醫院。
胃藥就在他的口袋裡,是他剛回去拿的,可是他的主人卻半分心思都不在自己,這樣的疼痛卻一點也顧不上自己,周西手忙腳亂地忙完回來,青年已經蜷縮進了車裡,閉著眼因為疼痛而昏迷在角落。
周西這輩子沒見過陸加全心甘情願把自己折騰得這麼狼狽過。先生挨過打,受過罵,可是周西永遠能看見他眼睛里一股子死都不服輸的勁,可是今晚的先生卻好像天都要塌下來,如何那個女孩子真的找不到呢?周西心裡一驚,竟然覺得先生怕是也要從此活不下去了。
他從前知道,先生愛她,那樣乖那樣漂亮的姑娘,心生愛慕與卑微已經是他們這種手上不是很乾凈的人不可言說的痛苦了,可周西這一晚才終於意識到這份愛對先生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沒有讀過太多書,說不出這種情意,只覺得震撼。
***
陸加全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什麼也顧不上,在黑暗的卧室里,他第一反應是給周西打電話,想要問清楚文清的情況。
周西還在暫時代替陸加全處理手上的事務,顯然他也清楚男人心裡肯定是放不下那個女孩子的,所以情況他一直在了解。
「您別急,先生。」周西彙報道,「文小姐沒有受很大的傷,她落在最上面一層防護網,只是手腕有點骨折,又因為驚嚇過度而昏迷,現在已經醒了,沒什麼大礙。只是……」
陸加全鬆了一口氣的心瞬間又提起來:「只是什麼?」
周西嘆了一口氣,想起先生那位朋友的狀況,他都有些不忍心說出這個結果:「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了,將近一天一夜,還有一位……到現在還沒找到。」
陸加全瞬間屏住呼吸,他都忍不住心裡一緊,下意識壓低聲音,問周西:「那……」
「宋先生已經知道了。」周西已經猜到他要問什麼。
陸加全沉默,說不出話。
電話嘟嘟掛斷,陸加全還回不過神來,他甚至有些不敢給宋岩打電話,對方也是怎樣偏執的人,他實在一清二楚。
余年失蹤,出了這麼大的事,到現在還找不到人,恐怕……凶多吉少……
陸加全下床又吃了幾片胃藥,他身上還有些那天救文清在山路上踉蹌被樹枝刮傷的細細密密的數不清的傷口,但顯然都處理過了,所以他沒管。
收拾好,他拐去街邊買了點吃的和粥,打算先去醫院看看文清,也……看看宋岩。
哪怕周西不做多言,他也知道,唯一的線索突破口在小姑娘那兒,宋岩便是不吃不喝,也肯定要從文清口中把事情都了解清楚才罷休的。
拉開病房門,只見女孩子正乖乖巧巧地躺在床上,她臉色已經恢復了些紅潤,只是精神不太好,手上打著繃帶,正閉眼一臉疲憊地睡著。
哪怕這一瞬間陸加全都為昨夜找到她的好運兒差點落下淚來,他實在不敢想若是真的出了事該怎麼辦,所以——他也不太敢現在去面對一定是比昨夜的自己更崩潰的宋岩。
他走過去,小心翼翼低下頭,做了他愛上這個女孩子以來最出格的一件事——他輕輕親吻了她。
她睡得好熟,陸加全心裡是無以復加而不可言說的憐惜,他沒有叫醒她,轉身出去找宋岩。
這個地方不大,陸加全沿著走廊走了一圈,最後走進洗手間。
裡面靜無聲息,他卻看見宋岩在洗手台面前洗臉。
陸加全沒敢走過去,卻是宋岩先開了口,他背對著他,聲音嘶啞:「……年年還沒有找到。」
陸加全說不出話,他無法形容那樣的語氣是什麼樣的語氣。
平靜?或者說絕望到麻木?
陸加全不知道怎麼說,卻覺得著一句話讓他竟然想落下淚來。
「……宋岩,會沒事……」
安慰都蒼白,陸加全張了張嘴,難過地看著脊樑微微佝僂的少年,竟然說不出這句話。
——怎麼能說呢?
太蒼白了,哪怕他自己聽都覺得可笑。但凡換個位置,他站在那裡,怕是已經活不下去了。
「會沒事的。」說這句話的是宋岩。
陸加全愕然抬起頭,卻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那眼睛看著他,像死死盯著希望一樣,宋岩盯著他,有些逼迫似的強迫地要他必須說出那句話:「你說,會沒事的,對嗎?」
陸加全鼻子發酸:「阿岩,沒事的,會沒事的,真的……」
這個稱呼他們長大后已經太多年沒有叫,宋岩手顫抖了一下,表情卻仍然很平靜,他說:「好,我相信你,你說得對,她一定會沒事的。」
他說完筆直地走出洗手間的門去,陸加全卻看見洗手池裡還有一片沒清理的血色,他看見宋岩沾血的衣領,心裡發驚,卻半點不敢勸阻。
宋岩抹了抹嘴角,他繼續走到文清門口坐下,這一刻他竟然已經只覺得茫然。
——她在哪裡?
年年,你究竟在哪裡啊?
他覺得天都要塌了,他活不下去了,他難受得想去死,可是年年,我還差你答應過的一個家啊?
他要死要活,宋岩為了你什麼苦都能吃,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檢測我究竟有多愛你,可是這個不行,這個他真的會跟著你去死的啊。
文清嘴裡已經問不出任何話,她掉下去之後年年怎麼樣了她半句也不知道,生死一片茫茫,那他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宋岩不知道,宋岩什麼都不知道。
他閉上通紅的眼睛,額頭抵在冰冷的醫院瓷磚,他發覺自己的體溫有些不正常了。
可是他不在意,他就這麼麻木地靠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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