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余年重生后的第二世,在少女十六歲這年的夏天,分明過往二十多年也沒有感知過的情竇初開,卻悄無聲息來了。
更衣室那天的情形是在讓人羞惱,以至於余年甚至不敢再去主動找宋岩,早讀從窗邊可以看到少年在操場上奔跑的模樣,姑娘如今是小小的身子了,心也變得稚嫩懵懂起來。
她手指握著筆,筆帽貼上滾燙臉頰,余年有點悵然。
這樣乖的姑娘,早戀在她眼裡當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記得握住腰肢的掌心的溫度,卻也猶猶豫豫不敢靠近了,殊不知,對忐忑而又沒忍住幹了冒昧之事的少年來說,實在是有多麼折磨。
宋岩不敢找她,那天更衣室,他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和理智,才摁耐住沒把人從背後擁在懷裡。那天晚上回家都是神思恍惚,更別提這麼多日的魂牽夢縈。
可偏偏她不找他了。
小姑娘見了面都不肯朝他笑,宋岩多少有點煩躁,以至於就是第二次周末放假的時候,他打工時弄壞了一件有些貴重的擺件。
從十二歲被扔在孤兒院,橋市的孤兒院看似光鮮亮麗,可是扒開裡面,卻是骯髒又噁心。
宋岩在那裡的那麼多年,從未從那裡得到過一分錢和資助,他從賣傳單開始,年少就開始自己掙錢讀書,除此之外,還要上交一部分給院長。
孤兒院的孩子不是沒有反抗過,可是黑暗的勢力好似一把巨大的手,將所有沒有依靠和無權無勢的孩子壓在陰影之下,無從逃脫。
宋岩倒不在意,本來從小就是苟延殘喘過來的人,父親沒有愛過他,也沒有愛過母親,這點他很清楚。
十歲那年,生了病的母親發瘋地衝進一個陌生的家,把男人從另一個女人身上揪起來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了。
十歲的他站在門口,身邊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哇哇大哭,他的懷裡抱著一個嶄新的玩具汽車,宋岩冷眼瞧著他,那是他生日那天想要,卻被託詞說錢不夠而沒有得到的玩具。
可是他的心裡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床上赤裸的女人慌慌張張披上衣服到門口抱著男孩躲起來,而宋岩只覺得可笑,他走到門外,瞧著外面的晴空萬里,連悲傷的表情都沒有。
所以他也從來沒有為來到孤兒院而覺得痛苦或者不知所措,十二歲的年紀他已經清楚太多事,所有孤兒院的孩子裡面,他看似最乖順,挨的打最少。
可這次確實是意外。
交不上工資,迎面飛來的藤條抽了宋岩一耳光,少年英俊臉龐上立即綻開一道血肉翻開的傷口,橫穿右邊臉龐。
宋岩皺眉,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甚至在那一刻,他其實想的是,好在她最近也生了他的氣,不來搭理他了,否則她那樣的性子,怕是還要問東問西。
放假回來那天早上,教練看見他第一反應就是皺了皺眉頭:「怎麼又成了這個樣子?這次還在臉上?」
宋岩毫不在意,翻開包,戴上運動腕帶:「不小心弄的。」
教練顯然不信,可是這孩子冰冷又倔強,他也不是沒有問過,可是硬是問不出來半句話的。
所以他也就乾脆直接放棄了。
住孤兒院,總不能還父母打的吧?
沒有再去多想,他就開始幫宋岩安排早上的訓練。
可是余年當然沒有真的不理他,只是小少女被撩得過了頭,這兩天都羞得厲害,沒有主動,可是宋岩臉上這麼長一道傷,猙獰恐怖,她怎麼可能沒注意?
早讀的時候她就發現了。
馬上要下課的時候,少年手裡抓著半舊不新的運動包從樓梯口上來,路過一班的教室。
余年雖然坐在窗邊,看見他時是隔著大半個教室的,可是她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少年臉上的傷。
余年驚了一下,傷痕屬實是有些震驚到她的,她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有什麼東西可以將人的臉劃成這樣。
摔了一跤嗎?
少女越想越忐忑,又是心疼又是猶豫。
實在不清楚怎麼會傷成這樣,可是瞧見他卻又心裡羞,若是他再附身跟她講話,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余年不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到像過去一樣泰然自若。
上午的兩節課很快就過去,按照學校的傳統作息,第二節課大課間,廣播里響起了歡快的音樂,負責的老師在廣播里喊:「請所有同學下樓做廣播體操——請所有同學下樓做廣播體操。」
宋岩臉上的傷口浸了汗水,他垂著眼,書上的題他半懂不懂,可是本子上卻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
——余年。
——余年。
——余年!
紙張上寫滿了這個讓他青澀心動了好多年的姑娘的名字,他只敢在心裡想過的稱呼,自然也不敢在本子上光明正大地留下來,給任何人窺伺的機會。
少年心煩意亂,手指微微用力,「撕拉」一聲,本子那一頁從上到下被完整地扯下來,宋岩垂眼,揉成一團,丟到沒人注意的角落。
……
今天正好輪到了余年檢查課間操,她要挨個查看每個班是否有偷懶了或者沒請假卻不去做操的同學,她懷裡揣著紅藥水,少女小心地走到隔壁班教室的後門,偷偷往裡瞧。
陽光灑滿了雪白的教室,裡面很安靜,空無一人的寂靜竟然讓她生出幾分不知名的羞意。
她加快腳步,走進去,抿著唇。
她還依稀記得少年的桌子是哪一個,上次送早餐時,還有一些記憶的。
纖細的手指劃過書桌表面,余年在熟悉的位置停留下來。
她把棉簽和紅藥水還有那種很大一個的那種創口貼悄悄兒地塞到宋岩桌子里,希望他能早些好一點。
少年本人冷冰冰,瞧著是一副一絲不苟的模樣,桌子卻略微有些亂。
余年只能翻開抽屜,裡面已經被塞滿了書,少女很有耐心地把打亂的書拿開,略微整理了一會兒,然後才把紅藥水和棉簽之類放進去。
再然後,她從桌子最底下找到了一個本子。
模樣很普通,黑褐色的封面,但是挺厚,其貌不揚。這是外面小店裡能買到的本子,很多同學用它來當草稿本。
余年想著還是要給他留張紙條,不然她覺得以宋岩的性子,怕是壓根不會用。
早晨那副那樣駭人的模樣,汗水都流進傷口,混合著血水在皮開肉綻的地方,小姑娘光想想就覺得疼。
他們現在怎麼說也是朋友了吧?若是自己關心他,給他送葯,應該還是會用的吧?
小姑娘心裡其實不是很確定,但她還是決定至少要先去做。
翻開本子,余年剛想著開始寫字條,卻不想,她瞥見一段話。
雪白的筆記本上漆黑的字體格外顯眼,少年字跡有力,筆鋒飛揚。
余年卻愣住了。
那是一段極其深情的告白。
——我此生瘋狂貪戀風在耳邊呼嘯的快感,可是自從我望見你,我就知道,我將比之更加貪戀地瘋狂愛著你。
余年紅了半張臉。
尚且青澀的少女未曾見過如此炙熱而讓人臉紅心跳的告白,哪怕沒有署名,這段話卻莫名讓余年心跳加快。
少女嬌艷臉兒紅了大半,她抿唇,不知所措地想。
——宋岩……
——宋岩……
他究竟,是愛著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