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
那天之後,燕月明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也沒有再見到那扇門。社區的人來看了一眼,很快又走了,弄堂里風平浪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度讓燕月明覺得自己那天看到的男人只是幻覺,是自己的臆想,他還在找工作的途中又去做了一次圖譜測試,結果是一切正常。
一周后,外出遊玩的小姨還沒有回來,小明則在迷茫過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他決定考編了。
前公司的保潔阿姨說得對,公務員,鐵飯碗。如果他有編製,就算不小心再次違規,單位也會想辦法保他。他們總有特別的對策。
這也是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夠抓住的最好的人生機遇了。至於要考什麼單位?那當然是氣相局。
他看過了,氣相局在下半年要招聘幾個文員,坐辦公室的,不用出外勤,不用涉險。福利高、待遇好,還是少有的上白班的職務,對專業也沒有要求。
在此之前,燕月明可以一邊備考一邊做兼職,這也不影響他領失業補助,一舉三得。
為此燕月明找上了自己的發小。發小叫韓梅,是個女生,比他大一歲。原本也是浦匣子弄的住戶,後來跟著爸媽搬到了城西。兩人距離雖遠,但感情猶在,這麼多年還保持著聯繫。
小的時候弄堂里的鄰居們還打趣他們是青梅竹馬,把他們湊對兒,但只有韓梅知道,燕月明喜歡男生。
燕月明這麼多年來一直覺得,韓梅把他當姐妹,而且他有證據。
言歸正傳,韓梅現在當了小學老師,燕月明就想問問她有沒有家教的兼職。韓梅也很給力,沒過兩天就給他打來了電話。
「你不是還說要找個靠譜的培訓班嗎?現在的培訓班水平參差不齊,如果要考別的部門還好,你要考的可是氣相局,不光理論考還有特殊考試,沒個好老師怎麼行?這位老師可是我們教導主任介紹的,據說水平不錯,還是氣相局的退休員工。」
燕月明驚喜道:「那學費貴嗎?」
韓梅:「一節課一百塊。」
燕月明:「那不貴啊,比市價都便宜了。」
韓梅:「確實。不過有個問題,這位老師脾氣比較怪,不大好相處,而且他挑學生。私人開班,生源都靠熟人介紹,還不一定會收。你想不想去?想去的話我就拜託我們主任說一聲。」
燕月明心動了,但還是有些猶豫,「會不會太麻煩?」
韓梅頓時沒好氣道:「你還說,出那麼大事現在才告訴我?還是不是好姐妹了?你去報名,人家收不收你還是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包進的,能欠多大人情?好了,就這麼說定了,我跟主任說一下,待會兒就把老師的地址給你發過去。」
語畢,韓梅就掛了電話,一貫的雷厲風行。但燕月明知道她更多的是怕自己再推辭,心裡不免有點感動,姐妹就姐妹吧,就沖這份情誼,他可以。
過了大半天,關於老師的信息發過來了。
冷酷總裁奪命妻:他住在花園路111號。
冷酷總裁奪命妻:老師姓黎,直接上門就可以了,對方問起來就說是朱主任介紹過去的。
冷酷總裁奪命妻:約在明天下午一點。
絕望小明:好的姐!
小明充滿幹勁。
很快就把自己的網名改成了「加油小明」,他相信正向的文字會給人帶來力量。
翌日下午,燕月明準備妥當,騎上他小姨的粉色小電驢出發了。
為了給老師留下一個好學生的印象,他特意找出了上大學時經常背的雙肩包,帶上自己在這些天搜羅的教輔書、自己做的筆記,還有一袋千挑萬選的橘子,穿著打扮也往學生靠攏。
氣相局的退休員工嘛,最起碼60歲往上,老人家或許會更喜歡這樣學生氣的打扮。
到地方他就後悔了。
他來之前並沒有仔細研究過老師的住址,只記得花園路那邊算是老城區,到了才發現111號是一棟掩映在小公園後頭的獨門獨戶的別墅,還有漂亮的紅色屋頂。他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騎著小電驢在公園裡繞了一圈才發現的。
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墅前有一個綠柏環繞的小停車場,正好停車。燕月明遠遠地看到有車子開進去,還不止一輛。
很快,車上下來幾個年輕男女,個個光鮮亮麗,非富即貴。
燕月明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燕月明。
粉色的小電驢在一排豪車前開過,燕月明不是很好意思停,於是他就直接開過去了。穿過了停車場,他正想找個別的地方隨便停一下,畢竟小電驢不需要佔用多大的地方,誰知路邊就有告示牌,上頭好大一行字。
【違停罰款50】
為了區區50塊,燕月明繞著停車場開了一圈,又硬著頭皮從原來的入口進去了。
那幾個年輕男女就看到他開過去,又開回來,粉色小電驢異常靈活。
燕月明只能故作鎮靜,左看右看沒看到專門停電驢的地方,就只好停在汽車的停車位里。旁邊就是一輛銀標的豪車,市價900萬。
粉紅小電驢,900塊。
無數個0的差距,讓燕月明不是很想跟旁邊的人對上眼。可是很快,他發現這些人跟自己是同一個目的地,所以當大家一塊兒走到那棟別墅大門口的時候,雙方還是不可避免地對上了眼。
一個穿著小西裝戴著領結打扮得像貴公子的男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來報名?」
我說我路過你信嗎?
燕月明完全不明白,他就是想上個考編培訓班而已,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他配跟這些人同一個老師嗎?他小明配嗎?
這些人分明跟開除他的老闆是同一個階級的!
燕月明只能抓緊自己的背包帶,老實點了點頭。對方看他這個樣子,正要再說什麼,別墅的門就開了。
所有人都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扎著高馬尾的高挑女生出現在門口,眉目清秀,表情冷肅。
燕月明正想著他要怎麼在這群人面前做自我介紹,會不會給韓梅的主任丟臉,就見那女生一一掃過他們的臉,說:「看樣子人都到齊了,都進來吧。」
他不由鬆了口氣。
沒有人提出異議,燕月明想象中的富家子弟指著他說他憑什麼跟我們一塊兒進去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大家看起來都挺有禮貌的,有禮但疏離。
他也不在意,老老實實落在最後進去,不爭不搶。
燕月明對今天的結果持悲觀態度,雖說這老師才100塊一節課,但能吸引這些人來,肯定不是什麼尋常人,跟他原來以為的只是有點厲害的氣相局普通退休職工有著很大的差距。相比起來,自己就真的很不夠看了。
不過他是借了韓梅的人情來的,那位朱主任願意介紹他過來,他就得把流程走完。但他不求結果。
小姨說了,努力過就行。
這麼一想,他的心態放鬆許多,沒那麼緊張和驚訝了,還有心情打量屋內的陳設。旁邊的貴公子看他這樣,忍不住小聲問:「你不緊張嗎?」
「啊?」燕月明愣住。對方兩次發問其實都沒有冒犯的意思,燕月明能感覺得到,他就是純粹好奇,於是頓了頓,也小聲回答他:「還行?」
貴公子偷偷給他比個大拇指,「厲害。」
燕月明更疑惑了,還沒等他回話,貴公子又突然耷拉下臉來,說:「我爸說了,今天要是被退回去,就賞我一頓竹筍炒肉。」
你們有錢人的教育方式也這麼接地氣嗎?
燕月明安慰了他一句,兩人無形間拉近了些許距離。這時,藍色連衣裙的女生帶他們走進客廳,客廳里有一張胡桃木的大長桌,兩側各四把椅子,每把椅子前放著一份紙筆,正好對應了他們八個人。
看來是要考試了。
「坐吧。」女生從旁邊拉開一塊白板,將白板翻轉,露出上面的考題,「題目就在上面了,最高分可以留下。計時10分鐘。」
語畢,她也不等其他人說話,看了眼手錶,冷冰冰道:「開始。」
其他人哪還有空質疑,都說了只有十分鐘了。可時間緊迫,卻無人動筆,大家看著白板上的題目,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第一題:狗還是貓?
第二題:紅色還是藍色?
第三題:晴天還是雨天?
……
第十題:若兩條規則互相違背,一條你死,一條老師死,選哪條?
一共十道題,前九道全是莫名其妙的選擇題,還沒有主語,只有最後一條看起來跟規則有關,但也很不正經。
救老師?還是救自己?答前者,別人覺得你假;答後者,老師當場要你死。
「什麼破題目?」
「這要怎麼答?」
「耍我們嗎?」
質疑聲響起,有性子衝動的,已然站了起來。藍色連衣裙的女生毫不在意,抬手敲了敲白板,「如果不想答,可以立刻出去。」
那個站起來的男生還想爭辯,「他連面都不露,就出這種題打發我們?」
女生冷冷地掃他一眼,「老師差你這一百塊錢?」
男生頓時噎住,這時旁邊的人拉了他一下,好險把人拉住了。答題繼續,女生的視線掃過眾人,又看了眼手錶,道:「你們已經浪費了一分鐘。」
這回沒人再鬧了,哪怕表情再憋悶,也老老實實地繼續答題。
燕月明就一點兒都不憋悶,反正他也不求結果,那就直接選唄。狗還是貓?他都要。紅色還是藍色,對不起,他喜歡粉色和豆綠。
晴天還是雨天?當然是微風習習太陽還不毒辣的晴天和不用上班時的淅瀝小雨。他不光答題,還要超綱答題,字跡端正,誰看了都說好。
很快來到第十題,燕月明終於犯了難。他最不喜歡你死、我死的這種問題了,屬於死的人不能活,活的人不如死的經典困局。
那要怎麼答呢?
他冥思苦想,最終寫下了兩個字。
「時間到。」女生掐了表,半點兒沒耽擱地上前收卷,且全程冷著臉,看到有人交白卷,也沒有特別的反應,只在最後收到燕月明的卷子時多看了他一眼。
燕月明靦腆地笑笑,不太好意思。答卷一時爽,批卷火葬場,希望老師待會兒改卷的時候不要對他有什麼意見。
「你們在這等一會兒,我去樓上找老師批卷,很快就下來。」女生抱起試捲走人了,她一走,大家的話就都憋不住了。
其中尤以那個站起來的男生最為氣憤,他也是在場看起來年紀最小的,頂多17、8歲。燕月明還在心裡嘀咕他怎麼那麼小就要來參加考編培訓了,就聽他說:「要不是我家裡壓著我過來,我才不來。這都什麼人啊。」
「人家的實力擺在那兒,不然你能來?」
「難不成我還怕一個退了休的老頭兒?」
「你還是想一想待會兒被退回去之後,該怎麼跟你家裡交待吧,那可不是一個普通老頭。」
「我有錢什麼老師請不到!」
說著說著,火藥味就起來了。那男生性子急,就算聽出別人在激他,也收不住,站起身就要走。
客廳里好一陣鬧騰,不知怎麼的,火力就轉移到了正在說悄悄話的貴公子和燕月明身上。
「你們在聊什麼呢?」
問話的人禮貌得體,還掛著微笑,燕月明卻只覺得滲人。這些富家子弟到底什麼路數的,他就是個走過場的小明而已,為什麼要問他?
好在貴公子很硬氣,他本就跟這些人一個圈子裡的,說話也直來直去,「聊什麼關你什麼事啊,我交朋友不行?」
「你?」對面的女生微微挑眉,說出來的話明明溫溫柔柔的,可就是讓人覺得輕飄飄落不到實處,莫名有點不舒服。她看向燕月明,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掃過,「跟他交朋友?」
燕月明小聲反駁:「我怎麼了?」
女生便笑笑,「我沒有說你什麼啊,同學,不要誤會。」
燕月明:「哦。」
女生便不再看他了,只是眼底的輕視沒來得及收走,在場是個人就能看出來。桌旁有人輕笑,燕月明也聽到了。
他聽力很好,脾氣很小,軟弱普通。
燕月明轉頭看向貴公子,認真地問他:「那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嗎?」
他不是問對方要不要跟自己交朋友,而是說自己可不可以。這微妙的差別讓貴公子愣了愣,隨即哈哈一笑,「可以啊兄弟。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沒問過你呢。我叫曹彧,或字加了很多撇的那個彧。」
燕月明很高興,「我叫燕月明,南飛燕,日月明。」
貴公子:「這名字好,比我的好記多了。」
兩人說起話來,頓時在這張長桌上分割出一個旁人無法加入的小世界。剛才跟燕月明說話的那個女生見他們真的交起了朋友,臉上的笑容也有點掛不住。
「小學生嗎……」
對面有人低聲吐槽,但燕月明不管。
「小學生至少不會背後說人。」就在這時,那個女生回來了,眼神冷冽如刀。她拿著最終的成績單,也不管被她懟了的人臉色有多難看,徑自走到燕月明面前,「歡迎你,小學弟,你通過了。」
不光是桌上的其他人愣住了,連燕月明自己也愣住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答得比我們都好?」
「怎麼可能!」
質疑聲響起,其實就連燕月明自己都不怎麼敢相信,便主動問道:「那我得了幾分啊?」
如果是10分制,得第一名至少得及格吧?那就是6分?
女生搖頭,「1分。」
燕月明:「1分?!」
貴公子:「那我們呢???」
女生:「0。」
「…………」
沉默,是此刻的花園路11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