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村喜宴(九)
茅草屋。
黎和平睡了一會兒就又醒了,醒來之後發現屋裡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沒好氣地嘟噥了一句,便自己起來燒水喝。
水燒開的時候,黎錚就撐著傘回來了。
黎和平倚在灶房的窗戶上看他,「你去哪兒了?小明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快了。」黎錚慢條斯理地收著傘,又隨手把傘放在了屋檐下。而他話音剛落,燕月明撐著傘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山村小路上。
他撐著油紙傘,狗就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大約是怕跑得太快了,風會把雨水帶進傘下,所以燕月明走得並不快。而大黃獨自在前面衝鋒,沖了一段又停下來等他,一人一狗倒也相處得很和諧。
黎和平端著水杯去門口接他,就見他的小徒弟迫不及待要給他展示自己的收穫。他接過木牌,神情微訝,「倚紅船上的身份牌?」
又翻到背面一看,「果然是她。」
黎錚:「剛才我也去了一趟河邊,在岸邊的蘆葦叢里發現了船上的碎木板。」
燕月明剛開始還疑惑了一下他怎麼沒在外面看到學長,不過很快,他又被黎錚話里的意思吸引了目光,「所以,真的是倚紅船翻了,大黃跟破裂的木板一塊兒漂到了這裡?」
大黃「汪嗚」一聲,好似在應和他的話。
黎和平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現在看來,留言的人的身份可以確認了,就是你小姨。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小姨究竟還記不記得、記得多少,是個未知數。按照氣相局的規矩,我們是不可以在公民獲救、並且回歸正常生活后,再去舊事重提的。除非我們有公文。」
說到這個,燕月明也不確定了,畢竟小姨才是當事人,他不能替小姨做決定。於是他想了想說,「要不,等出去以後,我先去問問小姨?」
黎和平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現在的問題是,線索有了,他們要怎麼出去呢?
黎錚:「等雨停之後,我們再去一次王宅。」
「那大黃呢?它怎麼辦?」燕月明捨不得把大黃留在這個詭異小山村,太孤單太可憐了,雖然大黃一直罵人,可它其實是一條好狗,可他又不確定能不能把大黃帶出去。
面對小徒弟期盼的眼神,黎和平點頭:「當然可以,只要它願意。」
燕月明就去說服大黃跟他們一塊兒走,雨聲潺潺,那碎碎念一聲聲飄散在雨里、風裡,輕輕柔柔的,沒什麼重量,也不讓人覺得厭煩。大黃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間或抖抖耳朵,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雨停的時候,天也快暗了。
人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
燕月明招呼大黃一起走,大黃看了他一會兒,終是搖搖尾巴跟了上去。這讓燕月明不禁開心起來,尤其是當大黃路過屠夫家,跑到屠夫家牆角去撒尿的時候,他還沒忍住笑了出來。
「汪。」大黃聽見他笑,還很驕傲,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隊伍前方,好像知道他們要去哪兒似的。
半小時后,人用同樣的方法再次進入王宅。
雖然已經來過一次,但再次來時,燕月明的心情還是跟上次很不一樣。這毫無疑問是一出荒誕喜宴,一個傻子竟然想要娶月亮,讓他不禁懷疑編纂出這段劇情的世界意識,是否在藉機諷刺人類。
王宅里還是那幅張燈結綵的樣子。
他們一路向內,再次來到新房所在的小院。小院里,紅綢繞著欄杆,欄杆環繞著池塘,池塘中一輪血月倒映其中。
先前燕月明不理解為什麼要在這裡挖一個池塘不像池塘、澡堂不像澡堂的水池子,現在他明白了。
新娘在水裡呢。
大黃看起來跟月亮很不對付,看見這水池子,雖然沒有狂吠,但扭過了頭,鼻孔里出氣。這時,黎錚突然道:「我要下水看一看。」
燕月明錯愕:「下水?」
他光是往那水中血月多看一眼,腦子就有點暈乎了,學長還要下去?
黎和平面色肅然,「你確定?」
黎錚:「新娘子入了洞房,下一步不應該是揭蓋頭嗎?」
黎和平:「用竹竿呢?或者是秤?站在岸上,不下水。」
黎錚語氣平靜,「上一個黑夜我回來試過,沒有用。」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黎和平:「我希望不是給你收屍。」
燕月明聽了,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說道:「學長,會不會很危險?要不、要不……」
他想說「要不我去」,可他哪有那麼厚的臉皮和實力?他想勸黎錚不要去,可學長的意志向來不為旁人所轉移。
這不,黎錚已經從衣服的內袋裡拿出一根黑色的布條。布條兩指寬,正好能把他的眼睛給蒙上。
「放心,我還沒那麼想死。」黎錚系好布條,又伸出手。
黎和平冷臉看著他,但終究還是打開背包,從中掏出一段帶鎖扣的繩索來。繩索的一端綁在黎錚的腰上,另一端則由黎和平拿著。
燕月明瞬間明白了兩樣東西的用途,布條蒙眼,是讓黎錚能夠盡量不跟血月對上眼,受其影響。當然,這種物理層面的防禦應該效果有限;繩索則是為了在最後將他拉回,以防萬一。
黎錚沒有再跟他們商量,系好繩索,脫下外套和鞋子,便「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蒙眼的黑布並未阻礙他對方向的感知,而那水池子也不是很深,大約只到黎錚的腰際。他起初踉蹌了一下,讓燕月明的心跟著一緊,隨後又穩穩地在水中站定。
下一秒,他抬起右手打出一個手勢。
黎和平慢慢放出繩索,而黎錚也逐漸往前走。越往前走,水越深,池水打濕了黎錚的黑色襯衣,而他那張綁著黑布的臉龐,在血色月光中顯得格外的白。
「學長……」燕月明心裡又緊張又擔憂,但說話也只敢小聲說,深怕打擾到對方,拖對方後腿。
好在池子不大,黎錚很快就到了血月附近,只需要伸出手,血月觸手可及。
燕月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視線死死地盯著池水,縱然心中警鈴大作,也不肯再移開視線。池水泛起波紋,血月的倒影也跟著晃動起來,黎錚堅定地伸出手去,那修長的指尖緩緩地觸碰到月的邊緣,而後,倏然頓住。
剎那間,燕月明後頸上的寒毛根根倒豎。旁邊大黃弓起了背,沖著水中的月亮,狂叫不止。
沒有人看到,黎錚黑布之下的眼睛很明亮,冰冷卻帶著猶如金屬刀鋒般的光芒。下一秒。他咬破舌尖,整個人倏然清醒,瞬間奪回身體的控制權,那隻手,也毫不猶豫地在那血色的倒影上拂過,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皎潔明月。
與此同時,黎和平用力將繩索往回拉。
「嘩啦!」水聲響起,黎錚趁勢後退,於剎那間退回岸邊。
「學長!」燕月明猝然回神,也管不上什麼不能被發現的規則了,連忙上前去扶他。學長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而就在這時,黎和平突然斷喝一聲,「跑!」
燕月明一驚,還沒反應過來,黎錚已經動了。他迅速扯下黑布,穿好鞋子,拿起自己的外套將燕月明兜頭罩住,而後拉著他迅速往小院外跑。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燕月明被衣服罩住,只能看到腳下的路。好在有黎錚拉著他,他只需要拚命往前跑就是了,可這速度太快,他只覺自己心跳如擂鼓,哪還有空回頭看。
耳邊,是他自己粗重的喘氣聲,還有狗叫。他本該越跑越熱,但實際上越跑越冷,甚至冰冷刺骨。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擴散開來了,危險彷彿無處不在。
只有黎錚牽著他的手是溫熱的,哪怕那隻手上還沾著水。燕月明讓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那點溫暖上,心無旁騖地跑,終於在快要斷氣的時候抵達了目的地。
「汪!汪汪汪!」燕月明一把掀開外套,只見大黃停在了院牆邊,沖著他們焦急叫喊。而它的身後,赫然是一個狗洞。
那是出口。
燕月明欣喜,可來不及再回頭看一眼,黎錚就把他從狗洞推了出去。緊接著,黎錚回頭看向黎和平。
黎和平微喘著氣,抬頭望向明月。
水中的血月被掀掉蓋頭之後,天上的月亮也恢復了原狀,皎潔澄凈。然而摘下了蓋頭的月亮比起血月來,好像更為恐怖。
以新房裡那個小水池為圓心,月輝向外擴散,所到之處,紅綢變白幡,喜事變喪事。
月光照耀大地,無悲無喜,只余冷清。
「劇情變了?」黎錚問。
「顯而易見。」黎和平道。
「有意思。」
「你還有意思,就你不怕死!」
眨眼間,那無邊的白色就要波及到這邊來。
黎和平沒好氣地瞪了黎錚一眼,「還不趕緊走,等著老子留下來吃你的席?還有你——你又吃不了月亮,不走等著被做成狗肉火鍋嗎?!」
他脾氣暴躁起來,連著狗一起罵。大黃都被罵懵了,氣急敗壞地「汪汪」兩聲就要去創他,誰知被黎和平一把抓住狗脖子塞進狗洞,「進去吧你!」
「汪嗚!」大黃一聲慘叫,被迫鑽過狗洞,一出去就給燕月明撞了個滿懷。
「大黃?大黃你也出來了?」燕月明在那邊等得正心焦呢,看到大黃出來,心就放下了一半。緊接著黎錚和黎和平也出來了,他這才有心情環顧四周,發現他們就在距離黃楊客棧不遠處的一片林子里。
此時是上午十點左右,金色的暖陽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曬得地上的草葉都暖洋洋的。
「走,先回客棧。」黎和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