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不語(13)
18樓。
白色充電線掉落桌角,謝觀棋落筆簽字,反手遞給身後睡眼惺忪啃燒餅的人:「今天讓他們簽完B版后,下午開機一起去現場。還有,昨晚我暫且不管,這周從早到晚拍攝,除了必要的外出,盡量和劇組待在一起。」
「嗯。」阿宇神色疲倦,聳拉著腦袋打哈欠,「棋哥,今早還要見外包方的人?」
「不用。」謝觀棋蓋上筆帽后反問,「怎麼?」
「看你穿襯衣啊,以為你有商務工作。」阿宇將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裡,含糊地說,「海城這麼熱,穿短袖就行了。」
他滿屋找垃圾桶,塑料袋捏成團往裡扔,整個人突然定在那。三秒后,雙目漸漸瞪大,一點一點彎腰湊近:「一,二,三……」
我靠!困意煙消雲散,他打了個趔趄,一臉震驚地盯著桌前的男人,舌頭捋不直:「三、三、三……」
「三什麼?」謝觀棋以為他有話要說,回過頭去。
「棋哥,你……」阿宇張唇顫抖,最後憋紅臉大喊,「你對不起嫂子啊!」
謝觀棋的目光從他面上往下挪,落在地面時頓住,轉身重新拿起手機:「你先回去。」
不可能!阿宇雙掌拍臉,拚命甩掉嗨歌宿醉后眼前的重影,逼自己保持清醒,屏住呼吸朝下瞄。
四……
「棋哥,糊塗啊。」阿宇痛心疾首,繞著垃圾桶來回踱步,「你昨晚……你怎麼可以?虧我把你當成模範來學習,你、你讓我失望!」
謝觀棋略顯疲憊地捏著眉心,打斷他:「別瞎猜。」
「那你說,昨晚我走後,你都做了什麼?」
「林宇斯,你在謝總監房裡待這麼久幹嘛?」
門口還未有人,卻能聽見皮皮的聲音,阿宇慌亂地看向謝觀棋,一副大勢將去的悲壯表情,倉促回頭時,皮皮已經站在門口,詫異地眯眸打量他們。
阿宇直接擋在垃圾桶前。
謝觀棋在心底微微嘆氣。
「你幹嘛?」皮皮緩慢靠近。
「我、我來找謝總監簽合同。」阿宇噌地把合同舉在胸前。
「謝、總、監?」皮皮一字一字重複,輕易抓住破綻,「你怎麼不叫他『棋哥』?」
阿宇緊張地咽了下口水,皮皮審視的目光在屋內流連,最後緩慢落在他雙腿上:「後面是什麼?」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媳婦兒你聽我說——」
皮皮一巴掌按他臉上,用力朝旁邊推開,垃圾桶出現在視野里。
四下沉寂。
「不是我!」阿宇驚慌失措。
糟了糟了讓大嘴巴媳婦兒知道了棋哥私生活混亂的事那麼全公司都知道了嫂子馬上就會跟他離婚了嗚嗚嗚。
「你閉嘴!」皮皮豎拳怒吼。
林宇斯的腦袋怎麼天天被門夾傻啦吧唧的管領導的垃圾桶里有什麼東西幹嘛他活膩了吧盡給老娘惹事!
阿宇雙手緊揪頭髮,痛苦地蹲下身:「這件事一定要瞞住,千萬不能讓嫂子知道,否則——」
「林宇斯。」
「林宇斯!」
謝觀棋無奈失笑,皮皮擼起袖子。
……
「其實……」秋露心跳如鼓,在趙依景探究的視線里,微微抿唇道,「我昨晚確實去見了一個人。」
「好了,別在那裡亂猜。」謝觀棋放下手機看著他們,「昨晚我房間里確實有人。」
「誰?」兩個不同的空間,三人同時反問。
16樓的走廊,18樓的房間,秋露和謝觀棋在同一時間說出三個字。
「我老公。」
「我妻子。」
***
「滴」地一聲,房卡刷開大門,秋露下意識攏著衣領,大腦開始回氧:「我老公昨天過來找我,我想著你說晚上不會回來,我就去見他了。」
趙依景跟著她進屋,驚訝地問:「這麼突然,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知道的,我愛跟我老公撒嬌,其實就是耍耍嘴皮子。」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跟他說晚上沒吃飽,鬧了兩句,他就飛過來找我了,還帶了……他做的飯。」
這樣的事確實有過,那次兩人吵架,她一氣之下連夜飛回老家豐城,他專程追來哄她,如若不是真的發生過,短時間內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天吶。」趙依景撫額,不可置信地搖頭笑道,「見過感情好的都是熱戀或者新婚,你們認識十幾年,結婚三年還這麼膩歪,難道這就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的魅力?」
秋露靜了會,聲音忽地變輕:「是吧,反正我很喜歡他。」
趙依景微笑注視她,她回視后,眨了眨眼沒說話。
「想問什麼?」趙依景讀懂她眼中的話,坐在床邊笑問。
「可以問嗎?」秋露好奇凝視。
「可以,畢竟你都把小秘密告訴我了。」趙依景雙手撐在床上,動了動肩頸,「我沒有老公,所以昨晚我去見了情夫。」
秋露詫異張唇:「也在這個酒店?」
「不在,他在另外一個酒店等我。」趙依景想了想,「打車20分鐘吧。」
她有直覺:「不是男朋友?」
趙依景坦然道:「算是炮友。」
「原來他在海城。」秋露恍然點頭,「雖然和寧城隔得不遠,但是雙方都有工作的話,見一面也不容易。」
趙依景眼底一閃而過惆悵:「確實,現在很難見到了。」
秋露在短暫的安靜里鬆口氣,趁著話題中斷,準備收拾衣服去洗澡,背後的人突然叫她:「快看小群。」
「拍攝計劃有變?」她邊問邊點開群消息,四人小群里的動態如撲面而來的一把火,燒得她臉頰滾燙,果斷轉身溜進衛生間,「啊,哈哈,我先洗澡!」
阿宇:棋哥的老婆昨晚殺來海城了。
阿宇:他們一夜三次!
阿宇:不對,很可能是四次,我今早頭暈,沒看清。
阿宇:我瘋了(小黃人尖叫)。
皮皮:你是瘋了,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樓?
皮皮:@趙依景@秋露
皮皮:起床沒?下來吃早餐啊,總監不在。
趙依景:[引用](阿宇:棋哥的老婆昨晚殺來海城了)謝總監的妻子來了啊?這麼巧。
趙依景:看來昨晚很熱鬧啊。
皮皮:啥意思?
趙依景:(doge)表情包。
趙依景:總監去哪了?下午不是就要開機了嗎?
阿宇:他說去找周總監談事,周總監跟淘馬日用的渠道商在海城談合作,但我覺得肯定是個幌子,說不定是帶老婆出去玩了!
皮皮:給你三秒鐘整理時間,退群@阿宇。
趙依景:謝總監知道分寸,我昨天聽周總監說他們確實要見面。
阿宇:你什麼時候聽周總監說?你昨天不是跟我們在一起嗎?
皮皮:我把他移出群了。
皮皮:別理他,又傻又瘋。
……
***
往後幾日的拍攝比想象中順利,也更平淡無趣。
開機第一晚,謝觀棋和外包方根據現場情況初定相關細則后,工作分工也逐漸明晰,雙方各司其職,平穩進入第五天。
內景拍攝進展到劇情中後期,正好有一場女主頂替意外去世的千金身份回歸后和男主重逢的面具晚會,雖然他們的短劇是小成本製作,對畫面豐富度要求不高,但群演不夠時,一些騰得出手的工作人員也換上服裝入鏡。
燈籠燈圍聚光源,夜晚的草坪亮如白晝,趙依景目送秋露被外包編劇匆匆叫走,往小群里發了張照片。
皮皮幾乎秒回:服裝不夠,顏值來湊,50塊的黑色魚尾裙被你一穿像5萬塊。
趙依景:誇張了,你是沒看見秋露穿的。
趙依景:紅色抹胸束腰,皮膚特別白,身材超好。
趙依景:該有的全都有,好羨慕她老公(doge)。
皮皮:拍呀!我要看美女(愛心眼)。
趙依景:我在室外,她被何導叫走了,有個劇情要馬上改。
阿宇:我靠!還有甜點啊,這場有意思。
阿宇:早知道我就跟著周總監的車回去了。
趙依景盯著手機一愣,副導演喊就位準備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剛想回頭,一隻手晃進她餘光里,拿起她放在小台桌上的玻璃酒杯。
……
秋露快速進場了解情況。
重逢這集結尾的鉤子是男主攔下女主想要摘掉她臉上的面具,因此設計過一個雙方互動的動作戲,但因為女主演腰部意外受傷,那段攔腰舞要換成別的劇情。
「換吧,我感覺跳舞那段情緒不強啊,總是進入不了狀態。」男主演在一旁說。
女主演眸中有話,瞟他一眼沒吭聲。
「沒事,能改。」秋露和外包編劇溝通劇情,何虎點頭后,又讓男女主演員試演磨合。
這一幕拍得磕磕絆絆幾次叫停,男主演失去耐心:「這個還不如跳舞吧?動作這麼零碎,全靠眼神也撐不住啊。」
「您敬業一點行嗎?」女主演環抱雙臂,終於忍不住吐槽,「不要每次我看你眼睛的時候就躲閃,這樣怎麼演對手戲?」
「又開始吵了。」外包編劇小聲嘟囔。
秋露把手中舊稿往後遞,迎面走上去:「這樣吧,我示範一下剛才說的動作,可能講得太快還沒適應。」
四下安靜一霎,此時眾人的目光都圍聚她身上。有一瞬間她想撤回剛才的話,但下一秒來臨時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那我找個人……」
觥籌交錯的大背景里,他們越過人海對視,秋露在一剎那間有種線路接通的感覺。
黑襯衣無框鏡,他還是早上離開時的樣子,這一路目光里只有她。
找個人示範,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當來人走進中心區域時,她脫口而出:「謝觀棋,你來。」
大夥再次整齊一致地望去。
謝觀棋和何虎頷首示意后頓了下,臉上沒什麼表情,自然地朝她走去。秋露回頭對女主演說:「你的面具借我用一下。」
黑色羽毛面具遮住半張臉,魅惑隱秘,如同女主歸來時的二重身份。她拿起一隻空的高腳杯,邊說邊演:「靳懷宇對蘇蘊產生懷疑,穿過二樓走廊一路走下來,盯著她離開的背影想攔住她。」
「不過,蘇蘊沒讓他得逞。」
秋露回身,杯口壓在謝觀棋胸口,在半步之遙的距離阻止他靠近:「蘇蘊杯中的紅酒灑了他一身,並表示歉意,招來侍者為他服務,又想再走。」
空酒杯擱上托盤,剛轉身,她的手腕便被人扣住回扯,心臟猛地一縮,秋露和那雙漆黑的眼眸對視,在想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新改的劇情?
「靳懷宇沒有讓蘇蘊趁亂離開,而是直接把她拉到身前。」外包編劇接著後續劇情講解,「這裡的特寫是手和眼神,兩人隔著面具對視,希望能演出那種紗窗就要捅破的感覺。然後……」
謝觀棋幾乎與話語聲同步,俯下身湊近秋露耳畔,眼睛沒有看她,而是盯著她身後某處,低聲道:「裙子很漂亮,就是露的地方太多,想把外套借給你。」
「台詞不是這句。」她的耳根持續發燙,小聲回應。
外包編劇:「這個動作是回憶殺,需要特寫蘇蘊的手,當初靳懷宇湊到她耳邊說話時,她會緊張地揪住他的袖口,如今的她沒有,但是手指會條件反射地動一下。」
「手指動了嗎?」謝觀棋低聲問。
「示範而已,不用這麼細緻。」秋露心跳很快。
他笑,又道:「示範也要把戲做足,精益求精,不是壞事。」
「蘇蘊的台詞說完后,靳懷宇會盯著她的手慢慢直起身,目光要冷淡一點,道歉也是毫無誠意。這個時候的蘇蘊會有心亂的情緒,可以特寫她的眼神。在蘇蘊以為兩人的接觸到此為止,想要馬上離開時,靳——」
謝觀棋左手突然握住秋露後頸,向前一壓,右手從下往上揭開她的面具。
四目相對。
周圍毫無徵兆地靜了一秒。
她在猛烈的心跳聲里,身臨其境體會到劇中蘇蘊久別重逢的心情,揭開面具的人是蘇蘊的男主角,而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她的初戀,唯一的愛人。
「嗯……倒是沒有這個握脖子的動作,不過加上后好像蠻爽的,有霸總那味兒了。」外包編劇語速極慢地評價,回頭詢問,「何導,你覺得呢?」
何虎坐在多台機器后,懶洋洋地說:「都拍下來了吧?」
身旁的鴨舌帽小哥應了聲。
「到時候要是短劇播放量不夠,我們就放這段花絮增加流量。」何虎望著場上兩人,揶揄道,「你倆還挺默契的,感覺更像男女主啊。」
何虎在劇組一向心直口快,情緒從不藏著掖著,他這種半玩笑半吐槽的話大家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況且主演時常拌嘴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大夥心照不宣地笑著。
外包編劇:「最後那個動作加不加?」
謝觀棋:「加,這樣更符合男主人設,以及他當時的心境。」
何虎也道:「加吧。好了,各就各位來試一條。哦對,還有道具,蘇蘊的面具像烏鴉毛,誰搞的?草包得要死,不符合她現在的身份,換那個蕾絲邊的……」
頸后的手慢慢鬆開,那顆驟然縮緊的心也逐漸恢復原樣。秋露瞅他幾秒后垂眸,視線繞一圈又悄悄看他,這樣緊張又羞澀的小表情落他眼底,笑意自然淺淺浮現。
她再次錯開視線,恐眼中湧起的紅心藏不住:「謝總監,謝謝你的配合。剛才我想找個人示範,沒想到你突然出現,我又只認識你,所以……」
好巧,她和老公心有靈犀。
「不用謝。」謝觀棋回得很簡單。
不斷有人從身邊經過,忙碌的氛圍里,他們已經成為背景一角,淡化在人海中。
「不過,剛才的動作很危險。」秋露漸漸平息紊亂的心緒,語氣猶豫,「再近一點,我就……」
「你就什麼?」他笑著,等她下文。
她偷偷瞄四周,咬住下唇,用氣音說:「我就想親你了。」
他微笑,垂眸看她:「現在不把我當謝總監了?還敢說這樣的話。」
「那你呢?」她緊跟著問。
扣手腕,近耳畔,握後頸,這些動作親密又曖昧,再疊加他的身份和顏值,心不亂都難。他倒是雲淡風輕,留她一人想入非非。
秋露:「好在這個邀請你的女同事是我,如果是別人,怎麼辦?」
謝觀棋:「笨。」
她因這個字眨眼,就見鏡片下的雙眸蘊滿笑意,他晃了晃手裡揭下的黑色羽毛面具,如同揭開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還能怎麼辦?」他無奈地笑,「因為我知道是你。」
不是小編劇,也不是女同事,而是秋小珠。
他的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