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露如珠(1)三合一
本以為臨近年底,創匯工作室只能靠些散碎業務維持運營,沒想到前有意潮合作,後有製片人上門。
伍通的同校師弟朱榮與,主做國內都市幻想類題材電影和國外靈異懸疑類短劇,濃眉大眼不苟言笑,乍一看像港片大佬身後的一級保鏢。
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社會人坐在煙霧繚繞的一樓大廳里,從劇本聊到生活,樓上辦公的秋露和白焰又開始竊竊私語。「你老公抽煙嗎」「不抽。」「喝酒嗎」
「應酬的時候會喝,平時很少。」
「不抽煙不喝酒,會做家務還能背著你走。」
秋露這才偏頭看他,不解道「什麼叫背著我走」
"這不是你說的?"白焰鼻孔里插紙巾條,背靠座椅望天,任椅子慢旋轉,"每次散步累了,他都會背你回家。」
「哦,是讀書那會兒。」她自然地說,「現在他不背了。」
「感情變啦越來越平淡」不待秋露說話,他壓低聲音感嘆,「果然啊,世界上像謝總監那樣的好男人真的不多。"
「你不對勁。」秋露很有危機意識,「左一個謝總監右一個謝總監,你是不是對謝總監有意思」
紙巾條掉下一邊,白焰重新塞回,嗤地一聲∶「收起你那種奇怪的思想,我只是覺得謝總監是咱們男人的榜樣。」
秋露警惕的目光稍稍鬆懈,漫不經心道∶「他不背我是因為我們現在有車,而且他知道我走多了就喊累,散步的路線都會規劃得很合理。」
「行吧,勉強能像謝總監靠齊。」白焰口是心非地說。
一根煙的功夫,樓下的討論又從婚姻生活回歸劇本整改。
秋露從顯示屏后探出半張臉,隔著透明玻璃圍欄偷偷摸觀察一樓動靜∶「這個製片人就比老闆小三歲啊,但是頭髮比老闆濃密多了。"
"伍哥搞靈感創作的,頭髮當然掉得快。"白焰轉回正面望一眼秋露,頭髮蓬鬆還算飄逸,"說不定你過幾年也和伍哥差不多。」
"我才不怕,反正我老公會養。"秋露收回視線,繼續不緊不慢地碼字,"他知道給我做什麼吃的能保養頭髮。
「天天秀老公。」白焰撇嘴。
打火機噴一簇火苗,白煙蓬蓬。
樓上的打工二人組安靜須臾,有人繼續嘴癢找事∶「秋露,你打算什麼時候生小孩?伍哥都有倆娃了。」
秋露上一秒還在微信里跟謝觀棋撒嬌,說晚上要吃水果拼盤,必須有五種以上的水果,不然就吃他,熱情大膽的虎狼之詞弄得她心潮澎湃情緒亢奮,懟起人來更加無所畏懼「你一個單身小青年,幹嘛要跟我討論生娃問題,我拒絕。」
「伍哥的師弟都沒結婚,我急啥」
秋露說「人家賺幾百萬,你賺多少」白焰回"年輕就是資本"
樓下「哐當」一聲,伍通忍無可忍地抬頭訓斥∶「你倆給我認真干自己的事,別整天嘰嘰喳喳鬧個沒完。」
秋露和白焰默默對視,用口型同時說∶都怪你。
」多了兩個員工,你這裡也沒這麼冷清了。」朱榮與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單做都市懸疑劇的話,這個劇本確實和前段時間的爆劇有差距,缺乏亮點,如果放到國外市場,可以融合幻想或者靈異這類刺激的元素,比如祭祀、法陣這些帶有詭異訊息的東西,會更受歡迎。」
「本來以為沒什麼指望了,現在又忙得夠嗆。」伍通彈掉煙灰,緩緩道,「他倆一個剪片一個一周出一部短劇劇本,這個懸疑的還是我拿了以前堆的稿子改的。」
「忙點不好」朱榮與說,「馬上年底了,總得給你老婆孩子買點東西。」
"我家那事兒……算了。"伍通搖頭,挑眉去看對座的人,"你呢,還不想定下來?"「遠著。」
"上次阿志還問我,你是不是出櫃了。"
「讓他滾。」朱榮與掐煙往後靠,垂眸沉思一會,又道,「不過說到這個懸疑劇,我又想起一件事。」
……
右下角微信頭像開始閃動,秋露有預感是他。
今天是誘人老公你哪天晚上不吃我今天是誘人老公那你吃我,別吃水果拼盤。
謝觀棋越來越上道,秋露恨不得現在就下班回家吃他……不對,吃水果拼盤。但愛崗敬業的她自然不會在老闆談業務的時候翹班離開。
Lu露∶我要吃水果拼盤(委屈)。Lu露∶(你不愛我了)表情包。
兩分鐘沒動靜,她又切換身份,開始騷擾謝觀棋的工作號。
創匯秋露謝總監,今天這10集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嗎他在工作號里倒是回得很快暫時沒有,繼續往下寫吧。創匯秋露好的。
她微微咬唇,叉掉電腦微信對話框,換成手機打字∶謝總監,今晚我們視頻嗎?你好久沒見我了(害羞)。
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有什麼事嗎
某人越正經,她愈發戲精上身∶沒什麼呀,就是有點懷念在海城的日子。酒店房間,倉庫里,還有衛生間……我們不是都很開心嘛。
秋露忍笑放下手機,手剛碰到滑鼠,撞見一旁的白焰眯縫著眼看她。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合法夫妻,她竟油然而生偷情被抓的感覺,心臟撲通撲通跳快幾秒,右下角彈出「意潮傳媒謝觀棋」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沒空。
二條我要給我妻子做水果拼盤。
"你在笑什麼"白焰目光審視。
"我老公說晚上讓我吃大餐。"秋露最小化對話框。他露出一副「我就不該問」的嫌棄表情。「他們還沒聊妥嗎」她又往下望。
白焰灌一口可樂「在聊別的,什麼懸疑小說,坑了好久沒寫結局。」
伍通調侃的笑聲從樓下傳來「坑了十年啊,虧你還記得,書名叫什麼,我也去看看。」"那會兒實習,每天焦頭爛額,無意中發現的,覺得還挺有意思,誰知道就差個結局不寫。"朱榮與搓了搓額頭,說出網站名,「算是愛情幻想懸疑,包含有佛珠、五帝錢這類元素,中間感覺換了個人寫,不過不影響閱讀。」
白焰旋緊瓶蓋繼續剪片「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本坑掉的長篇連載了,心如死灰。」「書名叫《尋愛往生》,筆名好像叫……」朱榮與頓了下,唇角抿起的弧度像是不願提後半句,「露臍裝。」
秋露被一口水嗆咳到滿面通紅。
大大
"那個製片人念念不忘的一本小說,就是我們高中一起寫的那本亂七八糟的?"
謝觀棋端一盤水果從廚房走出來,切塊擺盤顏色俱全,癱在沙發上的人立刻坐直,眼巴巴的模樣像極了等待投喂的毛絨寵物。
」你怎麼能這樣評價我們的處女作。」秋露接盤后迫不及待地拍照,「不過人家也發現寫作風格前後差異大,我們老闆看完直接說前面寫得不咋地,後面還可以。」
她吃得腮幫鼓鼓「前面是我寫的,後面是你續上的。」
廚房傳來嘩嘩水聲,謝觀棋的聲音融在其中∶「所以,他以一個製片人的眼光,覺得這本書好在哪裡」
」他說傳統的都市劇不太好做,在過審範圍內加點天馬行空的元素會更有爆點,他現在做劇的方向也是這個,重點是沒有結局。」
秋露用牙籤插起一塊芒果,咬下后眼睛發亮.
水聲停住,腳步聲漸近,謝觀棋注意到她滿足的小表情,笑著問∶「芒果甜不甜?」「甜。」她開心地微晃肩膀,「還有芒果嗎」「有,吃完再切。」
照顧好她,他接著忙瑣碎的家務,走到陽台收晾乾的衣服,還不忘和她聊天∶「看來他耿耿於懷的只是看過的故事沒有結局。」
「早知道能讓製片人看中,當初就不該隨便起這個筆名,念出來都羞人。」她從下午就在懊惱這件事。
「這可賴不到我頭上。」謝觀棋笑道,「我100%確定,這個名字是你起的。」
芒果還有一塊,留給他。蘋果有點酸,也留給他。她的目標轉移到陽光玫瑰身上,實話實說∶"沒辦法,我們的名字太沒cp感了,沒什麼契合又好聽的筆名。"
他說「無所謂,身體和靈魂契合就行。」
秋露慢吞吞掀眼,盯著落地窗后他寬肩窄腰的背影,一些旖旎片段劃過大腦。上一次在陽台還是幾個月前他從饒海出差回來,她已經忘記那天他們吵架的原因,只記得鬧完后情緒收不住,在陽台一觸即發……
他們背對黑夜面朝窗,她的後腦勺貼他胸口,被他囚於掌心,如遇回南天般發潮滲水的影子映上落地窗。那晚,她本意是跑到陽台澆花,平息怒氣,他不僅奪走水壺還桎梏住她,讓她動彈不得求他無用。
他只說「我來澆花,你別鬧。」
無論是陽台還是卧室的花,都是他夜以繼日精心養護,澆花……確實是他更在行。
他們認識十幾年,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一旦鬧起矛盾,他都會一反常態地主動。讀書時是純情片,結婚後是限制片,不過她很享受且珍惜這種得來不易的反差感。
秋露還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牙籤幾次插不準,反倒把那顆最大最飽滿的陽光玫瑰戳出盤滾落在地。
她無聲哀嚎,心疼地彎下腰。
「不許吃。」背後一道聲音不咸不淡地制止。
謝觀棋臂彎堆疊衣服,站在落地窗旁回頭與她對視。秋露瞄他幾次,最後戀戀不捨地扔進垃圾桶「剛掉的,也沒到三秒。」
「我今晚還沒拖地。」他無奈地看她,溫聲道,「冰箱里還有,吃完我再洗。」
「為什麼我在做什麼事你都知道?」秋露目光追隨他進屋的身影,走過茶几前時睨她一眼,她愈發得意,「你一直在看我啊」
"沒看你。"謝觀棋的聲音由近及遠,連同人一起消失在卧室門后,"看我養的一隻饞貓。"……
夜裡九點,秋露推開書房門尋人。燈下無他,只有一盤她吃剩的水果,黃澄的芒果汁水飽滿,是她想留給謝觀棋的那塊。
既然冰箱里還有,那就吃完再幫他切一份,兩全其美。她心安理得地湊近咬一口,身後那扇門突然被人推開。
秋露做賊心虛叫了聲,而後匆匆撲進他懷裡,驚慌失措地說∶「謝觀棋,書房裡有老鼠!」「老鼠」他微微蹙眉,單臂擁住她往前看,「在哪」
「就在桌子那兒。」她隨手一指,臉頰貼他胸口,「年底了,家裡有好多小動物,我們要大掃除。」
謝觀棋牽她走到書桌旁,目光從地面掃到瓷盤,瞭然地說∶「好大一隻老鼠,還啃了我的芒果。」
「對啊。」秋露緊緊抱住他的腰,不敢正視那塊芒果,「它嗖地一下躥走,把我嚇壞了。」
他好半晌沒吭聲,她慢慢抬頭瞅他,頓時明白自己已經被識破。謝觀棋指腹搓她嘴角,無可奈何地笑「多大了還偷吃,你根本不會撒謊,還不知道嗎」
「這麼明顯」
"嗯,至少先把嘴擦乾淨。"
"你要是晚點進來,我也不會這樣。"秋露努嘴,嗅著他身上的浴液香,臉頰輕輕蹭他胸口,「突然出現很嚇人的。」
「看來把你嚇壞的不是老鼠,是我。」「答對。」
她的笑臉被他溫柔地望進眼中。……
幾分鐘后,謝觀棋端著盛滿芒果的盤子折返書房,兩人各坐一位,他處理零碎的工作,她吃著水果回顧那本被他們遺忘的處女作。
「中後段好虐,我看得心痛。」秋露快速往下刷,跳章瀏覽,「這部分是你寫的,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謝觀棋頭也不抬,想了想又配合地問,「你還有印象?」
「我在看呀。」她盤腿坐在轉椅上,在微微旋轉的空間里複述劇情,「男主喪妻三年後遇到女主,女主是一個悲劇小說家,在和男主相互認識的過程中了解到他的過去,驚訝地發現男主的經歷和她最新連載的一本小說《尋愛往生》處處吻合,但這本小說初定的結局,主角都不得善終。在她想修改大綱劇情時,奇怪的事發生了……」
座椅轉停面朝他,秋露問「你在聽嗎」
「在。」謝觀棋垂眸盯著她的椅輪,提醒道,「別轉了,小心摔跤。」
「不會啦。」她漫不經心地擺手,繼續說,「女主發現,當她試圖修改《尋愛往生》的大綱時,她身邊的朋友就會陷入她過往完結的悲劇小說劇情里,遭遇同樣的事,甚至到了最後,她的親人朋友都不再認識她,她像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一樣,只有男主和她的閨蜜還記得她。」
「當她想阻止這一切,把小說的內容全部刪除時,那本小說居然每天都在更新,悲劇接踵而來。」
謝觀棋在微信里打發走周凱歌,端杯沉吟∶「我記得突破口是閨蜜,她是死神。」
「對!我們當時就是這樣設定的。」秋露的記憶被喚醒,激動地說,「但是連載的最後一章還沒揭開這個秘密,只寫到男女主參加元宵節花燈會後,女主恢復前世的記憶,她就是男主三年前死去的妻子,和死神簽訂契約后短暫地回到男主身邊。」
謝觀棋「其實結局顯而易見,逆天改命只會反噬其身,只有女主徹底消失,悲劇小說才會出現終章。」
談話的氛圍忽然安靜了。
「那你記得嗎」秋露悠悠地看著他,「當時我們還因為這本小說吵架。」他頓了會說道「是吧。」
「吵得可凶了。」她用牙籤戳芒果皮,「我還氣到發毒誓,再理你就讓我變成豬。」
謝觀棋偏過頭來,燈下的瞳孔里映有她。秋露仍在碎碎念∶「而且我記得我們寫了手稿結局,我寫完后就把本子給你了,讓你寫剩下的,誰知道後來本子找不到,學習也忙,這件事一擱置就忘了。」
「那你知道嗎,」他學她口吻笑著說,「我當時為什麼答應和你一起寫這本書?」秋露伸出手抓住書桌邊沿,迫使轉椅停下后看他.謝觀棋望著她的眼睛,說「因為我想追你。」
橙色的光燃在磨砂燈罩里,映著他的眼和臉。都是老夫老妻了,她卻被他認真的目光盯到臉熱小聲反駁"你才沒有追過我呢。"
"怎麼沒有?"謝觀棋道,"要不是我追出去,誰把迷路后蹲在牆角啃壓縮餅乾的你領回家?"又被他不動聲色地挖出一件糗事,秋露不滿地瞪去一眼,繼續慢悠悠轉椅子不說話。
踩中她的尾巴,當然要順順毛。他笑∶「確切來說,是因為喜歡你,想讓你開心。」「可你那天還凶我。」話雖如此,語氣卻掩不住的愉悅。「我那天也抱了你。」謝觀棋低聲幫她回憶。
那天發生了很多事。
吵架、追逐、擁抱,還有他們第一次表明心意。這些年,秋露不願他深陷往事的痛苦裡,半嬌半作都只是為了想逗他開心。
「我說的追是另一個意思。」她又一次抓住桌沿拉攏椅子,蓄力想往後推,「當初就不該這麼快答應你————」
身體重心朝後栽去的那一瞬,秋露下意識去抓一旁的長桿落地燈,一道黑影更快地衝過來擁住她。立式燈哐當砸倒在地,她聽得心尖猛顫,手撫上他肩背的位置,想扒開他的衣服來看。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努力幾回才成功。
睡衣扯開,從左肩到後背紅了一大片,秋露看得揪心難受,謝觀棋聽見她在哽咽,緊張地撫摸她的臉問「哪裡痛」
「我不痛。」她被他牢牢抱進懷裡,轉椅和落地燈還是「人仰馬翻」的狀態,「你被砸到了。」「我沒事。」
兩人安靜地擁抱,待到彼此的心跳聲融合時,謝觀棋低頭去看懷裡的人,輕聲開口∶「剛才提醒過你玩這個椅子不安全,現在遭殃了吧。」
那條總愛歡快搖擺的大尾巴已經懨懨垂下,如同此刻泫然欲泣的她∶「我好蠢。」「是啊。」他順著回答。「你好傻。」
「哪裡傻。」謝觀棋撫過她臉頰的碎發,側臉輕挨她額頭,低聲道,「說了保護你。」
***
白焰發現每天總要和他鬥嘴幾句的秋露,這兩天突然變得反常,來到工位就開始沉浸式寫稿,提前完成每日任務后,又會花上兩個小時瀏覽網頁菜譜。
以他洞察八卦的眼光來看,她的婚姻可能出現問題,於是忍不住打探∶「你們家輪到你做飯啦」
她的視線沒離開顯示屏「嗯,我老公受傷了。」
這麼嚴重。白焰皺眉接著問「發生什麼事了你說出來,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秋露忽地有些失落,三言兩語說完那晚的事後,繼續照著菜譜做筆記∶「總之他是為了保護我,這幾天肩膀腫得好厲害,都去醫院了,我想替他分擔點家務。」
白焰生生逼停正在緩慢旋轉的座椅,端正地坐回桌前閉眼嘆氣。他要是轉到摔倒,可沒人奮不顧身地衝過來保護他,小命要緊。……
臨近下班,秋露意外收到一條約飯信息,來自趙依景。
海城一別後,她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過,付費短劇項目進入平穩運行期,加上意潮的副總監周凱歌出差歸來,她也不需要再去意潮坐班。
秋露猜測,這或許是個傾訴的訊號。
她惦記謝觀棋肩背的傷,他卻像心有靈犀,信息早一分鐘發來。
今天是可憐老公今晚加班,自己熱飯菜吃。
今天是可憐老公∶菜都用保鮮膜封口了,放在冰箱,別自己瞎弄又割到手。
昨晚是她下廚,準備的份量不夠,最後他又做了一餐夜宵,冰箱里哪裡還有多餘的菜?
Lu露你什麼時候做的
今天是可憐老公中午回去了一趟,拿病曆本。
秋露像中了定身咒,手指停在鍵盤上久久落不下。這句話把她一顆心渥得又軟又暖,她又不是沒陪他去過醫院,現在都是線上挂號使用電子病曆本,根本不需要中午驅車近十公里回一趟家。
她說晚上朋友約我吃飯,吃完我就回家。他回好,那些菜留著明晚吃。
言罷,又是經久不變的叮囑∶走路別看手機,注意看路兩邊的車。秋露趴到在桌面上,悶悶地思念他。
白焰縱觀全象,進退兩難地想∶看來傷得很嚴重啊,要不要跟伍哥商量,提點水果保健品上門慰問一下可是伍哥馬上要給他們發工資了,應該沒啥錢,要不他倆一人出一半
……
秋露找到趙依景時,她正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二人座里托腮發獃,清吧里的氛圍慵懶又昏暗,總能放大男女間的暖昧和獨處時的寂寞。
陰影里的趙依景看似心事重重,見到秋露的那一瞬又帶著久別重逢的親切,笑著朝她招手∶「今天去中寶簽合同,記得你們公司就在附近,好久沒見了就想一起吃個飯。」
秋露盯著面前推來的酒水菜單陷入選擇困難,倒是趙依景觀察后笑道∶「我差點忘了,是不是你老公不准你喝酒」
她搖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喝了酒會變得超級社牛,可能還會衝到台上去唱歌,我老公允許我喝,前提是他要在旁邊。」
這個形容太有畫面感,趙依景代入嗨翻全場的秋露后笑到岔氣,最後推薦她點了一款酒精度數低的果酒,聊到自己從謝觀棋的項目組又申請調回淘客組,近期都在外談業務。
秋露雙手捧握玻璃杯,抿一口后又垂眸∶「像蜜桃味的氣泡水。」「這款最甜,我知道你喜歡甜的。」趙依景與她碰杯,仰頭任烈酒入喉。
「我記得你說過,淘客領域是周總監負責。」秋露說,「那你就是又回到他手下做事了」趙依景露出笑容「對,短劇項目穩定了,皮皮和阿宇可以順利接手,我就回來了。」
"看來你更喜歡淘客的工作。"銀叉戳中薯條蘸醬,秋露回視那道困惑的目光,解釋道,"因為剛才你說的是''''回來''''。"
趙依景半垂眼,很輕地笑了下∶「是啊,做久了也熟悉,大概我和淘客的工作更契合吧。「很好啊,恭喜你。」
趙依景單手虛握酒杯,盯著對座正在專註切割牛排的秋露,額角絨絨的碎發襯得她安靜又可愛,不免再笑"你大學讀的什麼專業"
「中文。」
趙依景「你猜猜謝總監的專業。」
她當然知道,不過還是配合地列舉一二∶「新聞或者戲劇影視?」「果然,換誰猜都會錯。」趙依景揭秘,「他讀的計算機,想不到吧。」「那他怎麼不幹老本行」秋露估計正常人都會這樣反問。「因為他妻子。」
這倒是個令人好奇的答案。
秋露雙手戴著塑料手套,小口啃雞翅,期待地等她下文。
趙依景見她一副乖寶寶認真聽講的模樣,忍不住抽張紙巾,愛憐地替她擦嘴角∶「去年中秋節前的團建活動,聊天時大家問到謝總監的事,名校計算機系畢業,找個本行的工作都比待在意潮強,好奇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選擇,當時謝總監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
"他說,做出選擇不難,堅持才難,他希望這一生有更多時間,可以陪伴在妻子身邊。"
平鋪直敘的一句話,落在秋露耳中,沉澱了數不盡的情意和不為人知的思念。她彷彿覺得謝觀棋就在這裡,在燈下,在窗外,甚至在身旁,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平靜而溫柔的側臉。
趙依景指尖沿著杯壁輕輕滑動,低下的聲音里透著感慨和羨慕之意∶「你知道我們公司,考勤算是少有的自由,帶小貓和孩子來上班的不是一兩個。大家都知道謝總監不是貪圖短暫輕鬆的人,但忙碌繁重的工作確實容易讓人疏於對家庭的照顧。」
」謝總監,真的很愛他的妻子吧。」……
趙依景接到那個神秘的e的電話,兩人短暫卻愉快的晚餐結束在夜裡九點。
秋露雙手抄進口袋,站在花圃旁的路燈下。一輛又一輛小車從她面前飛馳而去,她目無焦距地沉思,靜靜等著。
站久了思緒萬千,她沿著街邊繞行半圈,被兩個站在圍牆下的少男少女吸引目光。
他們像是約在這裡見面,又像是正在告別,晚風吹動女孩長長的馬尾辮,昏黃的路燈讓男孩垂下的眸光變得溫和。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人們喜歡在夜裡互訴衷腸,因為縱使白天再犀利,心口都會被月光照得柔軟.
秋露感嘆年輕真美好的同時又在想圍牆邊啊,這裡有她窘迫又珍貴的回憶。
***
那年高二,她和謝觀棋發生過一次莫名其妙的爭吵。
她在岔路口氣得扔下他跑走,跳上一輛不知去向的公交車,一直晃蕩到天邊從橘紅變成灰藍,月牙彎彎露出朦朧的臉龐,才在一片看似開發區的地方下車。
這一代荒無人煙,商鋪極少,寥寥幾家也是鋼材器具的門店,想找一家便利店難上加難。
秋露往回步行一個站,終於找到一家圍牆縫隙邊的小賣部,用身上僅有的零錢買了一塊最頂餓的壓縮餅乾,靠牆一蹲啃餅乾,一肚子委屈悶火,朝前面扔小石子。
「可惡的謝觀棋,再也不和你當好朋友了,虧我還帶你回外婆家,給你看我埋的寶貝,你什麼事都不跟我分享,我是一片真心餵了狗,不會再理你了。」
即便吐槽得再凶,也難掩心中愁緒,一種說不清的酸楚久久不散,連帶喉嚨也湧起澀意,為了壓下這種感覺,她大口吃著餅乾,試圖用粗糙的甜來掩蓋。
「你在啃什麼,又撿東西吃」
秋露被憑空冒出的聲音嚇到,瞪大雙眼盯著陰影里熟悉的輪廓身影,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但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你太不尊重人了,這是我買的。」她手裡的石子沒往前扔,而是直接砸他校服上,「我小時候經常這樣吃,你沒餓過肚子根本不懂。"
她拎起地上的書包,背好后和始終一言不發望著她的謝觀棋擦肩而過。走出圍牆才發覺天色更暗,連路燈都少得可憐,黑燈瞎火哪裡知道回去的路。
盲猜往右剛走兩步,他在身後說「不是那邊。」她步伐一轉又往左走,他又說∶「不是這邊。」
原來他在耍她!秋露氣得跺腳∶「不是左就是右,難不成還走到馬路上?」
「你別生氣,我跟你道歉。」謝觀棋慢慢走近她。
「不接受。」她不留情面地轉過身。他靜了會解釋道「確實要走到馬路上,過了人行道在對面坐車。」
「那又怎樣「怕你迷路。」
她賭氣哼聲"你才不怕,你巴不得我迷路找不到家,這樣明天也不用和我一起上學了,我不在都少一個人跟你吵架。」
「我沒有。」他回得很快,聲音漸漸低下來,「我想你在。」
這幾個字像一根針戳中她的心臟,需要靜下來緩緩才能熬過那股勁。然而謝觀棋沒有給她分辨這種感覺的時間,直接說「之前不是說好,只有我們兩個人寫那本小說嗎這是我們的秘密,為什麼你要找別人來寫」
哪壺不開提哪壺,秋露氣得委屈,一委屈眼眶就酸「還不是怕耽誤你學習嘛,總逼著你跟我寫,擔心你不高興,我才找別人。"
"你要是不願意我寫,也可以自己寫。"他輕聲道。
「我願意,你別讓他寫。」謝觀棋繞到她面前,又說,「別喜歡他。」
遠處的路燈「啪嗒」一聲亮起微光,秋露頓了頓才抬頭,直接撞進他眼底∶「誰說我喜歡他?」"嗯,你不喜歡他。"他陳述似地說著,忽地一笑。她困惑"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在說,我喜歡你。」他回答。
那晚的風真溫柔啊。
秋露每每回憶總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夜晚比得上少年時的那個月夜,周遭安靜得像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而他說「我喜歡你」這句話,只有秋風、明月、路燈,還有她知道。
她完全亂了分寸,怒氣也在他溫柔的注視里煙消雲散,茫然又無助地攪著手指,視線瞟到他后又移開,繞回來時也不敢直視,結巴地說∶「可是,你剛才還凶我,說我……」
說什麼來著該死,心跳得這麼快,吵架的內容全忘光了。
「對不起。」
謝觀棋又靠近一小步,她的心驟然拔高,鼻尖就快碰到他的校服拉鏈,聽他誠懇地解釋∶「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不知道原來吃醋會讓人這麼衝動,我當時就是嫉妒他,明明和你寫書的人只有我,他卻能來插一腳。」
她張唇愣愣聽著,臉燒得慌,偏過頭想讓冷風降溫∶「你怎麼會說這些話,一點都不像你。」他默了一霎"我是什麼樣"?
秋露邊想邊說「有禮貌卻不好接近,隨和到毫無波瀾,很輕鬆就能拿高分所以對周圍的事都不關心,好像沒有情緒,心不會動一樣。」
她以多年來對他的了解精準點評「俗稱『高冷』。」
「是嗎。」謝觀棋依舊是溫和的語氣,點頭收下來自她的評價,「但是想到你,我會心動。」四下靜得只有風在流動。
見她不吭聲,他微微低頭,半晌抬眸再道∶「我不是油嘴滑舌,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沒有喜歡過別人,也沒有對其他人心動過,秋露,你是第一個。」
「哎呀……你別說啦。」秋露雙手掩面低頭,感覺全身都在燃燒。
他靜靜看她幾秒,卸下書包拿出一個紙袋遞給她,裡面裝著滿噹噹的零食,說道∶「吃吧,都是給你的。」
「什麼時候買的」「上周。」
"好多喲。"她咬唇笑著,摸出一包豬肉脯,撕開后快樂地咬一口,"我是不是太好收買了?"謝觀棋凝視她那雙暗影里猶亮的眸,醞釀已久的話脫口而出∶「秋露,你願意——」
「我願意」
她一手拿著零食,一手拽書包肩帶,微微朝上蹦了下,眼底儘是羞澀和喜悅∶「謝觀棋,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學,一直跟你在一起。」
」讓我追你嗎」這幾個字噎在喉嚨,他抿唇思考兩秒,回應她「好。」
她邊吃邊笑著瞅他,可愛到他不肯放過任何一個一錘定音的機會,堅定又鄭重地重複∶「一直在一起。」
再次對視時,目光彷彿能掐出水意,深秋的風也變得潮熱,他們在暖昧又安靜的氛圍裡面朝對方站了十幾秒,謝觀棋率先開口「回家吧。」
"嗯!"秋露重新變回他的小尾巴,一邊吃一邊跟緊他。他走幾步她跟幾步,他停步她也剎車,短短一截路幾分鐘沒走完。
一來二回久了,她逐漸發現不對勁,借著愈近的路燈仰頭看他,那雙眼在笑。謝觀棋說"我幫你提。"
她把手裡的紙袋遞去,他左手接過,右手手背和她相觸,那一瞬的電流感同時劃過兩人心頭。他的手指碰到她,再劃過她掌心,像無意,又像試探,感受到她沒有抗拒,並且也想觸碰時,才慢慢牽住她,再也不放手。
回程路上的謝觀棋很安靜,無論是車窗倒影還是隨機抬頭,秋露都能對上他凝視自己的眼神,像在透過她看往事浮光掠影,藏著她不解的情緒。直到眼前出現陌生的街道,她偏頭好奇地問∶「不是要回家嗎」
「嗯,帶你回家。」謝觀棋仰頭看萬家燈火的高樓,低聲道,「回我家。」
那是秋露第一次來到謝觀棋與親生父母住過的房子,邁入門檻,就像走進他封藏的過去,那扇心門為她而開,她踩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又珍視。
他只亮起玄關一盞夜燈,她撫過一塵不染的櫃架傢具,被一個木製相框吸住雙目。
那時的謝觀棋只有五六歲,父母各站一邊抱著他,臉頰與他緊緊相貼,在鏡頭前留下這永恆的一幕。時常打掃保持原樣的屋子,就像把時光停駐在最美好的時刻。
秋露繞過隔斷望去,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俯瞰車水馬龍的城市夜景,她雙手一撐坐上桌,微晃著腿望窗發怔。
"我以前也愛坐在這。"有人在她身後說。
謝觀棋慢慢走到秋露旁邊,和她一同看著窗外∶「那時最愛穿著鞋子在家裡瘋跑,踩上桌子亂蹦,我爸總是生氣地把我抱下來。」
「然後呢」「揍我。」
秋露偏頭和他對視,馬上彎眸笑起來∶「謝觀棋,我也想抱你。」「什麼」他微怔。
「以前是你爸爸媽媽抱你,以後我抱你。」她說。
那天,當他的臉慢慢挨近時,秋露看見那雙眼底流淌的燈火。她雙手攥緊桌沿,闔眸仰起臉,緊張地等待著。
一分一秒短暫卻又漫長的時光里,她沒等到預想中的那個吻,而是他微涼的側臉,輕輕地,虔誠地,貼上她的面頰。
一剎那,無數歡聲笑語的剪影在她腦海中飛速掠過,來自謝叔叔的訴說,角落裡的日記,書本里的照片,還有……謝觀棋的內心。
這個動作,是他心中仍有愛、嚮往愛、渴望愛的證明。他極度思念他的父母,他深深地喜歡她。
謝觀棋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秋露叫不停心頭亂撞的小鹿,只能閉上眼,任由長久的寂靜消磨無邊的熱意,嘗試著學他的樣子,輕蹭他的臉。
最後,她抬起雙臂,抱住了他。
「謝觀棋。」「嗯。」
"下次還想來的時候,可以叫上我。"「好。」
「想哭就哭吧,我會一直抱著你。」「不想。」
「不用因為你是男生就不好意思,我不會偷看。」"……真不想。"
「沒有人能把你搶走,因為我抱得很緊。」"....."
「我會保護你,無論多痛苦,無論……」「知道了,我也是。」……
大大
謝觀棋找到秋露時,她正在站在一株桂花樹下,視線的方向是圍牆一角。
沒在約定地點見到她的愁慮煙消雲散,他邁步靠近,跟著她望了幾眼∶「還以為你又把自己走丟了,看來以後我只要去到有圍牆的地方,就能找到你。」
秋露一陣心悸,回頭盯著他不語。謝觀棋垂眸觀察她略有反常的模樣,剛想開口,她直接撲上來張臂抱住他的腰背。
"怎麼了"他俯身想看清她的臉。「抱你。」她心口發空,挨著他能好受些。
「今晚吃飯不高興」謝觀棋嘗試了解她過去幾個小時的事,「還是沒吃飽」秋露突然抓他兩臂,墊腳往上蹦,他揚眉∶「想做什麼?」「蹭蹭。」她說。
「蹭?」謝觀棋垂眸喃喃,目光頓了一霎,低俯下頭。秋露臉頰立刻挨上去,上下左右蹭一圈,又埋頭在他頸間深吸。
他笑著抱緊她「回家再吸。」
秋露環住他脖子輕聲問「謝觀棋,我有保護好你嗎」他雲里霧裡,又覺得肩膀的疼痛加劇,不過還是回答∶「有吧。」「我也覺得有。」她自我鼓勵似地說,「我超棒的。」
謝觀棋沒忍住笑了聲,捏她臉頰∶「嗯,超棒的你回家幫我擦藥。」「擦完葯,我再幫你做夜宵。」他牽起她的手,逆著人流走向燈火盡頭。
他猜想,她的小腦瓜子肯定又想起什麼惆悵的事,不過把她餵飽后,她又會變成一隻開心的小豬了。
他只願她健康開心,平安順遂。
"會有什麼美味的夜宵呢"她期待地問。「把冰箱里的剩菜加熱后給你吃。」他淡淡回應。「那就吃完夜宵再吃老公。」
"……小聲點,剛才路過的人都在看你。"
一輩子,真的好短啊。他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