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隱宗

法隆寺院內。

送走了貞朗和高儀，法隆靜靜地在石桌上打坐，入定前，腦海中已經將往後幾月的行程悉數過了一遍。

風聲，樹葉沙沙響。入定狀態的法隆與堂中那尊破敗的佛像並無二異，但其內心，十六年來，每日困擾自己的心魔又來到了他的身旁，那是法隆揮之不去的夢魘。

十六年前，那個大陸上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血色之夜，力量對比已完全傾斜，己方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和那些突然出現的來自地獄的惡魔，奮力的拼殺，直到漸漸不支。

自己的師父，慧，乾枯的身體躺在自己的懷中，生命漸漸黯淡的場景歷歷在目。

自己和其他人拚命將師父從那個神之國劊子手手裡救出。

當時的他還是二十齣頭，隱宗唯一的弟子，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實力也剛剛越過火境。

當時冷酷殘暴的敵人，誅殺一切的惡魔和自己緊抿的嘴唇，厚重黑斗篷下強自遏抑的怒火的畫面仍然鮮活的浮現在眼前，時時刻刻燃燒著折磨著現在的自己，這個無法抑制的心魔導致自己達到和師父一樣的象境后再也無法提升。

他無時無刻不在捫心自問，要是自己當時的實力再強一些，也許就不會是那種結果，身旁的好友也不會一個個的倒下，自己和師父共同的朋友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慘劇，整個西方大陸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環境日益惡化到谷底、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可是沒有那麼多然後，法隆知道自己必須克服這個心魔。不然，僅憑自己現在的實力，再次遇到敵人，再次遇到那個叫雷奧的劊子手，仍然不能改寫結果。

法隆努力嘗試穩定心神，雷奧紅色的能量貫穿師父胸膛的畫面歷歷在目，而師父臨終前的話語仍然無時無刻不銘記在心。

「法隆，無需為師父難過，死亡也是師父修行的一部分，師父沒有其他牽挂，唯一要你做到的，就是要和大家一起守護好延陵，守護好鎮魂，不要辜負東西兩塊大陸，雙城的希望。」

「是，師父，弟子記住了。」看著氣息漸漸微弱的師父，身旁的殺伐聲也漸漸弱了起來。兩道熱淚從這個從不屈服的漢子臉上流下。

「法隆，記住師父...說的話守...護好大...家...」

即將陷入彌留的師父用盡最後的力氣，還告訴了他一個關於隱宗的秘密：

「佛...宗派都..進入神境的方法，隱宗也...

歷代師父...口口相...

那...

是...

進入地獄...」

師父哪怕是最後一刻也與自己心意相通，只有提升了實力才能幫助身邊人，可是十六年如一日，每日法隆都在極力領悟「進入地獄」的含義而不得。

同其他佛教宗派不一樣，隱宗的傳承沒有浩瀚的經海，也沒有深奧的揭語，更沒有武學奇書。其他的宗派都能依靠上述辦法提升實力，只要擁有勤奮，哪怕是沒有天賦也能有所成就，可隱宗不行。

究竟師父說的含義是什麼。

狂躁再次充滿法隆的內心，剛剛貞朗的話又浮現在他耳邊。

「快沒時間了。」

想到這裡，法隆強行按捺心魔，從打坐中醒來，必須先去賢首城①中見一個人，為了不影響計劃，必須立即動身。

城南六裡外的山坡下，短短的幾分鐘，地面已經結起了霜，變成了灰白灰白的顏色，暖陽下的空氣中也有寒冷刺骨的感覺。

樹林深處傳來一聲狼嗥。

一群身著紅黃僧袍的人依然佇立在奈法爾身後。

奈法爾身前，手握雙鞭的貞朗看上去有些疲憊。

「你可真是奇怪，本應是魔法師，卻用武者的方式戰鬥，難道魔法師不應該避免近身的戰鬥嗎？」奈法爾仍舊自顧自的說道：

「那位至高無上的神王命令我們搜尋你的下落，並交代了許多線索，你一定是神之國王城的人，可我在王城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有哪位風系魔法師像你這般戰鬥，有趣，真是有趣。」

像是貓鼠遊戲一般，奈法爾戲弄著眼前的對手，享受捕獵過程中另般樂趣，他甚至自己都沒有想過對手會這麼弱，自己僅僅使用了一成實力，就拿下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在等待援軍的出現，也好，正好可以一網打盡，奈法爾心想道。

儘管只有短短几分鐘的對戰，此刻的貞朗有種深深地無力感，這其中有這年齡的因素，自己畢竟已經快70了，不是有魔法師精神力的加持，恐怕早已老態盡顯。

他確實沒想到對手會如此難纏，自己明明防下了對方的每一道攻擊，為什麼還在不斷受傷，自己多年的戰鬥經歷中從沒見過這樣的能力。

奈法爾戲虐的說道，你一定是對我的能力有所疑問，這樣吧前輩，看在上天安排讓我最先找到你，那位至高無上的大人即將給我安排獎賞的份上，我來告訴你。

奈法爾舉起自己的黑色佩刀：

「此刀名為哭泣，是我因族人秘密打造的合刃，它的能力是，每當攻擊對手七七四十九次的時候，下一次攻擊必定擊中。」

最後幾個字是奈法爾一字一頓，看著貞朗說的。

貞朗知道，自己輕敵了，此刀詭異的能力非常克制自己，不然自己還有機會一戰。

貞朗年輕時所在的家族並不遜色於四大家族，他知道，西方大陸所有的合刃加起來不超過二十把，而眼前的奈法爾，能夠擁有合刃，並必定是因族當中最重要的幾人之一。

多年的戰鬥經驗讓貞朗仍舊不動聲色，他已經打定主意。

自己的任務已然完成，高儀已經順利的走入命運的巨輪當中，計劃已經啟動。仍有內傷在身，實力徘徊在睦境的自己早已經想好，就用風燭殘年的自己來消耗敵人的實力吧。

貞朗不想讓高儀看到，此刻的高儀並不在場，正是一個好時機。

「既然如此，我就來好好和你的合刃較量較量罷。」貞朗舉劍過頭，並不為眼前的被動和對手的戲謔所影響，語帶挑釁。

奈法爾眉頭一挑，滿是紋身的臉上現出一絲詫異，明明是必勝的局面為什麼對方給自己的感覺會如此詭異。

「難道自己判斷錯了？」

看著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一半，貞朗放聲大笑，此刻的他無比輕鬆，彷彿又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與夥伴們並肩戰鬥的場景。

他揮舞自己的長鞭，兩條長鞭匯成一處，衝進奈法爾身邊砍殺，除了長鞭的攻擊，還有無數道風刃在周圍盤旋，奈法爾身後的其他殺手也開始躲避或接下眼前的風刃攻擊。

雖然貞朗的手不知因為興奮還是身上的傷而顫抖，他卻覺得此刻，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力量最為鼎盛的時期。

奈法爾更加詫異的看著眼前的攻守轉換，接下貞朗狂風驟雨般攻擊的他，心中的不解漸漸變成了對戰局的懷疑。

這老頭真的有殺招？

奈法爾停住腳步。看到了貞朗的眼睛，原本湛藍深邃的顏色慢慢變成了金色，如玄冰一般冷冷燃燒。

長鞭厲聲破空。

長鞭和黑刀交擊，發出的卻非金屬碰撞，而是一種位於人類聽覺極限邊緣，又高又細，像是動物痛苦哀嚎的聲音。

雖然看起來雙方都完美的防禦的相互之間的攻擊，可因為黑刀合刃特殊的能力，每四十九擊之後，還是會擊中貞朗的身體，可貞朗此刻已經進入了無法言喻的戰鬥狀態，完全不在乎身上一處有一處崩裂的傷口。

這時奈法爾一記擋格慢了一拍，長鞭頓時向他要害飛來，他迅速移動到另一處位置，但他身後另一個殺手躲閃不及，痛苦地喊了一聲，鮮血立刻從胸口噴出來，紅得像火，頓時沒有了氣息。

其他殺手紛紛躲避，那個在般若城內小有聰明的殺手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愧是有著豹境實力的魔法師，己方的殺手均有水境實力，可遇到豹境魔法師的風刃仍然毫無防禦之力。

本來奈法爾伯爵有著必勝的把握，怎麼形勢瞬間逆轉了，突然，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伯爵大人，小心他石玉同燼。」

奈法爾和貞朗同時聽到了這句話。

貞朗提前發動了準備好的魔法，手中的雙鞭和漫天飛舞的風刃瞬間消失，他完全顧不上奈法爾的黑刀合刃砍在自己的身前，而是高聲怒吼著將咒語的最後一句話念了出來。

殺手包圍圈內外，六杖光芒的神符出現在他們腳下，下一秒，無數不同於以往的金色風刃由地下的神符中向上飛舞出來，並不斷分裂成千萬金色碎片，像暴雨般四散摔落，那是一個豹境魔法師最後的絕唱，燃燒生命力的一擊。

這些風刃的威力，已然全部超越豹境。

四周的殺手慘叫著倒下哀嚎，慢慢的沒了氣息。

貞朗慢慢的合上眼睛：

「芙拉爾，您的僕人已經完成了任務，可惜了，沒有將敵人全部解決。」

①賢首城：佛國名義上的都城。佛國和其他人類國家不同，不存在國家治理和首領，也不存在都城概念，僅有三名高僧分工掌管大小事務。

②合刃：西方大陸獨有的武器，除了使用佩戴者自身武技攻擊外，武器本身也有特殊力量，越是等級高的合刃力量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