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命浸於海積羽沉舟（中）

冰山號是一艘蒸汽驅動的明輪船，除了兩側有兩個巨大的滾輪般的槳外，也能展開風帆借風而行。如果洋流和風向都合適，冰山號能在數天內航行出堪稱誇張的距離，因此冰山號往往按季節、洋流和魚群洄遊的規律來制定航線。

但這次的出航顯然不是精心計算的結果，鏡之大洋有著堪稱詭異的平靜，正午時分更是波瀾不驚，只能靠兩側的明輪推動。而墜在後方的那艘大船雖然也失去了風力的推動，但它船腹兩側卻伸出無數長槳來，論鏡之大洋上的速度比明輪要快上一籌。

此時已經沒人再抱有僥倖了——儘管對面沒有掛旗，但在鏡之大洋上開火已然是海盜行徑。冰山號仍然在全速逃離，他們仍有機會——明輪的耐力遠勝人力，只要對方保持這樣的追逐，很有可能那些槳手就將力竭而無法趕上。

然而漫長的追逐也讓對方的艦首的火炮如同酷刑一般不斷折磨著眾人的心智，儘管對方的命中率低得可怕（準確地說命中率是0），但每一發落在冰山號周邊的炮彈都將激起乘客的恐慌。冰山號上有水手在大副的指揮下操控著兩側的捕鯨弩開火了，但捕鯨弩的射程遠遠不如仰射火炮，遠遠似乎都能聽到對面船上海盜們的嘲笑聲。幾名法師也試探地朝著對方釋放了幾個攻擊法術，但射程都遠遠不及。

「對面還有好多火炮！」從瞭望台上下來的大副臉色有些難看，在這個距離上冰山號只有挨打的份兒，「這麼大的船怎麼敢進到鏡之大洋上來？不怕海軍嗎？」

「不用擔心，作為海盜需要的是貨物，而非把敵人擊沉。」半精靈月溪強行深吸一口氣故作鎮靜，「他們會來登船。」

「等落到那一步，我們就是屠夫案板上的豬了。」

隨著海盜船越靠越近，他們趁著側風斜斜滑向冰山號的另一后側，同時展露出他們右舷密密麻麻的火炮，伴隨著一輪密集的炮火向著冰山號的甲板上撲來，冰山號的側舷被猛地一推，桅杆不幸地撕扯折斷，一枚炮彈在甲板上彈跳著，幾名倒霉水手瞬間被打得四分五裂。

「對面掛旗了！是大海盜羅薩！」女船醫莉夏大叫起來。

「關閉動力爐，所有人進船艙！」錫坤船長也大吼起來，「不要留在甲板上，我們得在下面和他們硬碰硬！」

甲板上的人們忙不迭地往船艙里鑽，幸好海盜們的炮手在下一炮前給出了足夠的時間，否則真的可能重創冰山號上的戰力。

冰山號熄火了，所有人握著武器縮在船艙下面，外面只傳來隆隆炮聲和海盜們越來越近的呼喝，終於隨著一陣沉悶的歡呼，船艙里的人意識到，海盜要上來了。

客艙里的氛圍壓抑到可怕，裡面的乘客像是殺丁魚（一種習慣啃食手指的危險魚類）一樣密密麻麻地擠在門口。幾個膽大的乘客拿著劍擁堵在門口，等著砍翻第一個進來的倒霉蛋。而凱蘭和寥寥幾個施法者也做好了戰鬥準備——凱蘭對乘客們的戰鬥素養不抱希望，因此準備的是一發能夠自動追蹤目標的魔法飛彈。

艙外傳來拉索和海盜的呼喝，他們登船了。新世界的海盜們顯然比舊世界的更瘋狂，混亂，無所顧忌。他們嚎叫著外人聽不懂的古怪言語——凱蘭能勉強分辨出一些土著人們愛用的戰呼，顯然海盜們在種族平等之類的問題上遠遠走在蒸汽城前面。不知是幸運還是註定，竟沒有一個海盜過來搜撿客艙，隨著主艙方向傳來密密麻麻的槍聲，海盜們的注意幾乎完全被吸引到了旁邊。

凱蘭努力的分辨著空氣中的聲音，他能聽到矮人黑曜石瘋狂的大笑，每一聲都伴隨著他的愛槍的轟鳴。他也能聽到火焰呼嘯著爆炸的轟鳴，有法師在釋放火球術——只有足夠默契的團隊才敢於讓施法者在混戰中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施展這些範圍性殺傷法術，這也是船長毫不猶疑趕走所有陌生乘客的主要原因。

「砰！」客艙大門被一隻腳狠狠踹開，門口的一名走神的乘客握著劍被彈飛出去，隨後他的臉上添上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主艙的戰鬥吸引時，海盜們也開始湧入這間顯眼的客艙。戰鬥幾乎在瞬間進入了最激烈的場景，幾名乘客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掉了劍，好一點的不過胡亂在身前揮舞。凱蘭用蓄勢待發的魔法飛彈幹掉了排頭的海盜刀客，隨後無奈地發現堆積的乘客們阻礙了下一個法術的視野，甚至更多人開始朝著自己身邊擁擠，彷彿站遠一點就能逃脫被海盜屠戮的命運似的。

凱蘭的手再次被身邊的人碰歪，扭曲的施法動作無法撬動創世之音，他無奈地抱緊魯特琴——如果換成他曾經的同伴在這裡會如何呢？四月女士會一龍當先的沖在最前面，用血肉和誓言擋下所有的攻擊；洛斯或者雅閣恐怕會用暴力建立血腥的秩序，並在情況不對時早早跳海逃生；至於埃爾文，凱蘭無法想象他會做無準備的爭鬥。

但他只是一個散漫矯情的吟遊詩人，口口聲聲嚮往自由的生活，卻將自由揮霍在酒館和床笫之間。拒絕了蒸汽城的榮譽和職責，卻仍然貪戀詩人的名氣與格調。看不起卑劣與斤斤計較，卻在絕境中逆來順受，毫無一絲犧牲的膽氣。

有膽氣的乘客已經倒在了地上，未經訓練的普通人在刀口舔血的惡徒面前只支撐了幾十秒，哭喊和鮮血填滿了艙室。當剩餘的乘客和海盜將目光投向手握魯特琴的他時，凱蘭扔下自己寶貴的法器，舉手投降。

軟弱怯懦的他沒有勇氣鼓動人們投入一場必死的鬥爭。

魯特琴在船艙中重重落地，反抗的火焰熄滅，凱蘭大聲誦讀著委曲求全者的台詞:

「星辰在上，我們投降！求求你們發發慈悲！」

隨後他便被一腳踢中腹部，如同蝦米般彎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