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鴻蒙開闢之初,諸天萬靈雜居,時相侵伐,烽火綿延不止。比及三皇降世,掃清寰宇,教化萬靈,天地始歸清明。

當日三皇定分天地,為:中、恆、宇、奕、洛、瑤、瑾、熙、岑、固、塗、湎、邙、陵、冱、善。

是為洪荒十六州。

玄、元、極、滅承繼三皇遺志,開創大道,親擇十六眾,言傳身教,使之分治洪荒十六州。

世尊之以「道祖」。

四祖既歿,十六子坐鎮諸州,同承共志,累世經營,各州人才輩出,道門百派爭奇鬥豔,創天地開闢以來第一大盛世。

世謂之「十六賢者」。

自三皇教化萬靈,經四祖開創大道,及十六賢者傳布蒼生,諸天大道昌隆,至此已達極盡。

盛極則衰。

十六賢者傳經四世,盛世頹顯,七世而諸州分治,十一世則動亂頻仍,至十三世,萬族決裂,天地重歸洪荒亂世。

其後宇化軒橫空出世,崛起於中州,創立「仙宗」,掃平諸天萬界,重整洪荒十六州。

是謂「天帝」。

至此,仙宗永鎮洪荒中州,持掌諸天大道,歷百千世,為天下尊。

……

……

天歷上元,一萬三千六百年,距離天帝宇化軒掃平諸天萬界,已過去了將近一萬多年。

這日,洪荒之外,九天之上,一點微光自虛無中誕生,由弱轉盛,須臾之間,照徹諸天。

其光之盛,日月失色,星辰黯淡,諸天萬界於此一刻,更無一寸陰影黑暗存留。

但這光芒也只閃耀瞬間,便急遽退散。

虛空生驚雷,風暴起於無形。

光芒消散之後,以那微光原先誕生處為中心,緩緩顯化出一個黑色的漩渦。在它面前,星辰如沙,日月如蟻。

洪荒中州,仙宗帝宮深處,逍遙界內,一人羽衣冠服,周身清輝凝虛化真,正自閉目打坐。

這時他神念所感,陡然睜眼起身,仰頭望去,神目如電,目光越過洪荒大地,一瞬直抵九天之上。

羽衣人目光所及,真身便已橫跨無盡高天,出現在了黑色漩渦下方。在他雙目神光匯聚之處,一道淡淡的人影從虛空中顯現而出,自虛而實,化為了一個高瘦青年。

「長生餘孽。」

羽衣人目光只在前方化形而出的青年身上打了一轉,心下已然清楚了他的來歷。

那青年玄衣大氅,面目清俊,臉上卻白得不見半點血色,甚顯凄厲,再加上眉心正中那道血紅的印記襯托下,更多了幾分妖艷。

聽到「長生餘孽」這四個字,青年嘿然一笑,目光從羽衣人的身上移開,低頭俯視下望。

一萬多年以前,那裡曾是九天之最的長生天,而今,九天皆裂,生機盡絕,再不復過往。

當年,九天被宇化軒親手擊毀,如今沒人更比玄衣青年明白,九天最終的毀滅,會是何等徹底。

長生天曾經的模樣,過去不會有人記得,現在不會有人明白,以後更不會有人知道。

唯有他。

九天萬靈,如今已只剩他一人,一切過往,一切未來,一切九天眾生的命魂和信念,如今都畢集於他一身。

「嘿嘿!長生餘孽!現在我這具身軀雖仍是長生師尊最小、最不成器的弟子,然而我的命魂,我的元神,不但凝聚了長生天的萬靈之命,更有九天諸聖君之魂!長生餘孽?不,此刻我便是九天!」

玄衣青年雙臂伸展,口中說著,凄白的臉上,湧起一陣潮紅,神色間如癲如狂。

羽衣人神目蘊電,瞧著頭頂上方的黑色漩渦,好一陣子才又轉回玄衣青年身上,淡淡地道:「長生天也好,諸天萬界也罷,朽滅的早該朽滅,曾經不朽的也終將朽腐。過去三皇如是,四祖如是,十六賢者,亦復如是。」

玄衣青年目蘊精光,冷冷地道:「那你們仙宗六大聖君呢?」

羽衣人神色不變,仍舊淡然道:「我等六人御天合道,與你師尊等九天諸道君並無區別,他們既有身死道消之日,我六人又豈得恆久?」

玄衣青年哼了一聲,冷笑道:「既如此,逍遙老兒,你還一個人過來?」

羽衣人還沒答話,虛空開裂,光芒閃動間,前後接連又有三道人影幾乎同時抵達,出現在了羽衣人逍遙聖君的身畔。

這三人兩男一女,跟逍遙聖君同樣的羽衣冠服。

大道至境,諸天自在,一念之間,遍達洪荒諸界。

仙宗四大聖君,除了逍遙聖君以外,剛出現的這三人,都是以一念遍達諸天的至境手段,直接破除天地阻隔,顯身於此。

那三人身處各自不同的天地,周遭混沌如潮。三人真身所處的大世界,盡數濃縮顯化於他們身後:

山川草木,萬物萬靈,凝虛化實,無不栩栩如生。

其中一人體型魁偉,頭生雙角,攜太古洪荒之勢,凝立一座巨山之巔,身後龍吟陣陣。

另一人獨坐荒原,身形枯槁,眉心毫光暗生,緊緊閉著的眼皮後面,隱隱有兩團血色赤電,不停奔突流轉。

最後的女子則紅衣如火,處身之地,是一片真正的火海。火海浪涌,蒸騰著她全身的衣衫獵獵飛舞。在她身後,鳳凰和鳴聲中,烈焰燃天,在縱情飛舞嬉戲。

「老泥鰍,血雷屠夫,逍遙老兒……」玄衣青年目光由左到右,從仙宗四聖君的身上一一瞧過去,到了最後的紅衣女子,語氣略作停頓,「三師叔。」

紅衣女子秀眉一挑,道:「長生天與我之間的恩怨情仇,遠在我化形前就已全部兩清。師叔之稱,再也休提。」

玄衣青年發出一聲輕嘆,點點頭,目光重新回到逍遙聖君臉上,說道:「我肉身雖未御天合道,然而我元神和命魂則匯聚了九天眾生和諸聖君之魂,別說單憑你們四人,縱使你們六聖君齊至,又奈我何?」

逍遙聖君等三人無動於衷,注意力都已轉到頭頂上方那團詭異的黑色漩渦上。

血雷聖君悠悠嘆了口氣,緊閉著雙目,緩緩說道:「我四人雖奈何你不得,但你如今既想將那至邪之物接引回來,自然明白,最後帝尊一定會親自出手。早在兩萬多年以前,你們就已徹底失敗,更別說如今帝尊修為早已冠絕古今未來。你明知越是掙扎,下場便越是凄慘,又何必至今堅持不放?」

玄衣青年冷冷地道:「血雷屠夫,你一生所修殺道,視萬物為虛妄,眾生為草芥,又怎知這世間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但縱使身死,也必要為之!」

血雷聖君還待再說,紅衣女子手一擺,道:「二哥,不必再跟他廢話。」

血雷聖君長嘆口氣,再不復言,緩緩站起身來,遙遙面對著玄衣青年,原本緊閉的雙目,眼皮微顫,其內赤電奔流如飛,大道氣機如潮,隨時便欲睜開。

紅衣女子又轉向逍遙聖君,道:「邪氣既出,帝尊早該覺察。三哥,是時候接引他了。」

逍遙聖君向紅衣女子三人各一點頭,更不理會對面的玄衣青年,雙目微合,眼中神光內斂,身外凝虛化真的清輝,陡然急遽膨脹開來,轉瞬席捲虛空,將下方的整個殘破九天,盡數遮蓋。

「大道無極,縱往逆來,諸天圓轉,隨我如意!」

逍遙聖君口吐真言,字字如雷,響徹洪荒諸天萬界。

這是天帝真言,雖非出自宇化軒本人之口,然而卻依舊言出法隨,諸天大道齊相顯化臣服。

如臣尊君,如民奉神!

這一刻,洪荒諸天,萬靈有感,全都仰頭望向高天。

萬道和鳴中,十六字真言凝聚實體,綻放無窮光輝,映照出世間真偽,最終貫通了歲月古今。

一道淡淡的虛影,獨立於時光之上,逆流而行。身後九鼎環繞,於時光飛逝中,演化出了古今諸天萬象。

十六字真言貫通歲月,那道虛影與之相感,前行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目光穿破歲月阻隔,投注到了玄衣青年的身上。

「宇化軒!」

玄衣青年全身氣息凝滯,即使他命魂和元神之中聚合了九天諸聖君和眾生萬靈的力量和信念,此刻,在面對那虛影自歲月中投來的一瞥時,依舊還是無法抑制地由內而外泛起了一股顫慄之意。

宇化軒!仙宗之主!洪荒天帝!

過去,早在兩萬年以前,九天諸聖君就不是他的對手,如今他更上層樓,貫通了古今,立身在了歲月之上,修為已抵達到了一個不可想象的境地。

但,那又如何?

「宇化軒,你如今逆行歲月,自是已經知道了我今天要做什麼,也知道了此後的結果。嘿嘿!就算你貫通了古今,超脫了輪迴死生,那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哈!你贏了,可你也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衣青年狀若瘋癲,狂笑聲中,全身化為一道黑氣,筆直衝向頭頂上方的漩渦中心。

十六字真言一出,血雷聖君就已蓄勢待發,此時玄衣青年異動方起,他那緊閉著的雙目便欲張開,但心神所感,不覺一怔,眼皮後面,已經聚起的神光重又緩緩散去。

隨著玄衣青年所化黑氣沒入,原本相對平靜的黑色漩渦,旋轉加速,越來越快,頃刻之間,周遭億萬星辰彷彿流沙般,紛紛沒入漩渦中心。到了最後,虛空崩毀,連帶著下方殘破的九天諸界,也都被那漩渦吞噬一空。

逍遙聖君四人身處漩渦之下,周身遍發光輝,心神和目光都集中在了立身歲月中的那道模糊的虛影上。

虛影無言,轉身繼續獨自逆行向前。

十六字真言光芒轉淡,歲月通道無聲化散。

隨著那道模糊的虛影消失,混沌氣息滾盪,一座通體暗紅的古鼎,突兀出現。

「鐺——」

古鼎鼎口仙光如瀑,轟鳴震動聲中,瞬間暴漲,向上一衝,將整個黑色漩渦納入了鼎內。

十六字真言再次閃耀而起,光華流轉間,首尾相接,旋轉著緩緩投入鼎中。

古鼎如瀑仙光內斂,重新縮回丈余寬高。

「逍遙從此不逍遙。」

嘆息聲中,逍遙聖君一步跨出,已臨古鼎上方,閉目盤膝,凌空而坐,緩緩沉入了鼎內。

……

……

仙宗,萬劫經樓,長玄殿。

周進等九大「書令使」站在大殿中央的祭台上,瞧著前方腳下的一口古井,一時之間,面面相覷。

「老頭,你莫不是御天合道,又把腦子合糊塗了?」

路成轉頭瞧著周進左側不遠處的萬劫聖君,一時氣急敗壞,臉也青了。

萬劫聖君白眼一翻,神光電閃,瞪眼道:「小子,怎麼跟我說話呢!」

路成一愣,腦袋往周進身後縮了縮,嘀咕道:「既沒糊塗,那你還把我們幾個招來這裡,要我們往裡面跳。這不成心要害我們性命?」

後面雲玉萱笑道:「八哥,你往常總是煩惱修為比二哥和四姐他們差得太遠,現在有機會了,怎麼反倒蔫了?」

路成胸脯一挺,道:「胡說八道!我不過是在靈力的積聚上,只比二哥和四姐稍微差那麼一點點而已,怎麼就成『差得太遠』了?哼!論神魂洗鍊,連三哥也不比我強很多。再說,這怎麼就成機會了?」

雲玉萱指了指面前的古井,仍舊笑嘻嘻地道:「你跳進這輪迴井裡面,游個兩三圈,再爬出來不就好啦。到時候,你的天賦根骨,保准要比現在強得多了,那時候修鍊,可不就比二哥和四姐更快。」

路成道:「那你怎麼不跳?你跳進去,我跟著你後面跳。」

聽到這話,除了周進,其他眾人都輕聲笑了出來。

雲玉萱嘴角一撇,伸出兩根手指,刮臉道:「你羞不羞?你們都是哥哥姐姐,這裡面就我最小,你也好意思要我先跳。」

路成張了張嘴,一時半刻,還真想不出什麼話來辯解,心下雖老大不忿,最後也只能哼了一聲。

「聖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路成和雲玉萱兩人拌嘴吵鬧之際,周進一直皺眉瞧著面前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琢磨來去,始終還是想不明白。作為九大書令使之首,最後還得由他將這疑惑問出來。

「難道當真跟外面傳言一樣,咱們仙宗還有大敵沒有除盡?」

半年多前,高天之上,出現連番異象。最初那片彌天強光倒也罷了,後來連他們仙宗四大聖君的御天道心,竟都匯合一處。

這等情形,自從帝尊掃清洪荒諸天之後,再未有過。更何況,到了最後,帝尊的十六字真言及九鼎之一,居然也再現人世間。

那場變故,震動了整個洪荒諸天,時至今日,餘波仍未平息。

萬劫經樓匯聚諸天萬界各種經文典籍,周進他們九人身為書令使,於往事遺秘所知,除了仙宗少數人,遠非世間任何人可及。他們深知數位聖君協力對敵,意味著什麼。

現在才過半年,萬劫聖君今天又突然將他們九人召集過來,竟要他們跳入輪迴井內。

眼前的古井來歷神秘,以往這裡對他們而言,是絕對的禁地,不要說踏上祭台了,就是長玄殿的大門,也不許他們靠近半步。

他們也曾多次打聽詢問過有關輪迴井的事情,但萬劫經樓內的幾個史令官只知道一些模糊不清的太古舊聞,真正來歷,卻沒誰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

至於向萬劫聖君詢問,他不是裝糊塗,就是顧左右言他,扯開話題,一旦被路成磨耗得煩了,每每都是雙眼怒瞪,以一句:「練你的功去,閑事少管。」來打發。

然而今天,他們不但破天荒被允許踏入禁地,甚至還要跳入輪迴井。

這事若說跟半年前那番異變無關,周進說什麼也不信。

「你們幾個好歹也是咱們經樓的書令使,師門有多強大,你們自己不知道?帝尊早在當年掃清諸天萬界之前,就已無敵於天下,那時候,也就九天那幾個老鬼還算得上咱們仙宗的大敵。現今九天已毀,萬界臣服,哪裡還有什麼大敵?小敵也沒有。你們就別胡猜亂想了,都往下跳吧,都跳吧。」

萬劫聖君說到最後,又一疊聲催促起來。

他這副迫不及待的模樣,周進九人反倒越發起疑了。

路成狐疑道:「老頭,這事情該不會就你一個人知道吧?」

眾人隨在萬劫聖君的身邊長大,了解他的脾氣性子。十多年來,他經常說話行事顛三倒四,莫名其妙,眾人早就習以為常。

今天這事,怎麼看都像是他又在發糊塗了。

萬劫聖君雙眉倒豎,沉下了臉,喝道:「怎麼?你們還真以為我會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

路成吃了一驚,霎時出了身冷汗,跪地道:「弟子失言,聖君息怒。」

萬劫經樓書令使的身份,在整個仙宗無數弟子裡面,也非同尋常。九人自幼進入仙宗,可說是被經樓里其中的兩個史令官和萬劫聖君一手帶大,如師如父。

萬劫聖君雖已御天合道,立身於大道至境,修為通天徹地,但他的脾氣性子,卻跟仙宗其他五位聖君全然不同。

九人跟他關係親近,路成往常言語說話,沒大沒小慣了,此番失言,還是有史以來,頭一次真正觸動了萬劫聖君的怒火。

「行了,起來吧。」萬劫聖君擺擺手,又指了指古井,「你們幾個再別廢話了,趕緊跳。」

九人心中即使仍舊疑慮難消,這時候也不敢再作遲疑。

「大哥,二哥,四妹,五弟,六弟,七弟,八弟,九妹,我先行一步。」

周進為九大書令使之首,自然第一個躍入井中,路成等八人緊隨其後,相繼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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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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