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吉野家。
平凡不起眼的兩層式戶建住了一對母子。
吉野太太哼著歌在灶台前煮一些簡單的即煮食物,鍋里的食物快要沸騰的時候,她向樓上的兒子高喊。「順平,下來吃早餐了哦——」
二樓睡房的被窩裡蜷縮著半長黑髮的少年。
他在被窩裡已經醒來了,沒有睡意,但就是提不起勁。
明明高中生活是所有人口中的人生愉快時光,但對他來說只是一場惡夢。
同學的霸凌毆打、嘲笑孤立、被煙頭按進皮膚的疼痛,被按頭進馬桶的屈辱和噁心,冷眼旁觀的老師,活在黑暗角落的每一天。
即使休學了,那種生活還是像潰爛的傷口一樣。
使他渾身疲憊,沒有力氣。
「順平!順平——!」
然而樓下的呼喚一聲大過一聲。
要是再不反應的話,自己的房間大概率會被破門而入吧。
啊,真是的。就不能放過他嗎?
少年不情不願的翻動身體,抓了抓頭髮走出被窩,向廚房的方向大喊,「現在就下來了!」
他疲憊的吐氣,慢吞吞的換上衣服。
白色的T恤,黑色的短褲,沒有任何點綴,像他的人生一樣無趣。
吉野順平拖著腳步走下樓梯,拒絕去思考這天的生活要怎樣過。
——也許去找真人先生吧?
只有跟真人先生交談的時候,他感到自己是活著的。
「咦,順平,怎麼換衣服了?」吉野太太驚訝的看著他的打扮說,「你要出門嗎?」
「……嗯。」
吉野太太用鑊鏟敲敲盤子示意她那傻兒子坐下來一起吃早餐。
她一邊吃,一邊還高興的笑了,「哎呀哎呀,順平最近也多出門了,是交到朋友了嗎?」
「……算是吧。」吉野順平小聲說,把自己的臉埋在味噌湯的碗里。
他不明白,明明他們家的情況一點都不輕鬆。
為什麼獨自肩負所有責任的老媽每天都能擺出爽朗的表情,過得那麼堅強愉快呢?
如果自己更像老媽一點,是不是也能不去在意那些傷害呢?
他默默低頭,快要吃完的時候,門外傳來貨車與搬運重物的聲音。
主要是男人們搬運中的高聲交談,偶爾的輪子滑動聲,還模糊夾雜了年輕悅耳的女中音……
輕快的人聲混雜在一起,外面熱鬧得像電影的開幕場景。
「真吵鬧啊。」他低聲說。
「嗯,聽說今天是有新鄰居搬過來。」吉野太太看著門外的方向。
他們隔壁正好有空著的房子。
早晚也會有人搬進去,她事先已經聽說過了。
「我出去看看,順便跟新鄰居打個招呼。」
「……喂。」吉野順平下意識想阻止老媽這種在他看來不可理喻的社牛行為——
要是對方的態度很冷淡,或者是一個人品差勁的傢伙,上去結交不是自討苦吃嗎。
但吉野太太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女人,眨眼間就走出了大門熱情洋溢對陌生人招手說笑。
通過大門打開的隙間,吉野順平看到了他們家的新鄰居。
那是一位淺棕長發的年輕女性。
看起來是剛滿二十歲不久,面容姣好,站在陽光下就像在發光。
真是漂亮的人。
不過,跟他沒有關係。
吉野順平低下頭。
與其說是沒興趣,不如說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不會真正搭理他,作為長年被排擠的內向透明邊緣人,漂亮的女生對他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不知道吉野太太跟對方說了什麼,與年輕女性聊了幾句竟然就帶著人家走進屋內。
幾乎全程都是吉野太太在說話。
「……從小地方來東京打工啊……哇,最近的年輕人真是厲害。」
「搬過來是為了方便上班吧,挺辛苦的……我們家剛搬來的時候,順平還很小,也是費了很多力氣……」
吉野順平聽著兩人聊天,靜靜抬頭看——
年輕女性的目光正好也落在他身上。
「你是吉野順平君對吧,我聽吉野太太說了。」她微笑著說,伸出右手。「我是住在隔壁的式守更紗,多多關照。」
沒有隔著門板,聲音也比之前更好聽。
「你好……」他自己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他飛快的看了眼她伸出來的手,指尖動了動,還是沒能提起勇氣握上去。
年輕女性微笑著,卻沒有等他很久。
發現他拒絕握手就毫不在意的收回了,沒有絲毫的尷尬。
倒是吉野太太苦惱的看著他說,「順平,女生伸出來的手都不握,你也太失禮了吧?這樣交不到女朋友哦。」
「……!」那種東西,他才不在意——
「沒事,我明白的。」不等吉野順平辯解,年輕女性就率先溫和的微笑著說,「小孩子有時候就是比較害羞,我以前也認識一些不太喜歡陌生人的孩子。」
你明白什麼?
還孩子呢,你也沒比我大幾年吧——吉野順平皺眉頭想道。
這種一臉「我是了不起的成年人」的傢伙還真不討人喜歡。
吉野太太的想法卻與他的完全相反,她非常喜歡這位新鄰居,「難得新搬遷,要來我們家吃個午飯嗎?就當是慶祝也好。」
不要隨便邀請人啊!
她的兒子在內心吶喊。
老媽就是這樣,明明是個社會人了,卻完全缺乏戒心,動不動就讓人進門。萬一對方不懷好意怎麼辦?
幸好,年輕女性也沒有久留的打算。
她搖搖頭說,「抱歉,我接下來還要去工作的地方報到,巿役所那邊也有文件證明要交——過兩天怎樣?」
「好吧。」
吉野太太不無遺憾的說,點頭,「新生活要加油啊。」
——是沒有人這樣對她這樣說過嗎?
那一瞬間,年輕女性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笑容。
「嗯,我會的。」她轉向吉野順平,「順平君……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你也要加油,有什麼事要說出來。」
不是基於親近,純粹是作為年長方的身分直呼名諱。
那一剎那,吉野順平感覺自己的毛髮悄悄豎起。他覺得她看透了他衣服下的傷痕。
但是……那怎麼可能?
她的語氣很平常,沒有憐憫也沒有評價——那讓他好受了一點。
「我平常都會在隔壁生活,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危機,可以找我處理。」她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卻含糊其詞,沒有指出到底是什麼危機。
「哎呀,那就謝謝你了。」吉野太太只是笑著,並不當真。
不,也許是當成地震火災一類事情發生的時候,鄰居互助的承諾吧——吉野順平在一旁觀察,但也不太明白。
不知道為什麼,年輕女性身上有種怪異的成熟。
她的眼神要更有洞悉力,氣質感覺起來就像已經工作多年的社會人,不受任何人照料,只依靠自己堅強地活在世上的氣質。
——孤獨的氣質。
「自己一個人出來住的,通常都是有苦衷的。」吉野太太這樣說。
「誰都有苦衷的。」吉野順平低聲說。
他倒是希望老媽先注意到他的苦衷。
但作為青春期男生,他僅剩不多的自尊又讓他緊閉嘴巴。
幸好,他還有真人先生。
*
——實話實說,回到咒術高專的日子沒有任何不適應。
兩邊的咒術界的相似度極高。
無論是出任務的形式還是工作量,恐怕任何一個平行世界的咒術師都能無縫上崗。
這是何等可怕。
式守更紗抬頭看著黑下來的天色。
啊。
除了一個人的存在以外。
晚上九點左右,她回到高專一趟交任務報告的時候,看到某個蒙眼的高大男人靠著欄杆。
他一時拉著柱子搖晃,一時又莫名其妙的騷擾路過的輔助監督,問人家「你覺得五條悟最喜歡什麼顏色?」,把人弄得傻眼繞路。
「……五條先生,你在做什麼?」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目露嫌棄。
這傢伙發什麼病,是看到人就玩的小學生嗎?
「沒什麼——」五條悟拉長聲音說。
然後他笑嘻嘻的湊上來,「更紗也來玩猜謎遊戲吧——你覺得五條悟最喜歡什麼顏色?」
「……我才不管啊!」
這是哪門子的無聊猜謎遊戲啊!「來嘛來嘛,猜對有獎!」
「……什麼獎?」
「萬國驚天掌。」
「……」
……這個小學雞。
無論多次她都要說——
這種傢伙居然是她十年來的擬態對象,真是太草了!
五條悟見她沉默下來,還以為她get不到笑嘻嘻的說,「你知道萬國驚天掌嗎?龜仙人的那個。」
「不用解釋,我知道是龍珠梗啊!」式守更紗忍不住瞪過去,順手推開湊得太近的他。
難怪大家都繞路走,搭理他的自己真的太傻了。
她頭痛的嘆了一口氣。
但是……
總有哪裡不對勁。
這傢伙明明是笑著的,但嘴角卻綳得緊緊的。
這是……不開心的表情?她思索了一秒,就問道,「今晚還有多少任務?」
說起這個,五條悟就哼哼唧唧的稍微收斂了不正經的樣子,聳聳肩說,「東京內有十八個任務吧,全是一級。」
十八個啊……
真是令人笑不出來的數量。
難怪是這種表情。
要是他一個人去的話,恐怕得干到凌晨三、四點吧——真是令人想起不好的經歷了。
嘖,不要讓人起無謂的同情心啊。
式守更紗嘆了一口氣。
她拿過他手上的平板,把其中九個任務劃到自己的名下,「東邊的那一半我接了,你去負責西邊。」
「別到處玩人了,今晚早點下班回家吧。」
如果是兩個人的話,應該剛好能在十二點前完成吧。
五條悟安靜了兩秒。
「…………更紗。」
「嗯?」
「你知道我的心一直以來缺少了什麼?」五條悟突然湊到她面前,深情款款的搞怪。「是你啊。」
「肉麻死了,別亂說話!」她震驚的打了個冷顫。
這是多少年前的綜藝土味情話啊!
真是的。
不就是幫一下忙不過來的同僚。
——看他開心得要放花花的樣子。
她有些無奈的想,看著他活蹦亂跳的跑去找伊地知開車,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啊。
她轉身的腳步停了一下。
說起來,這個世界的夏油傑好像是在咒術高專三年級的時候,叛逃來著。
算起來就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背影,白色的腦袋在月光下發亮。
——所以這傢伙,很多年來都是獨自一人支撐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