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拐點
康熙五十七年已過了大半,如今正值十月中下旬,不過酉時末,天已然黑透了。
雍親王府,一個小太監手持燈籠疾步行走,直奔東寢殿大門,輕輕扣響。
不到落鑰時間,守門婆子輕輕拉開一人寬度,肅著臉板正問道:「何事?」
小太監早已習慣這院里人的態度,笑道:「勞煩通傳一聲,王爺回府,往這邊來了。」
守門婆子神色一凜,表情雖未變化,但姿態親熱不少:「稍等。」說罷也不關門,匆匆沿著抄手游廊來到正殿門口,與守門的二等丫鬟雁回低語幾句。
雁回亦振奮神色:「在這等著。」
只見她整了整衣衫,然後輕輕掀起門帘,踩著恰到好處的腳步聲進了西暖閣,在西稍間門外屈膝稟報道:「福晉,前頭來人傳話,王爺正在來的路上。」
西暖閣內,烏拉那拉氏坐在梳妝台前,貼身丫鬟碧珠正為她卸下釵環,聽見這聲音后,手上動作一頓,輕聲問道:「福晉,奴婢給您復原?」
烏拉那拉氏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不必,都拆了,梳個小兩把頭便是。」
一會兒王爺走了,換了寢衣便能直接安寢。
碧珠輕聲答應:「是。」
一旁侍立的碧桃從頭到尾沒出聲,見兩人定下才去常用的箱籠里取出一個素麵荷包,掀起門帘遞給在外等候的雁回。雁回也沒多話,微微屈膝后便接過荷包離開,然後這個荷包便由守門婆子過手塞給了來傳話的小太監。
打發了小太監后,守門婆子便將院門打開,然後與其他人一起提著燈籠在門裡門外站成兩列。
胤禛便這樣一路暢通無阻的踏進東寢殿正堂。
烏拉那拉氏正在這裡迎他:「王爺。」
胤禛順手扶起她:「免禮。」注意到她的妝扮,順口問道,「福晉已經歇下了?」
「正準備歇下。」烏拉那拉氏補充道,「今日略感勞累,歇的早些。」
胤禛不常留宿東寢殿,對她的作息並不了解,聞言點點頭,安撫了一句:「福晉辛苦了。」
烏拉那拉氏只是一笑,並不居功。
說話間兩人已在正堂坐下,烏拉那拉氏主動問道:「王爺瞧著心情不錯,可是有喜事?」
胤禛聞言微不可察的頓了一瞬,心中不禁反省,近些日子是否忘形了些,竟如此情緒外露。
對於福晉的問話,他也難得感到一絲不自在,畢竟他的喜事……
不動聲色的胤禛微微頷首:「今日亮工被簡拔為四川總督。」
烏拉那拉氏右手小拇指微微彈動了兩下,露出由衷的笑容:「恭喜王爺。」又主動道,「年大人不在京城也不能簡薄了,明日一早我便備好賀禮使人送去年府。」
「還有年側妃,月初一場寒霜她身體見恙,在屋中養病許久,想來也該悶了。如今娘家既有喜事,也該讓她回府看看,順便散散心。」
胤禛滿意的點點頭:「這些事你安排便好,不必問爺。」
烏拉那拉氏這些年一直將王府管理的很好,是個賢惠的福晉,他很滿意。
烏拉那拉氏知道他會這樣說,柔順的低頭:「是。」
說完正事,夫妻倆便相顧無言。
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自弘暉夭折后,他們之間不知從何時開始,除了正事再無閑話。
往常胤禛說完正事便會直接離開,但今日,他瞧了瞧外間已經黑透的天色,想起自己已經許久不在東寢殿留宿。
——福晉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胤禛起身往西暖閣走:「準備熱水。」
烏拉那拉氏微微有些訝異,她都準備好送人了,當然這點訝異不足以讓她失態,起身答應:「是。」
洗漱后換了寢衣,烏拉那拉氏裹著自己的被子平躺,閉目安歇。
胤禛不習慣這般早睡,便留了一盞燈,靠坐在床頭看書。只是今日這書看的卻有些慢,他的心神時不時就會跑到別的地方去。
十四被封了撫遠大將軍,年前就要帶兵出京了,一些人為此大為振奮,認為這是皇阿瑪看重十四的表現。朝堂沉浮幾十年的胤禛卻一點兒都不緊張,甚至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喜悅。
怎麼說呢,皇阿瑪臨朝以來,曾任大將軍的有43人,而大將軍王,有20人,裕王叔和恭王叔都做過,能將大將軍王和儲君之位等同起來的人,他平日里連看一眼都不屑。
胤禛以為,皇阿瑪在這種時候將十四打發出京,屬意他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十四一走,老八這一脈就徹底廢了。環顧剩下的兄弟,能與他相爭的也就老三老五。
而這時候,皇阿瑪又升了年羹堯做總督,明年大軍已經決定有一路從松潘進發,屆時,身為四川總督的年羹堯少不了功勞……
胤禛心思徹底不在書上,心底盤算著一波又一波謀划,只想的一股熱血從腹中升起,心中難得有了燥意。
他忍不住偏頭看向身旁呼吸輕緩的福晉,屋內昏暗,只有一盞暖黃的燈光,烏拉那拉氏年紀不小了,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她臉上的細紋都消失不見,只有平靜與安寧的氣氛在緩緩流淌。
少年夫妻,見過彼此最稚嫩的樣子,曾經也沒少甜蜜。
胤禛放下書,手撫上烏拉那拉氏的臉頰。
烏拉那拉氏睡覺很輕,很快睜開眼,不解:「王爺?」
胤禛俯下身去:「時辰還早。」
烏拉那拉氏意識恍惚間不由自主地想,王爺這是在『慰勞』她的辛苦嗎?
翌日,送走胤禛后,烏拉那拉氏按部就班地處理府中事物,當然第一件辦的就是把給年家的禮單列出來。
「福晉,年側妃來了。」雁回守夜去休息,回話的是與她輪班的雁青。
烏拉那拉氏一頓,放下手中禮單:「請進來。」
年氏如今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穿著一身青碧色的衣裳,彷彿被輕雲薄霧籠罩著的秀麗美人峰,裊裊娜娜而來。
只是皓白的臉色給她添了一絲病態。
「身體可好些了?」烏拉那拉氏語帶親和地問道,「怎麼過來了,這天兒雖回暖了些,到底還是寒涼的。」
年氏帕子抵著唇瓣輕咳一聲:「多謝福晉關心,好多了。已有半月不曾向福晉請安,如今身體無礙,自該過來全了禮數。」
「你啊,最是多禮。」烏拉那拉氏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禮單遞過去,「不過你來的剛好,昨兒王爺回來說,你二兄升了四川總督,可惜你二兄不在京城,不能當面道賀,只能準備些許東西聊表心意。你看看,裡面可有什麼不合適的。」
年氏並不接,伸手輕推回去:「福晉一向最是妥當,不必我看。」捻了捻帕子又道,「都是一家人,二哥知道王爺念著他就夠了,府里倒不必如此多禮。」
烏拉那拉氏微笑,並不接話,說道:「你既然大好了,不如這次便順道回家去瞧瞧。」她輕輕錘了下腿,「到底是年紀大了,不過給弘時相看相看福晉,都有些精力不濟。」
年氏微微抬眸,瞧了她手上的護甲一眼,到底抵不過心動,答應道:「多謝福晉體恤,我便不打擾了。」
又裊裊娜娜的走了。
烏拉那拉氏收起微微笑意,恢復古井無波的樣子,將禮單遞給碧珠:「去準備吧。」
碧珠拿著禮單去找管庫房的嬤嬤,指揮東寢殿的人將禮單上的東西一樣樣找出來。
雁雲跟在她身邊,趁人不注意壓低聲音問道:「碧珠姐姐,聽說昨晚叫水了?」聲音里的興奮壓都壓不住。
碧珠當然知道雁雲在高興什麼,曾經她也這樣高興過,只是後來時間日復一日的流逝,她也看清了,福晉與王爺之間的雲情雨意早已不復存焉,如今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
她貼身伺候福晉已有六年,王爺留宿叫水的次數不過一掌之數。
「謹言慎行。」碧珠古井無波的樣子與烏拉那拉氏何等相似。
雁雲立刻收了所有表情,肅著臉一副板正的樣子。
只是碧珠壓得住雁雲,壓不住東寢殿所有人,年輕下人們私下裡的歡欣雀躍到底是涌動了一陣子,最後在一日冷過一日的寒風中慢慢消散。
進入臘月,十四率兵離京后,胤禛隨駕去了一趟通州,烏拉那拉氏不僅要處理府中過年的事宜,還要預備宮中幾位即將晉位的娘娘的賀禮,好不忙亂。
碧珠才將明日王爺回來要準備的菜色吩咐下去,再進屋便看到福晉馬不停蹄地看起了年終總賬。
心裡嘆了口氣,本來還想提醒福晉月事遲了大半個月,要不要叫個大夫入府瞧瞧,如今一看還是算了吧。
反正自從弘暉阿哥夭折后,福晉的月事就從來沒準過,聽說曾經一度七個月沒來月事,那段時間時不時就有人懷疑福晉是不是有孕了,可惜最終證明,只是心中鬱結過度罷了。
這個月這麼忙,月事遲了也不稀奇,碧珠轉身忙碌起來。
烏拉那拉氏覺得今年這個年比以往都難熬,她在宮裡陪著娘娘們說話的時候,竟然還能失神打起盹兒來。好在親婆婆不待見她,她陪著說話的都是永和宮的嬪位娘娘和貴人,這些人不至於為這點事難為她,還囑咐她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把這個年熬過去,烏拉那拉氏難得不顧規矩,狠狠睡了幾日,卻一直緩不過來,始終覺得疲累異常、精神不濟。
碧珠幾個十分擔心:「福晉,找太醫來瞧瞧吧。」福晉年紀不小了,別累出病來。
烏拉那拉氏閉著眼睛摁著太陽穴輕柔,嘆氣道:「再等等,出了正月再說吧。」
過年不看病,正月不吃藥。雖然她現在已經不在乎什麼吉利不吉利了,但雍親王府需要在乎。
整個正月,烏拉那拉氏都過得十分難受,腰酸背痛、精神不濟就算了,她胃口還不行,吃什麼都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出了正月,不用碧珠幾個催,她就使人找來了太醫。
太醫一句話讓主僕幾人全都楞在當場回不過神。
「恭喜福晉,福晉這是有了身孕,如今已有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