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魚躍龍門
弘書花了一點腦細胞才對接上阿瑪的思路,當即直喊冤枉,費了不少唾沫才證明自己絕沒有指桑罵槐說他花心好色的意思。
然後在他的建議下,胤禛叫來一中一洋兩個宮廷畫師,決定行樂圖來國畫和油畫各一副。父子倆回到船頭,擺了個造型又開始釣魚,兩位畫師便在一旁通過想象自行將背景換一換,開始作畫。
宮人們都離得遠,弘書坐在胤禛身邊,在心裡滾了幾回措辭后,開口道:「皇阿瑪。」
胤禛閑適地坐著,目光隨著湖面被風吹皺的波紋漫無目的的前行,漫不經心的應道:「嗯?」
弘書微微低頭,澀然道:「對不起。」
胤禛收回視線,看向他:「嗯?」
「那日…」弘書抿了抿唇,「…我不該那樣說話。」
微風吹過,明明湖中心沒有任何植物,胤禛卻彷彿聽到了葉子被吹得簌簌作響的聲音:「嗯。」
弘書的目光在胤禛袍角的金邊上轉悠:「三哥、五哥、福慧他們,都是我的兄弟。」絕口不提弘曆。
風停了,簌簌作響的樹葉也安靜下來,胤禛沒有出聲。
天地享受了片刻的安靜后,才再度聽見弘書的聲音:「弘曆……我承認,我不喜歡他,但在這次之前,我是拿他當兄弟的。」他說謊了。
狂風驟起,胤禛身上寬大的衣袍被吹得鼓起,將他淹沒在其中,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
「……我只能和您保證,在他沒有危及到我的生命之前,我不會害他的命。」
「皇上。」蘇培盛從畫師身邊走來,「這天恐怕要下暴雨了,請您先入艙內避雨。」
弘書起身,走過去伸出手:「阿瑪,走吧。」
胤禛看著兒子的手掌,紋路清晰、血氣十足、還有薄薄的繭子,雖然不算寬大、但瞧著卻讓人莫名有些安心。
輕輕將手放上去:「好。」
弘書手掌微微握緊,為手心上這隻已經皮膚髮皺、血管凸起的精瘦手掌提供力量。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胤禛才在艙內坐下,斗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沒一會兒天地就被昏暗的雨幕籠罩。他平靜的看著窗外,看著湖中素來懶洋洋的魚兒你來我往地躍出水面,一個比一個跳的高,彷彿空中有一道無形的龍門立在那裡,不斷吸引著它們。
但註定,只有一條魚能躍過那道龍門。
暴雨來的快去得也快,不過兩盞茶功夫,雨線就變成稀稀拉拉的小滾珠,然後徹底停止。
胤禛嗅著雨後清新的空氣,淡淡道:「走吧,回宮。」
弘書回到毓慶宮后不久,就收到阿瑪讓人送來的已經做好序的《化學》。
來送書的鄭光道:「奴才目前總管武英殿修書處,皇上適才已經吩咐,要將六阿哥您的這本書以御書刊刻發行,您看這刊刻何時開始?」
雖然有了新式印刷機,但武英殿刊刻的御書殿本,政治意義極重,且有大量圖本,因此仍採用比較傳統的雕版印刷。
弘書摩挲了下手稿,道:「御書刊刻耗費時間,我欲大量鋪開,而這手稿只有一份,便先用新式印刷機印上一批,你們再行刊刻。」
鄭光自是聽命不提,造辦處留有新式印刷機,因此很快就刊刻了一批出來,分別送到武英殿和宮外做樣稿,武英殿的刻刀紛飛之時,已經挪到郊外皇莊的新式印刷機也在徹夜不停的開工。
又是新報紙又是新書,工作量巨大不說時間還急,印刷人手嚴重不足,負責人只能和弘時提議,將已經學了一段時間操作的趙啟等報童拉來幫忙。
才經歷弘晟一事的弘時可不敢擅自做主,跑去問允禧。
允禧焦頭爛額地道:「人手不夠就讓去啊,這猶豫什麼!」
弘時擔心這事傳出去被人詬病小六壓榨孩童,到時候小六再以為是他做小動作,當然後半句他沒說出來。
允禧無語:「小六自己都沒有那些孩子大呢,壓榨什麼壓榨,你安排他們做白班,工錢給夠,伙食管飽就是了。再說皇莊里的事為什麼會傳出去,你跟章元化他們說,讓他們把底下人的嘴管緊點!」
有了允禧的話,弘時這才放心回去安排,趙啟等人便正式開始上工了,這些孩子沒有一個叫苦的,反倒興奮的緊,因為他們的工錢漲了,一日二十文哩!
有了這些孩子的加入,印刷工人總算能喘口氣,等新報紙印夠份數只剩書後,壓力就更是減輕許多。
醫學報和化學報的發行早就在《京城周報》上打了廣告,京城百姓可以說是翹首以盼,等報童一上街,就引發搶購。
但這股熱潮在半天後就呈現出兩極分化。
化學報火熱依舊,醫學報無人問津。
允禧第二日入宮轉述第一天的成果:「化學報很受歡迎,第一天賣的份數和周報差不多,醫學報就不行了,早上還賣的動,下午就就只賣出寥寥之數,大部分人都覺得醫報上的內容聽不明白、沒意思,不少人還拉著報童要退掉。」
弘書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他做這份醫學報出來就不是給普通人看的:「沒事,既然報童賣不掉,就不讓他們賣了,只放一些在惠民書局,想買的讓他們自己去買,其他的全都打包好,準備和書一起走官方渠道送去外地。」
「好。」
幾日後,第一批新書和報紙踏上旅途,奔赴各地官衙,隨後,它們便在當地父母官的努力下,出現在各個醫館和學院之中。
「元御,你在看什麼?」
同窗的聲音驚醒了黃元御,他回神笑道:「知縣大人才使人送來的,是宮中新監刊的御書。」
同窗頓時來了興趣:「是哪家名作?」翻起封皮瞧了瞧,「化學?這是哪一派,怎麼從沒聽說過,弘書著?這名字也沒聽過啊。」他撒開手,撇嘴道,「這怕不是哪個欺世盜名之徒假借御書之名哄知縣大人了吧。」
他嘴太快,黃元御想阻止都來不及,連忙四處看看,發現沒人聽到才鬆了口氣,小聲道:「你這話可不敢再說,弘書是當今六阿哥的名諱,這書,可是皇上親筆做序的!」
同窗瞳孔緊縮,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黃元御扶著他到一邊坐下,替他順了好半天氣。
「元元元元御啊,我我我平日不曾得罪過你吧,今日的話,你你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同窗欲哭無淚地握著黃元御的手,懇求道。
黃元御眨眨眼:「你剛才說什麼了嗎?我看書太入神,沒聽到。」
同窗頓時熱淚盈眶:「好、好兄弟,好兄弟!以後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休息了一會兒,同窗總算不再腿軟,問道:「元御,這書寫的什麼,你剛才看的那麼入迷。」
「是…」黃元御想了想,「…一門很奇妙的新學問,你知道嗎,咱們呼吸的其實不是空氣,而是其中蘊含的氧氣。」
「氧氣?」
……
從北往南,一個個新奇的名詞在人們口中出現,大多數人看了幾頁后覺得這書里寫的內容簡直是天方夜譚,暗暗唾棄一下當今皇上竟然也強捧自己兒子后就拋諸腦後,只有極少的人沉浸進去,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貴州,上任不久就瘦了好幾圈的徐本來找鄂爾泰:「總督大人。」
「立人啊,來,坐。」鄂爾泰道,「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徐本坐下道:「京城有旨意來,我來找您商量商量。」
鄂爾泰奇怪:「旨意?」有旨意不該是他先知道嗎?
徐本道:「不是什麼大事,皇后病重,皇上邀天下名醫入京您知道的。」
鄂爾泰點點頭:「我已經吩咐人去打聽民間的名醫了,不過這裡地形你是知道的,那些醫生又愛往山裡鑽去找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夠人。」
徐本點頭:「六阿哥考慮到咱們搜集名醫可能不方便,也不想用強迫的法子作孽,所以想了個法子,讓那些名醫能主動找上咱們。」
「哦,什麼法子?」
……
水雲縣,是雲貴總督鄂爾泰去歲平了生苗作亂后才上書朝廷新立之縣,如今正大興土木,建立縣城,而在這裡勞作的大都是抓來的俘虜和被解救的無處可去的人。
郎興昌勞作了一天,端著一碗還算稠的粥回到暫居之地:「韋老,起來吃東西了。」
沒人應他,郎興昌也不生氣,坐到床邊,一手將榻上的老人扶起,將粥幾乎是用灌的給老人餵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后,他也躺下,開始例行勸說:「韋老,我知道你傷心,但你現在這樣子除了下去陪你重孫子,什麼用都沒有。你難道不想給你家人報仇嗎?鮑良雖然受了朝廷封賞,但你又不是無路可走,聽我的,去揭了皇榜吧,憑你的醫術,一定能治好皇后,到時做了侯爵,收拾一個窮鄉僻壤的歸化土司還不簡單?」
老人依舊同往日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郎興昌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放棄:「我和你說,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聽說京城如今名醫雲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皇后治好了,你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還是沒反應。
「說來那些人還真有兩把刷子,聽說他們雖然還沒能治好皇后,但卻搞出了神葯,今兒我們休息時,還聽到當官的在宣講呢,那神葯叫、叫什麼素,聽說怡親王的世子得了什麼附骨疽,都快死了,愣是叫那神葯給救回來了,皇上也大氣嗨,竟直接將那神葯的方子公布天下了,說是為了給皇后祈福,可惜,我一個大老粗,聽完了也沒記住,真是……」
老人盯著虛空的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顯出些許掙扎,但沒多久,就又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