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憑藉多年出任務的反應速度,以及社畜在工作中練就的金剛臉皮,顧澤錫眸光深沉,至少表面上依舊冷靜。
尷尬深藏在不以為意的軀殼下。
「抱歉,失態了。我本人是民謠唱作人,很高興,也意外於有年輕人對民謠報以熱情。」他沉默片刻拿起話筒,盯著台上的柏林端詳了一會兒,流露出一絲恰好到處不算突兀的恍然,「是你,好巧。」
守在校外一輛低調商務車內監控實時狀況、隨時準備衝進去支援的副官:「……?」
他默默地按了按耳機,坐直了些,對這意料之外的發展,產生了一點不太合時宜的八卦與好奇。
什麼情況,頭兒的社交範圍還包括高中生?
距離上次碰面不過一周,柏林顯然對顧澤錫有印象,只是這才注意到:「啊。」
顧澤錫保持鎮定,態度介於陌生與熟悉之間:「後來我又去吃了一次泡麵,沒碰到你。」
柏林摸摸腦袋:「哦哦,我不是每天都去的。」
在座的學校方老師立馬配合地打圓場揭過,以防現場氛圍僵持或跑偏。
在場的其他人會不會認為顧澤錫是個素質堪憂的怪人,對他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柏林看上去信了他的說辭,沒有將剛剛的插曲放在心上。
顧澤錫由此若有所思地意識到,柏林是那種心態很好,不會計較太多的類型。
職業病再次犯了,顧澤錫腦子裡簡單分析過了一遍,初步判定柏林是個相對缺少稜角的性格。被打斷了也不尷尬,給出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他就不追究。
挺好的。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樣的性格容易過得比較簡單快樂。
顧澤錫不動聲色地放下話筒,思索怎麼解決眼下的危機。
他身上裝備了管理局研究所針對變異食人花設計的保護屏障,能隔絕精神干擾,不會受到食人花散發的香氣蠱惑,迷失心智。
研究所效率很高,能力也強,這次顧澤錫隨身攜帶了專門捕獲食人花的機械牢籠,簡單便捷,一擊必中。
有了趁手的工具,按理說捕獲是很容易的。棘手的問題在於,食人花眼下就在柏林的校服口袋裡,萬一驚動了祂,食人花狗急跳牆要拉個墊背的,柏林非死即傷。
想到柏林有受傷的可能,不知道為何,顧澤錫莫名有點不舒服。
他按捺著略有焦躁的情緒,耐心地觀察等待時機。
柏林繼續介紹要唱什麼的功夫,食人花又試探地悄悄探出了一片細小的葉子。
經過偽裝的變異食人花可以自由控制自身大小,從口袋裡探出來的葉片僅有指甲蓋那麼大,哪怕在飄動也只會讓人以為是風吹的,除了顧澤錫沒人注意到。
吉他聲響起,柏林未經修飾的聲線乾淨平和。
「人們問起我……」
「我該如何生活」
集中精力認真思考的顧澤錫,被後方四面此起彼伏的興奮尖叫聲驚得差點掏槍。
好在被熱情呼聲驚到的不止他一個,倒不顯得突兀。
校方老師以及評委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被撲面而來的青春躁動感染,搖搖頭露出笑容。
以柏林的長相來說,會在學校受到歡迎,不難猜到。
顧澤錫耳聰目明,坐在他背後不遠處的女生們興奮討論,沒有刻意控制音量。他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意思,但他也沒必要堵住耳朵。
「卧槽我頭一次聽柏林唱歌,驚到我了,live唱成這樣很不錯啊。」
「實話講,柏林比我搞過的好多小牆頭都帥多了,現在紅的那幾個離了濾鏡和p圖,估計跟柏林站一起還不一定誰贏呢。」
「我初中同學跟柏林一個班的,他說以前周末跟柏林一起出去吃飯,有經紀公司的星探給柏林遞過名片!可惜柏林沒同意,只說會考慮。」
「哇真假,好像那種營銷號編的小故事走進現實,不知道為什麼好激動嗚嗚嗚嗚。做個夢,柏林要是以後真出道紅了的話,咱們不就是那種粉絲會羨慕瘋了的同學嗎?」
「想象了一下,有點快樂媽呀。多拍點照片,我有預感可以刷爆空間……有誰從頭錄視頻了,發我一份啊啊。」
青春期的女孩子們沉浸在朦朧美好的設想中,顧澤錫精神時刻維持在緊繃狀態,視線不敢離開食人花半分。
他盯著柏林的校服口袋,耳朵里傳來柏林的歌聲。
的確……很好聽。
顧澤錫很少在任務期間出小差,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怔然,提醒自己注意力要維持高度集中。
他強迫自己清空雜念,很快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根據先前捕捉及研究其他變異食人花的觀測記錄,變異食人花經過偽裝的葉片是藍色的,花瓣則是燦金色。
但在柏林開始唱歌之後,探出口袋的花瓣顏色變了。
燦金花瓣染上暗色調的血紅,藍色的葉片則逐漸被漆黑的蛛網淹沒。
嬌艷欲滴,恐怖妖異。
顧澤錫:「……」
顧澤錫:wtf。
根據研究所提供的報告,這種變化只意味著一種可能:食人花進入了發』情』期。異形生物不能用常理解釋,祂並非真正的植物,擁有思維能力和一部分動物特性。合理推斷,祂同樣也擁有獨立的感情體系。
簡單來說,這株變異食人花,陷入了愛情。
一旦食人花展露出這種特殊形態,就等同於現下處於完全無防備狀態。這是祂對傾慕對象表現出的信任與迷戀。
用人類能理解的概念類比,就相當於一只兇猛的藏獒,在親近的人面前卧倒在地,露出無害的肚皮,還要高舉爪子過頭頂,就差大聲喊一嗓子:來!揉我胖乎乎的小肚子!很軟的,別害怕。一回生,二回熟,摸完三回准上頭。
顧澤錫再三確認自己沒看錯,臉色鐵青,表情險些裂開:「……」
這是管理局鐵血精英顧澤錫,頭一次深深懷疑自己的邏輯判斷力。
嗜血可怖的食人花全是破綻,從祂的表現來看,也絕不會傷害柏林半分。這樣就相當於劫匪對手裡的人質沒了威脅,抓捕也變得易如反掌——顧澤錫本應鬆一口氣,但他此刻內心有一萬平方萬馬奔騰的青草地。
他試圖冷靜理智的思考。
或許歌聲是食人花的隱藏弱點。
然而緊接著,顧澤錫不可控制地想象了一下某個畫面。想制服食人花,就當場給祂唱首歌?
顧澤錫嘴角抽動,太陽穴傳來陣痛。
往日出任務總是嚴肅的,緊繃的,偶爾還有生死一線的。現在顧澤錫卻感受到了無所適從的詼諧與荒誕,彷彿有人跟他開了個難以解釋的玩笑。
這次的任務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順利結束了。
顧澤錫沒受半點傷,沒動用任何外勤成員或特殊工具,輕鬆的像喝水一樣——他在柏林下台後跟他近距離說了兩句話,趁他不注意把喝醉了一樣迷迷糊糊的食人花轉移了。
柏林從頭到尾都什麼都不知道,在他眼裡顧澤錫是一起吃過一次泡麵的人,碰巧又成了他參加校園歌手大賽的評委老師。
這一次兩個人交換了名字,但鑒於年齡、身份背景沒什麼交集,談話也沒深入。
出於謹慎考慮,顧澤錫再次對柏林悄悄進行了異常值檢測。
源力值和異常值依然是0,柏林毫無疑問就是普通人類。
顧澤錫心裡裝著事兒,也沒想起來跟柏林要聯繫方式。為了尋個踏實,他特意回了一趟總部,跟研究所那邊確認了一下,檢測儀器有沒有出錯的可能。
得到的回答是,有誤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之所以沒有肯定的說百分百不會出錯,是至今未曾發現錯漏,但不清楚未來會不會因使用年限等外在因素出問題。
研究所的人說話都過於嚴謹,顧澤錫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告訴他檢測儀器不會有錯。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顧澤錫猶豫了下,將柏林身上可能存在的異常隱去了,一個字都沒提。
只是從那以後,柏林開始頻頻出現在任務現場。
顧澤錫起初每見他一次都要不放心地再檢測一遍,後來就不再白費功夫了。因為事實和時間證明,柏林是無害的。
他對柏林的態度從審視地想「怎麼又是他」,到之後逐漸習慣了,偶爾還會想著下次碰見的時候,跟柏林約個時間再一起吃泡麵。
偶遇的次數多了,有柏林在現場的任務總是毫無風險,很簡單就能完成,於是顧澤錫那個像紙糊的一樣容易被戳破的假身份,至今也沒有暴露。
他加上了柏林的微信,在備註界面停留了片刻,最終備註的是:[貓薄荷]。
在柏林那裡,顧澤錫就是一個民謠歌手的身份,偶爾他會把他當成老師和朋友探討音樂創作上的問題。顧澤錫為了能接上話,利用碎片時間惡補了一下相關專業知識,還學會了畫五線譜。
天知道在副官看到顧澤錫全神貫注看樂理知識大頭書的時候,震撼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至於柏林為什麼總在現場,可能就是特別倒霉吧。這種人是存在的,喝涼水都塞牙縫那種,生活中會有這種無法解釋的事,只是概率非常小。
這樣過了好長時間,顧澤錫意識到哪裡不太對,是在半個月前。
又一次撞上柏林在,副官隨口開玩笑:「頭兒,你又在看柏林了。要不是知道你干這行久了有點疑心病,我會以為你對他有意思。」
他嘀嘀咕咕:「還好柏林早就成年了,不然我偶爾會想替他報警。」
顧澤錫張口想嗤笑對方想太多,卻迷惑地停頓了片刻,最終沒說話:「……」
準備好被上司訓亂開玩笑的副官等了一陣,發現顧澤錫沒第一時間反駁,不習慣地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他震驚地扭過頭看向顧澤錫,差點扭了脖子:「……頭兒,你認真的?!」
顧澤錫沉默了一會兒,想說:你懂什麼,我只是想擼貓。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人形貓薄荷。
然而在開口之前,他自己否定了這個答案。
除了第一次以外,他每次跟柏林見面的時候,都沒有貓在現場。
但是他依然會在見到柏林的時候,既困惑,又有點……高興?
顧澤錫終於意識到,他對柏林過度關注了。
他沒多少興趣了解別人的事,卻在柏林身上投入了過多的視線,對他相關的事顯露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關心。
在柏林的問題上,他的行為動機不能用』警惕異常現象』來解釋。柏林沒有殺傷性,他是無害的,而管理局的宗旨是,只有對人類產生危害的超自然生物才會被批准監視或抓捕。哪怕柏林真的有問題,只要他沒有表現出對人類的敵意做些什麼對人類不利的事,管理局也沒有理由限制他的行動。
所以他不能將自己的過度關注,歸結於僅僅是秉公辦事的嚴謹。
不是出於職業考慮觀察柏林……那是為什麼?
顧澤錫頭一次有這種他自己不能理解的行為,精準分析的能力似乎失效了,他一時沒有弄懂自己的行為邏輯。
他迎上副官震驚的視線,冷著臉踹了他一腳,不耐煩地瞪他:「少瞎猜,沒那回事。滾開。」
副官看了看他的臉色,嬉皮笑臉地敬了個禮,麻溜地滾了。
回到辦公室后,顧澤錫踩著軍靴放鬆地往轉椅上一倒,放空地盯了會兒天花板,拿起了手機。
作為skye的一員,柏林很紅,隨便一搜就有很多消息。
他檢索了柏林,默不作聲地往下翻,刷到某個視頻的時候遲疑地停了下來。
顧澤錫在視頻的封面圖上,看到了自己的後腦勺。
也對。柏林就是因為這個校園歌手大賽,被現在的公司看中,進入組合skye出道的。當時有很多同校的學生上傳了自己用手機錄的視頻,各個視角都有,在網路上小火了一陣。
當時有很多人錄像,為了防止顧澤錫的長相被大肆傳播,網路上的視頻都被處理過了,有關顧澤錫的鏡頭只留下一個背影,一個後腦勺。拍到正臉的部分都被剪掉了。
包括中間他跟柏林解釋,緩解氣氛的部分,剪得一乾二淨。
刷到的這個視頻是粉絲上傳的,顧澤錫看了看文案。
[守護小林的笑容V:#柏林考古必看系列#[心]#三十天安利柏林挑戰#
大家都知道,小林像小太陽一樣,每天都超級陽光的給大家帶來治癒的笑容[抱抱.jpg]
但是小林走到我們面前,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也經歷了很多我們不曾看到的委屈。沒有鏡頭的地方,我們對發生過的一切不得而知,但至少從這個視頻中,我們可以窺見到冰山一角。
iLin們都知道,小林是從校園歌手大賽開始走進大眾視野的,而小林第一次上舞台,就遭受了評委不公正的看低。]
看到這裡,顧澤錫產生了某種預感。
他確認了下,這是一個只有十五秒的視頻。
顧澤錫不太想重溫當時過於尷尬的心情,於是他沒有點開多少能猜到內容的視頻,繼續看完了粉絲髮布的最後一小段文字。
[……還好,現在他有了我們。
無故為難小林讓他下不來台的顧大還是查無此人的糊咖,而我們小林已然站在了金字塔頂尖。
對此我想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顧澤錫:「……」
顧澤錫退出了微博。
他當時假扮民謠歌手,用的是「藝名」。
管理局非常敷衍,給他隨便謅了一個名字——顧大。
顧澤錫冷靜地將手機倒扣,鎮定地閉了閉眼。
無妨。
他顧大幹的事,跟他顧澤錫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