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敦,大也。煌,盛也。
——《漢書》
夏末,是夜,大雨紛飛。
一隻飛蛾撲扇著破碎的翅膀,借著閃電帶來的片刻光亮,拚命擠進破碎牆壁上一條狹窄的縫隙里,以期望可以暫時遮擋風雨的摧殘。
奈何縫隙兩面透風,一陣冷風吹來,直接把它吹進了縫隙的更深處。
本就殘破的翅膀下沿被粗糙的沙礫撕扯出更大的口子,它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只能隨風而去。
縫隙那頭是一間幽閉的屋子,裡面風停雨歇,竟然因禍得福獲得了片刻喘息。
屋子裡漆黑一片,沒有燈,它也不知道自己被吹到了哪裡。
拖著疲憊的身軀,它抬頭仰望,昏暗之下,依稀可見一個巨大的身軀卧倒在石榻之上,上面似乎閃著微光。
它又奮力的撲扇了一下翅膀,期盼能稍稍近了一點,它太需要那一絲微光來溫暖自己冰冷的身軀。可是,力量微弱,生命已到盡頭,它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絲絲溫暖逐漸模糊,無奈的緩緩閉上了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感覺身體被一股暖流包裹,意識逐漸回攏。
習慣性的奮力振翅,竟然又飛了起來。
這太神奇了!
它難以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翅膀,破敗不在,它變得完美無瑕。
開心的振翅高飛,直到頂端,它趴在上面俯視,終於看清了屋子裡的景象。
一個碩大的涅槃大佛側卧於石榻之上,身後立有各種菩薩、比丘,背後是大幅的壁畫,畫中人物神態動作惟妙惟肖。
涅槃大佛閉著雙眼,似在思考,似在沉睡。
是他救了它嗎?
它虔誠的飛向佛頭,停留在佛手之上,感受他的指引。
從縫隙中重新飛出來,外面暴風雨依舊,對它再無絲毫影響,它已脫胎換骨。
又一個閃電劈下,短暫的照亮夜空,他趁機回頭看了一眼背後,陡峭的崖壁,一望無際成片的洞窟,是佛的聖地。
悶雷響起,似乎在催促它不要停留,繼續前行。
它振翅離開,飛向遠方,尋覓另一處溫暖的燈火。
戈壁之上,一列火車快速碾過軌道,發出吵鬧的轟鳴聲。
夤夜,車廂內大多數人都已安睡,只有偶爾幾個夜貓子還穿行其中。
辛艾趴在卧鋪車廂的桌子上,本來只是看著窗外打盹,不小心睡過了頭,做起了虛無縹緲的夢。
夢裡一片大漠黃沙,駝鈴叮叮噹噹,似乎有人在黃沙那頭叫她,她聽不清晰,想走進看一看,可是黃沙裹挾著雙腿,邁不動步子。
「艾娘,艾娘……」
聲音越來越清晰,她猛的驚醒,發現她的手機在響。
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重要電話。害怕打擾到車廂里安睡的人,她拿著手機快步走到車廂連接處,才接起。
「喂,李老師……」
雨痕模糊了窗外的風景,信號時斷時續,辛艾拿著手機認真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就怕錯過了重要的信息。
「好的,好的!
「是的,正常大概8點20到。
「好,咱們到時候見,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掛斷電話,微笑不自覺掛上嘴角。列車飛馳,她離夢想又進了一步。
空調的冷風襲來,一陣雞皮疙瘩冒起,她下意識的揉搓胳膊,才注意到這裡溫度比車廂低了不少。
夜色濃厚,燈光被調得昏暗,大雨沖刷著車廂,漆黑的夜色在車窗上映照出人影,透過雨水和玻璃被模糊扭曲,看著竟是要把人吞噬進去,怪嚇人的。
連接處空無一人,左右看去就她自己,鐵軌摩擦的「哐啷」聲此刻也變得像是怪獸的嘶吼。
她不敢再多呆,逃似的跑回車廂。
進到車廂果然溫暖許多。
目光沿著靠窗的一排尋找自己之前坐的位置,這才注意到,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一個男人,正在看手機。
屏幕的燈光映照出男人的五官,輪廓深邃立體,長得很有異域風情,臉頰上一顆小痣顯得有些溫和可愛。他左耳戴了一隻銀質耳環,看起來非常精緻,上面還串有珊瑚和松石,看著有些像藏族人的打扮。
她看了眼桌面,上面還放著她的速寫本,此刻正壓在男人手下。
等她走到跟前,男人的目光才從手機上抬起,直直的看著她。
男人深棕色的眼眸裡面似有星光流轉,湧出無限深情。
辛艾被他看得小臉一紅,忍不住屏息。
強忍著羞赧,佯裝淡定,禮貌的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指了指在他手下被壓住的速寫本。
男人抬起手,鬆開本推向她的一霎那,她一直屏住的呼吸似乎也被鬆開,突然順暢。
美色果然惑人,古人誠不欺我也!
只不過,金魚的記憶只有七秒,她對人臉的記憶不遑多讓。
今日心動的一張臉,明日又是模糊一片。
冷風一吹,之前因為打盹混沌的思維變得清晰起來。
她拿過速寫本,又坐了下來。
腦海里閃過敦煌的地圖,明天似乎用得上,她翻開新的一頁,憑著記憶,快速畫了起來。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記對面還坐著一個人。
男人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睛不停地描摹著記憶中的輪廓。
黑直的長發簡單紮起,靈動的雙眼全神貫注盯著手中的畫本,筆起筆落,偶然遇到困惑的地方,習慣性的咬著筆頭,牙齒輕輕磕幾下,等到靈感乍現才放過它,繼續埋頭。
跟若干年前的記憶完全重合,似乎又回到了敦煌的那個家,她坐在榻幾前,認真描摹的場景。
他把她弄丟了太多年,如今找回來,如何捨得再放手?
男人滿目皆是溫柔。
等她從畫完的敦煌地圖中抬頭,對面的男人已經沒了蹤影,走廊上空空蕩蕩,只有旁邊卧鋪傳來陣陣鼾聲如雷。
她又想起來開始夢裡朦朧的呼喚聲。
「艾娘」是誰?
無奈笑了笑,可能是一場未盡的夢吧!
車廂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誰都沒有注意,在窗邊不起眼的角落,趴著一隻小小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