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亂世之中,忠臣難當
房門外傳來的是老闆娘的聲音。
老闆娘的話音剛落,房間的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兩個鏢人手持利刃站在門外惡狠狠地盯著房內眾人。
先開口的是老闆娘:「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竟敢背叛老娘,枉費老娘當初好心救你。」
「老闆娘少和他們廢話,直接宰了他們。」說話那人臉上橫著有道刀疤,他說完便手持利刃沖向了房內的幾人。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方中看上去最沒有戰鬥力的嶺南王。
雖說江湖上講究先下手為強,但這往往是基於雙方實力相等的前提下。這不,他還沒到嶺南王跟前,就被車夫一腳踹飛了出去。另一人眼見同夥飛出房間,二話不說,他也緊接著提刀沖了上去。馬夫見他來勢兇猛,比上一個修為要高出許多,謹慎起見,他說了句:「這人修為不算低,王爺小心。」
嘴上雖然說著要王爺小心,表情卻是淡定自若。話剛說完,一個側身輕易躲過襲來的一擊,隨後又是用同樣的姿勢,一腳將人踹飛出去。飛出去的兩人軌跡不能說完全相同,只能說是一摸一樣。二人皆是飛出房門,撞壞二樓走廊上的護欄,掉到樓下。
僅是兩個照面,就讓兩個常年遊走關外的鏢人落敗,老闆娘一時間也是沒有反應過來,獃獃的愣在原地。要知道這兩個走鏢的漢子修為不算低,少說也是有通靈境上境的修為,她又想過房中幾人修為不低,可萬萬沒想到差距居然有這麼大。
就在第二個人被踹飛出去的瞬間,窗戶外面一陣顯響動,緊接著有兩人破窗而入。其中一人身材矮小,手拿一柄碩大的殺豬刀;另一人一手拿酒罈,一手握拳頭,面上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其他人或許不認識他們,但庹荻知道這兩人是誰。拿殺豬刀的是廚房的廚子,老闆娘平時叫他六子;拿酒壺的是平日里醉醺醺的老闆,名字他還不知道,平日里大家都叫他老闆。
破窗而入的兩人,沒有半刻停歇,落地之後一個翻身就站起身來,站穩之後便一起出手直撲嶺南王。
他們的計劃便是如此,兩人從正門進攻,吸引馬夫和鐵甲護衛的注意,另外兩人由窗戶進攻,逞他們被正門進攻的兩人吸引注意的時候,一擊將他們的「老爺」擒住。任由他們修為再高,一旦他們的「老爺」被擒,也得乖乖的束手就擒。
擒賊先擒王,不得不說這一招還有點道理。奈何千算萬算,沒有算過雙方實力上的絕對差距。
六子和老闆進入房間后,僅是向前撲了不到半米距離,兩人就再難前進寸步,身穿黑甲的護衛將他們擋在了原地。六子碩大的殺豬刀抵在黑甲上,毫無用處,刀刃與黑甲甚至連一絲火花都未能摩擦出來。老闆伸出的一掌也是沒有一點用處,手掌貼在護衛胸前冰冷的鐵甲上,緊密貼合,就像輕輕撫上去一樣,如一團棉花撞在了石塊上,起不到一點作用。
六子和老闆同時表現出來難以置信的表情。六子是真不願相信,用刀多年,他的這柄殺豬刀雖算不上神器,但也算是鋒利無比,削鐵如泥。過去被他砍破的盔甲不計其數,就算關內軍中常備的精良鐵甲他也不是沒有砍過。被他的刀砍過之後,不留刀痕的盔甲,他從未經過,所以他是萬萬不願意相信這是真事。
老闆倒是見多識廣,手心的冰冷讓他的酒醒了三分,收掌之後連退數步,靠到窗邊。
黑甲護衛沒有追擊他們,收手后老闆環視四周,算看清了現在的局勢。
六子收刀之後,罵罵咧咧的說道:「老闆娘,那兩個雜種呢,說好一起動手他兩這是又偷懶了?」
聽聞六子的聲音,老闆娘方才從震驚中驚醒。看似過了很久,實則這一切發生在數息之間。清醒過來的老闆娘大呼一聲:「快逃。」
老闆娘的聲音落下,六子握刀的手臂也應聲掉落,同一時間,老闆手中的酒壺也碎裂,酒灑在地上濺了很遠。濺起的酒水沾到老闆的衣襟,並非老闆躲不開,玄靈境中境的修為若是連灑落的酒水都躲不開就真是開大玩笑了。老闆之所以任由灑下的酒水沾上他的衣襟,那是因為他不能躲,也不敢躲。一柄長劍同時抵住他和六子兩人的咽喉,一張黑色冰冷的面具「冷漠」的盯著他們。
房門的那頭,老闆娘轉身欲逃,然而當她回頭的時候,馬夫已經站在她跟前了,一張寬厚的手掌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爺,樓下兩人還活著。」馬夫手裡掐著還想針扎的老闆娘,嘴上問著房間里的那人。
「我們的行蹤不能暴露。」嶺南王的聲音依舊還是那樣渾厚,充滿了磁性。說這句話的語氣也是簡單無奇,十分平淡。可是聽到這句話的老闆娘卻覺得如遇冬雪,如臨深淵。
馬夫的手稍稍用力,被他掐住脖子的老闆娘便暈了過去。
樓下兩人眼看著老闆娘被瞬間制敵,他們面面相覷,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老闆娘修為比他們要高出很大一截,她可是實打實的玄靈境巔峰,都未見她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就這樣輕易的被對方制服。他兩這才方知今日是踢到鐵板了,不用多想,也不必多言,兩人拔腿就跑。
正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他們本就不是夫妻,也談不上其他很親密的關係,大家都是偶爾合作一下,談不上義氣,跟何況江湖兒女命重要,活著才能講義氣。
兩個鏢人跑的是相當果斷,沒有一絲猶豫。但,未等他倆跑出多遠,馬夫從二樓一躍而下,雙腿精準無誤的踢在兩人背心出。兩人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就趴地不起了。
剛剛殺了兩人的馬夫,依舊面無表情,好像殺人和他無關一樣。甚至還冷漠的用腳尖抬了一下二人的腦袋,在確認他倆都以斷氣后,他又閑庭信步回到二樓。
路過走廊,提起暈倒在地上的老闆娘,將她帶進房間內。
房間里,身穿黑甲的護衛已經將廚子和老闆雙雙斬殺,只是場面有點凌亂,不如馬夫動手乾淨利落。
他方才手上提著的老闆娘,望了眼牆上遍布的血跡,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黑甲護衛保持沉默,並未回答。
嶺南王對這樣的場面好像見多了,他笑呵呵的當起了和事老,輕聲說道:「不怪靜兒,那老闆修為不低,反抗了幾下,所以弄的稍微有些亂。」
他又看了看馬夫手中拎著的老闆娘,問道:「死了?」
「沒有,我想萬一王爺有事要問,就留了一個活口。」
嶺南王微笑著點頭,讚揚的說道:「你做事依舊還是這麼細心,真是讓本王省心。」
馬夫微微低頭:「替家主分憂,理所應當。」
嶺南王又轉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庹荻,微微笑道:「先將她放一邊,我要和這位小兄弟先聊聊。」
在他的示意下,馬夫和護衛都走出了房間,隨便也將昏厥的老闆娘帶出去了。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隨便拖了張椅子過來讓庹荻也坐下。
他問道:「允城的情況,能否給本王詳細描述一下,我不相信秦牧羊將軍會帶領大周軍隊集體降敵。」
「降敵?」庹荻震怒,聽聞這二字他憤怒得嘴角都有些顫抖,憤怒地說道:「允城三萬百姓,一萬守軍皆陣亡,王爺為何要說我們降敵。」
王爺眼露柔光,並未因為庹荻的呵斥生氣。他溫柔地說道:「大約半年前,也就是本王被招入京的時候,聽聞朝廷發布詔令,秦牧羊將軍降敵了,並利用職權騙取朝廷大量軍資。五月的時候,又下詔將第三軍全體革職,並且抓了所有營長以上將領的家屬。六月,疏勒都督府被困,安西半數駐軍被獸族分而圍困,朝廷再次下詔,確定了秦牧羊將軍的罪行,並認準秦牧羊將軍通敵叛國,將安西軍駐防全數告知了獸族。因此,六月中旬的時候徹底取消安西軍第三軍全體的編製,並且將所有第三軍將士們的直系家屬抓捕下獄。」
越聽到後面,庹荻越是憤怒,呼吸變得急促。他的雙目通紅,雙手捏緊,青筋爆起。
「本王與秦將軍交好多年,深知老秦的忠心,我是斷然不會相信秦將軍會叛國,這件事我一直懷疑是朝中有奸臣作祟,所以本王需要你給我說說允城具體的情況。」
庹荻緊閉雙眼,用盡全力調節呼吸,過了許久才將情緒穩定下來。
「我父親是安西軍第三軍騎軍校尉庹沐風,三月末,獸族軍隊圍困允城半月多,秦將軍命我父親帶領騎軍突圍,最後我父親戰死。」
「同月,我作為弓弩營末等弩手登上城頭,加入第三軍。」
嶺南王:「你父親我認識,庹將軍是個很優秀的將軍,帶領騎軍作戰的能力大周比他強的一隻手都能說數的過來,我一直相信再給庹將軍一些時間,一定能成為大周又一大將。」
「你幾歲?」
「十三。」
「十三歲的少年都被叫上了城牆,想來局勢不言而喻。」
隨後庹荻將允城被困三月的事詳細講述了出來,直到最後他說道:「決戰之時,秦將軍下令,全城布陣,一場來自煉獄的大火將允城以及允城的百姓同破城而入的獸族軍隊一起帶走。」
「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允城除了一截殘缺的矮牆,只留下了遍地灰燼,允城的人全死了。」
他顫抖的聲音再次說道:「允城四萬五千多人全死了,全都戰死了,他們沒有背叛大周,他們對得起大周,是大周對不起他們。」
默默聽他說完這一切的嶺南王眼角留下眼淚,哽咽著說道:「本王不會讓這群大周的百姓,這支大周的軍隊蒙受不白之冤,定會給他們平反昭雪。」
庹荻擦去眼淚,說道:「王爺為何在此,若不是我看見您腰間的玉佩,我是完全不敢相信大周的王爺會出現在關外。」
嶺南王無奈的一笑,說道:「我那皇兄聽信小人的讒言佞語,為削我嶺南的兵權,搞了個最愚蠢的削藩計策,最後導致嶺南道陷入混亂,百姓不得安居樂業,各路野心家紛紛起兵造反。為平息民怨,他欲加罪於我,卻又怕我起兵謀反,最後用計將我騙到長安,若非故人相救,我將終身囚禁於長安。」
庹荻大驚失色,直言道:「文帝為何如此昏庸?」
「皇兄近年身體抱恙,逐漸遠離朝臣,對小人讒言倒是聽信不疑。尤其是那個周瑾,他詭計多端,心胸狹隘又嫉賢妒能,可偏偏皇兄對他深信不疑,不斷重用那小人,導致朝局混亂。哎,是我帝王家對不起允城的子民。」
庹荻凄凄然一笑:「難怪,難怪苦守三月卻無一支援軍,原來是周瑾。」
「你小小年紀也聽聞過周瑾這人。」
「哼,熟的不能再熟了。幾乎日日聽父親和秦將軍提起。當初周瑾聯合前任兵部侍郎貪污本該發往邊疆的軍餉,被秦將軍上書舉報舉報,最後兵部侍郎獲罪入獄,但周瑾僅僅是被罰沒了些銀兩。秦將軍不服,后又多次上書要求將周瑾下獄,事情最終雖不了了之,但周瑾卻是記恨上了秦將軍。」
「原來如此,身居高位,心胸狹隘,貪戀錢財,為私利而不顧國之利益,奸臣佞臣小人也」嶺南王感慨之後,又問道:「庹荻,你接下來是何打算?」
庹荻沉思許久之後,方才說道:「我原本打算回到長安,上報允城之事。如今事態既以如此,不知何時才能替他們復仇。」
「你想親自替他們復仇?」
「若有機會,我定要領軍出征,踏平獸族祖地,讓他們血債血償。」
嶺南王大呼一聲:「好,不愧是少年人。人族與獸族相互征戰多年,過往數百年歲月里人族都是被迫防守,尤其近百年來,屢屢受挫,朝堂上無一人能說出踏平獸族祖地這樣的話。果然英雄還得望少年,你能有如此志向,當真是少年英雄。」
「可,你萬萬不可回長安,尤其不要在對任何人說起你的身份。現在朝廷的海捕文書已經下發全國,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定會第一時間被抓捕入獄,如此你在難有機會替允城四萬五千翻案,而去也再無機會領軍出征,替他們報仇。」
庹荻跪下,懇切地說道:「還請王爺指條明路,幫幫允城戰死的四萬五千條人命。」
「你先起來。」嶺南王伸手托起跪地的庹荻。「你年紀尚小,如今朝局混亂,若要替他們昭雪,需等朝局穩定方才有機會。若要出征獸族,還需天才太平,朝廷富足,才有足夠的物質支撐上萬里的遠征。如今你需先找機會提升自身實力,同時靜待時機成熟。」
「庹荻願聽王爺安排。」
「我與你一封信件,你先去南嘉書院修行。記住,文武都要學,莫要一心想著仇恨,只顧習武而不學文。」
庹荻鄭重其事的點頭稱是。
嶺南王說到此處,神情突然傷感。「本王年過四旬,育有三子,皆在數月前被我皇兄殺害,如今膝下無子,你可願意做我義子?」
庹荻再次跪拜,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的說道:「承蒙王爺不棄,臣如今無父無母已是無家之人,自然願意。」
「既如此,他日本王還你一個太平盛世,給你一個鞏固的後方,你替本王遠征漠北,叫那群獸人不敢南下侵我大周國土半寸。」
「臣願意。」
「荀敘、靜,你倆進來。」
荀敘就是馬夫,靜就是那個身穿黑色盔甲的護衛。
「庹荻,今後便是本王義子。」
剛剛進屋的兩人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臣拜見世子殿下。」
嶺南王隊黑甲護衛說道:「靜,庹荻今後的安全就拜託給你了。」
「可是,王爺您……」
「不用擔心本王,現在已經是關外,況且有荀敘在,萬事無礙。你不是一直想要有個家?本王今日就賜你,今日立誓做庹荻家臣,今後同庹家命運與共。」
嶺南王回頭對庹荻說道:「你可願意?」
見他有些猶豫,嶺南王接著說:「你已無家人,有了家臣便有了家人,家臣同家主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一體。家臣不可背叛主家,家主也不得對家臣棄之不顧。」
既然王爺已經如此說了,庹荻便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你倆立誓簽訂契約,今後便是一家了。」
靜脫去護手,取下鐵甲手套露出一支芊芊玉手,用劍在手心劃了一刀。庹荻也效仿著用匕首劃破了手心。
「靜,今日起作為庹家家臣,願為庹家肝腦塗地,永不背棄。」
「庹荻,今日起做為庹家僅存一人,立誓壯大庹家,為庹姓族人延續家族,為絕不背棄家臣,盡一生之責做一個開明的家主。」
兩人割破血的手擊掌相迎,契約簽訂。
「靜,我在與你說最後的要求。回到關內,從新組建黑甲軍。」
靜瞳孔略微放大,但她毫不猶豫,立刻說道:「臣領旨。」
「庹荻,回了關內潛心修行,切莫急著復仇,尤其是第三軍蒙受的冤屈不要急著替他們翻案,先讓自己強大起來等你有了能夠保護自己的能力的時候,你才有為他們伸冤的底氣。」
「庹荻明白。」
「亂世之中,忠臣最是難當,尤其是忠於天下黎明蒼生的忠臣良將,本王不願再有人為天下蒼生獻出生命還遭受莫名的冤屈。你且給本王一些時日,定會還你一個開明的大周朝堂,讓有冤者能伸冤,有怨者能報怨。」
庹荻眼神堅定的說道:「我也不願天下百姓在受獸族侵略,被當作屈辱的奴隸,受盡百般折磨最後淪為食物。」
嶺南王伸手撫著庹荻額頭,珍重其實的說道:「你我父子二人要為這天下百姓謀一個太平盛世。」
「庹荻謹記義父教誨。」
「將黑甲取下,莫要暴露你身份,入關之後萬事小心,學會忍讓。」
黑夜過去,天上點點星光逐漸隱去,東方的天空中露出了一瓢魚肚白,一束陽光劃破黑暗,照在大地上,驅散北庭黑夜中的寒冷,同時也驅趕著兩輛馬車背道而馳。
荀敘驅車向著伊麗河上游而去,那一方還是黎明前的夜空。
換了一身老闆娘的衣裳之後,靜駕著客棧的馬車迎著東方的朝陽而去,那裡的天空出現了淡淡的霞光。
伊麗河靜靜的流淌,河面微波蕩漾,灑上一抹朝陽,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