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奉承
走出玄武門,便出了大內,內官監和針工局都在太歲山東面,蘇禾和他又同了一段路。
這時,幾個著草綠色圓領袍的小太監路過,手裡提著侍弄花草的花執等物什,見了沈闊,都屁顛屁顛上來打千兒問安:「沈公公從儲秀宮回來啊?方才海公公在尋您。」
「尋我什麼事?」
「這奴才就不曉得了。」
沈闊垂眸忖了片刻,立即加快了腳步……
他走得快,蘇禾小跑才能跟上,「公公,您在哪兒當差呢?奴婢把您的帕子用髒了,回頭洗凈了還您。」
「旁人用過的東西咱家不會再用,用完便扔了吧,」沈闊淡淡一句,徹底把蘇禾巴結的路堵死了。
蘇禾立時臉上作燒,不僅臉上,五臟六腑都一齊發起燒來。
原先在家裡,她好歹是個小姐,再難也沒巴結過奴才,今日放下身段奉承個太監,熱臉連貼了幾回冷屁股,她真是沒臉再站在這兒了。
她知道自己右手邊再走二十幾步有一條巷道,直通鐘鼓司直房,只要再越過內府庫便到針工局,只是路途稍遠。
「公公,就在這兒分道吧,今日真是多謝您了,」蘇禾低頭蹲身一禮。
沈闊淡淡嗯了聲,步履不停。
蘇禾這便端著朱漆托盤往右手邊走,拐進了小道……
她想著,自己果然脾氣直,不擅長奉承人,看人家巴結起來有來有往,好話都說到人心坎里,怎麼她就不成呢?又或不是她奉承得不好,是那公公不吃這套?
小道兩邊是各司各局的直房,房與房之間栽一兩株梧桐或一叢青竹,有時樹上也傳來兩聲蟬鳴。蘇禾忽想起沈闊那番話,鬼使神差的,竟循著蟬鳴聲過去了……
斑駁而粗糙的梧桐樹榦上有一隻黑色的知了,蘇禾靠近它,它便不叫了。
她想去捉,又有些怕,便立在一旁靜靜盯著看,這是十五年來她頭回觀察知了,終於明白為何常說「薄如蟬翼」了,它的兩翼果然很薄,連脈絡都絲縷分明,其實細看之下,它也不那麼可怕。
終於,她鼓起勇氣伸出手……
那知了似有覺察,立刻振翅飛了起來,如此,她也只好抱著衣裳走開了。
她想著,今日能盯著知了看一會兒,過些日子便敢徒手捉了,或許某一日,她再不怕飛蟲,那時蘇瑩再想用這些東西捉弄她,便不能夠了!
她順著小道一路走,從內府庫門前過,偶聽見路過的公公抱怨天兒熱。六月天確實酷熱,日光兜頭照下,把人的汗都逼出來,蘇禾卻不再用沈闊給的帕子抹汗,說到底,她是嫌棄閹人的。
她快步走進針工局,繞過漢白玉照壁,往東邊廊上走,恰逢林姑姑從廂房出來,兩人迎面遇上。
林姑姑是蘇禾的師父,她和另兩個秀女初來針工局,林姑姑負責教導,將局裡明的暗的規矩和人事都告訴了她們,甚至蹲禮下跪這些禮儀也是她矯正的。
林姑姑是宮裡的老資歷,曾伺候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薨逝后,她便自請調任針工局,也不要什麼銜兒,只做個尋常綉工,到如今已七八年,局裡無人不敬她,便少監見了她也和顏悅色,好言好語。
「姑姑,」蘇禾向她一禮,腦袋低下去,「沒撞著您吧?」
「怎回事?」林姑姑瞅見她懷裡那件遍刺折枝小葵花馬甲,「不是叫你們給蘇美人送去?」
「回姑姑的話,蘇美人說這衣裳的繡花太老氣,她不喜歡,要重做。」
「半月前琥珀過來傳話,說蘇美人喜歡小葵花……」一語未了,林姑姑忽覺出蘇禾的髮髻歪了,鬢角還垂著兩縷碎發,她轉而命道:「抬頭。」
蘇禾只得抬起臉。仟仟尛哾
只見蘇禾雙眼紅腫,臉上淚痕猶在,林姑姑微愕,「那蘇美人不是你親姐姐?怎的還把你訓哭了?」話雖這樣說,她也知道宮裡沒什麼姐妹情,於是從蘇禾手裡接過托盤,擺手道:「罷了,你先去擦把臉再過來。」
「是,」蘇禾應聲,轉身去倒座房裡凈面,林姑姑則端著托盤,去了對面直房。
林姑姑一走,繡房里幾個婢子便交頭接耳起來……
幾人中趙毓貞和秀吉都是選秀進宮的。趙毓貞是個美人,容長臉,柳葉眉,五官小巧,形容嬌媚,因身上長了顆妖痣才被刷下來。秀吉則家世低微,父親只是個七品縣令,在宮裡上下有個共識,通常家世低微的秀女,若非才貌極為出眾,都是做宮女的命。
她們和蘇禾都是今年落選的,有些家世,與針工局其餘宮婢又不同,是以旁人住七八人的大通鋪,她們則被分派在針工局的后罩房,住三人的小通鋪。兩人本該與蘇禾更親近的,不知為何,她們並不喜歡蘇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