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07
審問室里,洛思微的聲音沉靜,面無表情,她繼續問著對面的薛絨:「她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薛絨回憶了一會,開口道:「那是大一剛開學的時候,虞晚櫻經常會帶一些零食過來,分給大家吃,還說我們可以隨便拿。有一次深夜,葉如昔吃了一包零食,虞晚櫻就問她,『你不會沒有吃飯,想要把零食當做晚飯吧?』」
她說到這裡,小聲道:「其實那時候我們都知道,葉如昔花錢沒有什麼規劃,她家裡挺一般的,月初剛買了一個新手機,到了月底就沒錢了。她可能是真的餓了。總之,當晚,葉如昔的臉色一直很難看……」
洛思微理清楚了關係,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虞晚櫻因為這件事得罪了葉如昔,相較於高高在上長相好看的虞晚櫻,其他的女孩更像是在一個世界里的普通人,她們很快抱了團。
薛絨說到這裡,一邊流著眼淚一邊低頭摳動著自己的指甲:「後來,葉如昔說虞晚櫻是都在裝,她是個綠茶婊,後來覺得不夠解氣,就想了個方法想要嚇嚇她。她們那些人開了不同的賬號,也給我開了一個,讓我給虞晚櫻發一些話……那些方法都是她們教我的……」
洛思微終於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些最初的信息,都是虞晚櫻同宿舍的女生們發的。
薛絨抽泣著繼續道:「虞晚櫻發現自己被威脅以後,也想過要報警,是葉如昔勸她不要這麼做,說根本就抓不到人,後來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清楚了,我很快就沒有再參與了。因為這個事,葉如昔還說我膽小,是個廢物……」
洛思微又問了一些問題,倪湘在旁邊越是記錄越是心驚,之前她搜集的那些文字資料上所顯示的,不過是一些表象的關係,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那些陰暗面全部都潛藏在海水之下。
薛絨斷斷續續地把大學四年裡和虞晚櫻的所有交集都說了出來。
她一邊說一邊回憶著。
大學開學那天,她領了東西,來到了宿舍里,那時候已經有個女孩到了,在下鋪鋪好了自己的床鋪,放上好看又舒適的床品。隨後女孩抬起頭,熱情地和她打著招呼:「你好,我叫虞晚櫻。」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同寢的同學。
那時候薛絨覺得,這個女孩就像是個仙女一樣。
她穿著好看的裙子,皮膚白到發光,頭髮又長又密,像是一個精緻的洋娃娃。
薛絨和她說話,都緊張得有點結巴。
後來,其他的同學逐漸來齊了,大家開始軍訓和上課。
大家很快發現,虞晚櫻變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老師們把她任命為班長,讓她作為學生代表進行講話,那些男生們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甚至還會托她們這些同寢的同學幫忙問能不能加虞晚櫻的聯繫方式。
虞晚櫻的家就在東瀾,她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回家,髒的衣服用箱子裝回去,再拿回來乾淨的,甚至會換上新的裙子和鞋子。她回家以後會帶過來水果和零食,有時候還有打包的餐點。
大二下半學期開始,虞晚櫻自己做了自媒體,有了一些收入,就更加慷慨。
很多時候她會主動請客,帶著宿舍里的同學們去打下館子。她喜歡和同學分享零食水果,還約她們一起出去玩。
虞晚櫻很少去圖書館,可是她的成績很好。她的追求者眾多,還被那些男生選為系花。
最初女孩們對她是羨慕的,都願意圍攏在她的身邊,好像這樣會有面子,虞晚櫻也會分給她們更多的東西。
可是逐漸地,女孩們就開始心理不平衡,虞晚櫻太過耀眼了,她們像是她的陪襯,把她們襯托得暗淡無光。
有一次考試,虞晚櫻又得了班裡第一,還加入了學生會做了副會長。她們再也忍不住了,嫉妒的情緒在宿舍里像是火焰一般逐漸蔓延。小小的惡意逐漸堆積。
那時候,和虞晚櫻有過矛盾的葉如昔第一個跳了出來。
她給其他兩名女生分析,世界上不會存在完美的人,虞晚櫻一定是有問題的,而且有大問題!
宿舍里同寢的其他三名女生背著虞晚櫻拉了個小群,命名為反綠茶聯盟,開始她們只是在裡面討論一些虞晚櫻的「極品」行為。
很快,虞晚櫻的一言一行,隨意的舉動,都成為了原罪。
大家討論出了虞晚櫻的缺點,她像個公主一樣,嬌氣。
她很作,她很裝。
她的那些行為是有目的的,一定是為了聽到大家的讚揚。
她在每次考試之前都說自己沒有複習,結果考的挺好,一定是故意麻痹她們,然後偷偷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複習,太虛偽了。
她出去總是要打著傘,彷彿陽光會把她曬化了。她吃東西的動作,像是小鳥一般,那一定是故意的,為了勾引男人。
還有她會對一些社會新聞發出感慨,故意地睜大眼睛,裝作無辜和清純。
就連虞晚櫻分給她們零食的行為,都被說成是炫富和假慈悲,是在看她們的笑話。
虞晚櫻的一言一行都有了其他的解釋。
她們看穿了她的美女畫皮,才不會像那些男生一樣被她迷惑。
薛絨向來是個沒有什麼主見的人,她的父母嚴厲,姐姐優秀,家裡還有個弟弟,身為老二的她在家都是聽別人說什麼自己做什麼。
這樣的她在學校就越發害怕會被同學們落下,她努力合群,甚至卑微地去討好她們。
大家聚攏在一起嘲笑虞晚櫻,這似乎成為了她們之間拉近距離的最好話題。
她們並不敢當面和虞晚櫻鬧掰,表面上她們還在維護著舍友的關係,繼續享受著她帶給她們的零食以及紅利。
在虞晚櫻周末不在的時候,她們會開始猖狂,女生們整晚睡前討論虞晚櫻的事,甚至還會學著虞晚櫻的動作,學著她嬌滴滴的語氣誇張地說話,隨後笑成一團。
她們開始合起伙來排擠虞晚櫻,有一天,葉如昔故意沒有通知虞晚櫻一項作業,直到前一晚,才裝著說:「哎呀,是我忘記告訴你了,這可怎麼辦?」虞晚櫻沒有怪她,自己連夜補完了作業。
隨後她們寢室的另外一位同學,在勞動抽籤的時候做了一些手腳,把洗手間安排給了虞晚櫻,讓她去打掃廁所。虞晚櫻也沒有說什麼,去打掃了。
壓力很快到了薛絨這裡,她感覺自己的手上握住了一把刀,好像不做點什麼就沒有辦法交出這個投名狀。
她其實並沒有那麼討厭虞晚櫻,可是她也必須做!
她感覺到,惡意是在蔓延的,一個人做了一件過分的事,其他的人就好像要做更過分的,才顯得在這個群體里不那麼離群。她必須做點什麼,才能取悅他人,融入這個集體。
她們不像是虞晚櫻,虞晚櫻是美麗的,有那麼多的愛慕者,她們是平庸的,需要抱團才能夠取暖。
於是她假裝不小心,打翻了虞晚櫻的香水……虞晚櫻依然沒有讓她賠。
虞晚櫻的不反抗助長了她們的氣焰。
這種行為也讓惡意在女生們的心裡得到了釋放,看著虞晚櫻失意,她們就會開心,並且覺得,哦,原來那麼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會有這麼狼狽的一面。
她們不滿足於那些小事了,女生們開始背地裡編造虞晚櫻的謠言,比如她其實懷孕過,打過胎,她劈腿了好幾個男朋友,她考試成績好是因為和老師有桃色關係。
可是這些還不夠!
後來葉如昔出了個主意,說要讓虞晚櫻長點教訓,於是她們就開始對她進行騷擾。
女生們從計算機系的師哥那裡問來了不留痕迹上網的方法,買來了一些註冊賬號,在一個周末,虞晚櫻不在宿舍的時候,她們聚集起來,打開了手機,把騷擾的話發了過去。女孩們小心翼翼地,既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又要達到恐嚇虞晚櫻的目的。
虞晚櫻拉黑了第一個賬號以後,她們馬上就換了人和手機,使用了新的賬號。
事發一個月左右,虞晚櫻在請她們吃飯的時候說起了這件事。虞晚櫻很困惑,可是又不知道對方是誰。
她們一邊假裝著幫虞晚櫻出謀劃策,一邊在小群里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虞晚櫻的恐懼,慶祝自己的成功,女孩們興高采烈地嘲笑著她,然後想著怎麼玩出新花樣……
審問室里,薛絨抽泣著講述著。
「後來我覺得她們做得太過分了,加上那時候忙畢業論文,功課太忙,我就沒有再做這件事了。」
說到這裡,薛絨擦了擦眼角的淚。
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噁心而醜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自己的同學有那麼大的惡意。
好像在群體之中,她就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洛思微問:「葉如昔呢?還有你們的另一個室友,她們後來還在做這件事嗎?」
「另外一個室友和我的情況差不多,過了一段就退出了。」薛絨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葉如昔……後來……她覺得只是嚇唬虞晚櫻是不夠的,有一次,她遇到了一個虞晚櫻的黑粉……」
她的目光怯懦,似乎在猶豫著自己該不該說出真相。
洛思微猜到了一些:「她們把虞晚櫻的消息給了真正的跟蹤狂?」
「是賣給他們。」薛絨的聲音很低,細聲細氣的,說出來的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葉如昔後來開了網貸,她借的那些錢還不上了,就想到了這種賺錢的方法。她把虞晚櫻的信息,手機號碼、家庭住址等隱私透漏給那些在網上喜歡她的男人,還會偷偷拍虞晚櫻衣著暴露的照片……」
薛絨的頭越來越低:「不光有虞晚櫻,還有其他隔壁寢室的女生。她還會去我們的浴室,偷偷帶手機進去。只要那些男人們想要的,東瀾大學學生的資料,她都會賣給他們……」
倪湘停住了記錄的手,在一旁震驚了,一切就像是在滾一個雪球,從最初的幾片雪花逐漸匯聚得越來越多,裹成了一個巨大的雪球,再到最後引發了一場雪崩,逐漸釀成了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