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黎安不管說什麼話都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顧笙透過後視鏡,只能看到他下巴。
車窗外,馬路兩邊漆黑的樹影迅速後退,霓虹照進車內,明暗交匯。光影在他臉上交替,周黎安襯衫袖子挽到小臂,白皙的皮膚在黑暗中有些晃眼。他一手搭著方向盤,一隻手架在車窗上,姿態懶散。右手的手腕的骨骼微微凸出,小臂的肌肉修長又緊實。
周黎安目視前方,神情疏淡。
他不說話的時候,周身的氣質就更淡薄了。
顧笙搭在膝蓋上的手慢慢地收緊,像周黎安這樣的男人,身邊應該不缺優秀的女性追求吧?估計不計名分,給他投懷送抱的人也不會少。
她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也不敢自信地認為周黎安會對她特殊。
就在顧笙心中隱隱打起退堂鼓的時候,周黎安側過臉:「怎麼了?」
「……沒事。」
黑暗中周黎安的瞳仁黑得彷彿把人吸進去,顧笙連多看一眼就不敢。
車子在帝都一家酒店門口停下。
顧笙跟著周黎安下車,門童立即過來,接過車鑰匙去替他泊車。這酒店看起來富麗堂皇,大理石的地面鋥亮得能倒影出清晰的人影兒。
瞥了眼酒店的logo,Hilton,希爾頓酒店。
……住一晚而已,不至於承擔不起。
兩人一前一後進去,顧笙自然地往前台的方向走,卻見周黎安直接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顧笙抓住了周黎安的袖子。
周黎安停下,側臉垂眸看向她,面上有淡淡的疑惑。顧笙遲疑地瞥了一眼前台的位置。
「不用。」周黎安立即意會她的意思,「我住這裡。」
顧笙精神有點恍惚。
等回過神,她人已經在酒店頂層套房的客廳里站著。
套房至少有兩百平,有卧房,有客廳,甚至配備了廚房和完整的餐具。客廳的書架上擺滿了醫學專業書,零散地放了些筆記本。衣帽架上掛了幾件大衣,沙發上還攤開放著一些男士外套。不算凌亂,但有著非常明顯的人居住的痕迹。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整體乾淨,清透,一種森冷的男性氣息。
顧笙不小心瞥到了卧房開著的門裡,霧藍的大床上男性內衣,她忽然就覺得窘迫了起來。
「手術多的時候,會忙到很晚。不方便回家,就在附近酒店開了一間長期房間方便休息。」周黎安淡淡地解釋:「隨便坐。」
請她坐之後就沒再管顧笙,周黎安脫了外套掛好,拎著手提包去了卧室。
門啪嗒關上,顧笙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敢看周黎安,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熱度一點點從臉頰爬到耳尖,腳像灌了水泥一樣將她牢牢地定在原地。
可都跟著周黎安到酒店,再說不願意就顯得有點矯情了。
顧笙想到林青青朋友圈曬的合照,還有陸雁舟的電話,臉上的熱度像潮水一般褪去。
從十三歲到二十五歲,她早就該清醒了。
那個從小保護她,到哪兒都牽著她的少年根本不屬於她。這麼多年對她的維護,她以為是愛情,其實是年少的習慣。她自以為用盡全力想要抓在手裡,以為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些付出和退讓只感動了自己。顧笙不是不懂,只是她總會被過去捆住。
或許謝思雨說得對,從陸雁舟遇到林青青那時候開始,她就該聰明地退回到玩伴的位置……
牆上的機械錶滴答滴答的響,顧笙一咬牙,進了周黎安的卧室。
周黎安轉過頭,顧笙低著頭頭也不回地越過他,進了浴室。
浴室門啪嗒一聲從裡面鎖上,磨砂的玻璃門影影綽綽有人影兒,很快裡面就傳出沙沙的水聲。周黎安瞥了眼緊閉的浴室門,什麼也沒說。
轉身去冰箱拿了一瓶冰水,仰頭往嘴裡灌。
周黎安的皮膚很白,冰涼的水一刺激,嘴唇猩紅。他懶散地倚在冰箱旁邊,額頭散落的頭髮在眉眼上落下陰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才扔掉空瓶轉身進了浴室。
顧笙裹著大浴巾出來,皮膚白得在燈下彷彿發著熒光。兩人四目相對,她攥著衣領,神情有點不知所措。有點承受不住與周黎安這樣的對視,她很慫地逃進了被子里。
周黎安倏地笑了一下。
他笑容很淡,曇花一現。要不是一直盯著他看,顧笙估計都不能發現他會笑。從她見周黎安到現在,第一次見到他笑。彷彿水墨畫活過來一般,但很快就沒了。
……
一切發生的水到渠成。
從顧笙爭著通紅的眼睛提出要求跟他睡開始,這件事就沒有退路。
只是顧笙怎麼都沒想到,看起來很斯文優雅的男人下手會這樣狠。
又凶又獨/裁,絲毫不給她後退的機會。
這一晚上,顧笙根本沒時間去想陸雁舟,完完全全的淹沒在無法自拔的浪涌里。不可自控地失態,逃不掉的感官刺激。她又抓又撓,綳不住矜持哭出來。
顧笙懷疑他拿自己當解壓工具,要麼就是自己送上門的行為太廉價,讓周黎安覺得她是跟誰都行的輕浮女人,不然怎會對她這麼不留情?
估計意識到折騰得狠了些,周黎安親自抱著她去清洗。
睡之前,還特意叫了客房服務,換了乾淨的床單。顧笙不知道這算溫柔,還是他的常規操作。腦袋一沾枕頭,她的意識就抽離了。
第二天快九點,顧笙才昏沉沉地從被子里爬出來。
周黎安不在,套房裡只有她一個人。沒了周黎安在,整個空間都空蕩商務了許多。顧笙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談不上後悔,就是感覺有點茫然。
有些事做了,還行。
她兩天沒睡覺,昨晚又被榨乾了體力,實在很累。睡到這個時間,爬起來依舊很艱難。慶幸今天舞團休息,不用趕過去。
以前遲到顧笙沒有太強的自責感,現在卻沒辦法做好坦然。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愛情沒有了,總不能事業也不要。
衣服皺巴巴的,但還算乾淨。慶幸周黎安昨晚沒隨手扯壞,將就穿,再回去換。手機昨晚砸到了地上,碰到開關,自動關機了。她一開機,難得蹦出了七條未接來電。
是謝思雨,給她打了六個電話,應該是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陸雁舟也給她打了電話。只有一條,在謝思雨的多條未接來電包圍之下,顯得敷衍又冷漠。
估計是沒打通,他還發了一條消息過來:鬧脾氣就鬧脾氣,還學會離家出走了是不是?
顧笙默默地關了手機,穿好衣服下樓。
……
快到十點的時候,謝思雨打了電話過來。
為了她,謝思雨真的是操了很多心。顧笙有點愧疚自己溫吞的性格,總是讓她擔心。要不是謝思雨在帝都,她一個人都撐不下去。
謝思雨的電話過來,是要給她祛疤的葯。
她的腿雖然沒大問題,但舞者對外貌要求也挺高的。皮膚沒有瑕疵,跳舞的表現力也會有增幅。腿上有疤會影響舞蹈的呈現效果,當然得小心。
昨天走得匆忙,沒去藥房拿。早上謝思雨趁著換班的空隙,去拿了三罐。
「你直接來我休息室。」謝思雨知道她沒事,又忍不住說她,「我說你怎麼回事顧小笙?昨晚手機壞了嗎?打你那麼多電話都不接,還以為你丟了!」
顧笙支支吾吾的說手機沒電,忘了沖:「我現在過去拿。你別吃外賣了,我做了,給你帶點。」
顧笙做飯很有一手,吃過的就沒有覺得不好吃的。
謝思雨雖然讀書腦子好,但卻是生活廢柴,做飯這種高難度的生存技能她死活學不會。來帝都求學,不是吃食堂就是吃外賣,她可太饞了:「好好好,多帶點,我餓得能吃五碗飯。再給我帶點水果!」
「等我半小時。」
想到休息室有幾個工位,顧笙拿超大的保溫盒裝了三層菜,又另外弄玻璃盒切了點果切。
出門前,又去照了照鏡子,遮瑕將周黎安留下的痕迹全部遮得乾乾淨淨。
她趕到醫院,謝思雨正好去巡房了。
現在是午飯時間,醫護人員要麼出去吃要麼去食堂,休息室沒人。顧笙把飯盒放到謝思雨的工位上,抽了兩張紙,去洗手間。
休息室的洗手間滿了,顧笙只好下樓。
有些事就那麼巧,應該在公司的陸雁舟會出現在醫院裡。
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身高不高,穿恨天高也只到陸雁舟脖子。不用看正面,顧笙也認出來,是林青青。
陸雁舟低著頭正跟她說話,察覺到視線抬頭,一眼看到從樓里下來的顧笙。
空氣有一瞬間死寂。
陸雁舟的臉色微變,跟林青青說了句什麼就有點著急的看過來。
顧笙上廁所的慾望都沒了,面無表情地轉頭就走。身後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顧笙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拔腿就跑。
她跑得很急,氣息不穩,腳步也凌亂起來。
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快。
陸雁舟一邊追一邊還壓著嗓子喊她名字,語氣是難得的氣急敗壞。
顧笙充耳不聞,越被追越慌張。
跟屁股後面有狗追似的,她慌不擇路地衝進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間。男女之間存在明顯的體能差距,男人的生理優勢是這樣的不公平。顧笙用盡了全身力氣狂跑,還是沒跑掉。被陸雁舟一把按住了肩膀,哐當一聲給抵在門邊。
樓梯間的金屬門轟一聲砸得關上,陸雁舟才質問她:「你昨晚沒回來,去哪兒了!」
顧笙劇烈地喘氣,低著頭,現在不想看到他的臉。
「回答!問你話呢!」
「這跟你有關係嗎?我們已經分了不是嗎?」
「你。」陸雁舟噎住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顧笙,她低著頭死活不看他。陸雁舟不喜歡她這個態度,太冷漠了。心底涌動著不安,看不到她表情,他就掐著她下巴,強迫顧笙抬起頭看他。陸雁舟憤怒地斥責她:「顧笙,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點!」
「你不上班嗎?」顧笙被他掐著下巴抬起頭,掙不脫就抬眼瞪著他。
陸雁舟身體一僵,急怒的表情也僵硬了。
「今天是工作日吧。」顧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譏諷地說:「你不是工作很忙嗎?剛才那個是林青青吧?工作日陪人來醫院,看來你的工作也不是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