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罵

挨罵

一中宿舍每層樓都有公共澡堂,男生夏天洗澡快,只要不扎堆趕時間,一般不用排隊。

蕭樾他們宿舍離澡堂近,走幾步就到,所以他們習慣扒了上衣光著膀子走去澡堂。蕭樾也這樣,一回宿舍他就脫了上衣掛在椅背,裸著精壯白凈的腰身,準備去洗澡。

隔壁床,吳逸傑坐在椅子上神遊天外。空調冷氣嗖嗖打下來,他身上臉上厚厚的一層汗完全沒有消減的跡象。

蕭樾臨出門時,吳逸傑好像終於回神,朝他背影喊了聲:

「樾哥你慢慢洗,我晚點把膝蓋裹起來再去,不用給我留位置。」

本來也沒想給你留。

蕭樾覺得吳逸傑這句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懶得回復,長腿一邁,門在身後自動摔上。

餘暉散盡的天幕呈現奇異的煙紫色,晚風清涼吹拂,校園廣播進入尾聲。

蕭樾他們宿舍門口正好裝了個廣播喇叭,乾淨清晰的女聲念完欄目結語,切進一首柔和的英文歌。

寧城一中廣播站是全校最熱門的社團組織之一,除周一外,周二到周五每天早晚播音兩次,早上的節目固定是ChinaDaily朗讀,傍晚的節目就花哨多了,有新聞時事播報、流行音樂鑒賞、校園風雲人物訪談等等。

蕭樾三兩步轉進澡堂,廣播音樂讓他聯想到最近每天在宿舍練播音準備面試廣播站的舍友鄭慶陽。他那嗓子活像破了的鑼,嗷嗷叫喚起來讓人腦殼震蕩,就這先天條件,還信誓旦旦說他這輩子和話筒有緣,人生夢想一是當主持人,二是當歌手……總而言之就是人不壞但賊幾把有病。

如果廣播站的學長姐眼瘸收了這貨,蕭樾覺得自己大概率會冒著被處分的風險把宿舍門口的喇叭捅下來入土為安。

澡堂還有兩個空位,蕭樾挑了靠里的,拉上帘子開始沖澡。

這裡的花灑表面上可以控制溫度,但是宿舍熱水器不穩定,經常抽搐,比如現在,溫涼的水突然變得滾燙,澆在蕭樾背上,讓他不由得想起吳逸傑那又熱又胖的身體趴到他背上時的觸感。

緊接著又想起醫務室那姑娘盯著他後背狂笑。

離開醫務室的路上,吳逸傑像條蟲似的近距離黏在他身後,好像在遮掩什麼。

還有剛才吳逸傑那心虛浮泛的目光,莫名其妙叫他洗慢點。

思及此,蕭樾猛摁了把洗髮水,差點能把塑料瓶子摁扁。

十五六歲的少年火氣旺,宿舍電費又不要錢,夏天空調能開多低就開多低,室內外溫差大得落地窗上都結了一層霧。

隔著一層白茫茫,吳逸傑在陽台上忙得大汗淋漓,忽然聽到玻璃那邊傳來含糊又冷冽的一聲喚:

「吳勞動呢?」

吳勞動是吳逸傑外號,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愛勞動,但他名字諧音「五一節」,從小學開始,同學朋友都這麼叫他。

吳逸傑像只懵懂的羔羊,渾然不覺危險逼近,愣頭應了聲:

「哎,正勞動呢。」

話音方歇,身側落地窗豁然大敞,仿若被森冷的寒氣破開,吳逸傑站在噴薄而出的寒流中狠狠哆嗦了下,臃腫的身軀下意識擋在洗水槽前,將蕭樾的視線掩了個嚴嚴實實。

蕭樾:「我掛在椅子上的校服呢?」

「什麼校服?」吳逸傑邊打顫邊裝蒜,「你校服丟了?我沒看見啊,洗完衣服幫你找找。」

他還穿著那件黑色T恤,領口處的肌膚洇了一圈烏黑。

再觀胸口的圖案,蕭樾大概能猜出自己校服背上印了什麼玩意兒了。

他氣極反笑,眉一橫,黢黑的眼睛不帶溫度地彎出弧,語氣像插科打諢,聽著卻叫人心底發毛:

「你當我瞎?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樂於助人,連我衣服一塊洗?」

吳逸傑見瞞不過,訕笑道:「哥你大發善心背我去醫務室,我想著投桃報李,反正也要洗衣服,多洗一件費不了多少事兒……」

「那我還要謝謝你了?來,給我看看洗成什麼樣了。」

「別,哥,你剛洗完澡,當心泡沫水濺到身上。」

「哪有那麼金貴。」

「你在我心裡何止金貴,簡直冰清玉潔、出塵不染、高不可攀……」

蕭樾不和他廢話了,單手搦住他肩膀,那架勢,不像是來考察洗衣成果,分明是來把他摁進水裡溺斃的。

命懸一線之際,宿舍大門遽然打開,小吳迎來了生的曙光——

「你倆跳探戈呢?」

鄭慶陽打完球回來了,嬉皮笑臉湊近陽台,「玩什麼,加我一個啊。」

來到近旁他才發現氣氛不對。

蕭樾剛洗過澡,短髮濡濕凌亂,鬢角漫著水氣,下頜線凌厲筆直,整個人像從冰窟窿里撈出來的,嗞嗞冒著寒氣。吳逸傑則一臉虛胖且中暑的呆樣,好像剛被虐過,魂兒還沒收回來。

「幹啥呢這是……」

「沒事。」

蕭樾卸了幾分勁兒,勸自己別和傻鳥一般見識。

然後腳步帶風回到室內,隨便扯一本書攤在桌上,低頭就開始自習。

吳逸傑又搓了十分鐘才進來。

蕭樾的校服好歹搓回了原樣,他覺得自己安全了,命長了,於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寬慰蕭樾:

「哥你別鬱悶,從醫務室回來的路上我幫你遮得牢牢的,除了那個說話很嗲的小姐姐,肯定沒有其他人看見。」

蕭樾學習的時候很專註,本來心無旁騖,被他乍然一提,腦海中又浮現那姑娘狂笑不止、胡言亂語嘲弄他的畫面。

吳逸傑還在自以為是地分析:「小姐姐長那麼漂亮,入學這些天我卻沒聽說過她的名字,說明她不是我們這一級的,應該是學姐,以後肯定不會經常打照面。所以,樾哥,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再不閉嘴,我會和你沒完沒了。」

蕭樾右手轉筆轉得飛起,那是他煩躁到了臨界點的信號,吳逸傑的眼力見總算管用一回,乖乖閉了嘴裝啞巴。

晚自習快開始了,吳逸傑和鄭慶陽囫圇沖了幾分鐘澡,頭髮也不吹,硬是和蕭樾一道出了門。

晚風夾雜著裊裊淡淡的桂香,從北貫到南,吹得整條校道通透又馥郁。

9班教室在四樓。吳逸傑不顧瘸腿,一邊爬樓梯一邊嬉笑耍鬧,到地兒了也沒氣了,他扶著走廊欄杆喘兩口,視線往樓下一盪,驀地停在某張瑩白姣好的臉上,嗓門卡了半天才蹦出聲:

「她怎麼往這邊來了?」

「誰啊?」

鄭慶陽湊過去圍觀,吳逸傑沒理他,急聲叫住半個身子走進教室的蕭樾,

「樾哥,好像是下午醫務室那個小姐姐,她竟然是高一的?」

蕭樾步伐未頓,背影明白寫著「與我無關」四個大字。

吳逸傑和鄭慶陽扒著欄杆,脖子伸得一個比一個長。前者非常好奇漂亮小姐姐是哪個班的,後者純屬看熱鬧,哪兒有熱鬧他在哪安家。

可惜,人家走進樓道口之後,他們脖子伸再長也看不見了。

一個年級十六個班,每四個班一層樓,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漂亮小姐姐和他們同樓層。

吳逸傑決定在走廊上等兩分鐘,鄭慶陽見沒熱鬧可湊,悻悻走了。

迎面撞上出來打水的蕭樾,鄭慶陽一臉諂媚地叫他等等,然後急巴巴拿來自己的水壺,往蕭樾懷裡一塞。

蕭樾難得大發慈悲,沒有摜回去。

教室里悶熱,倚在走廊吹風的人很多,吳逸傑貼心地給蕭樾讓了個寬敞的位置。

蕭樾似乎不著急打水,單手抓著兩個空水壺,背過身,從善如流地靠過去。

他的膚色經軍訓晒成小麥色,才過了兩天就白回來一半,燈光照得清清皎皎,透過薄薄一層夏季校服,峻拔英挺的身形足以窺見一斑,輪廓線條像溪水流暢,又像江河蓄勢,滿納少年人昂藏的力量和張揚的銳氣。

自從蕭樾往走廊邊這麼一站,周圍好像憑空冒出無數盞探照燈,灼灼視線刷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就連與他隔半米站的吳逸傑也能感受到溫度驟然拔升。他真怕他樾哥被女孩子盯起火了。轉念又有些疑惑,蕭樾從入學開始就很低調,不愛成為人群的焦點,怎麼這會兒願意杵在走廊上被千人瞧萬人看?

吳逸傑只是長得憨,其實腦子轉得賊快,心下立時有了答案,揶揄道:

「老實說,你也想看看她是幾班的吧?」

蕭樾面無表情:「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閑?」

吳逸傑心說,不閑你杵這兒?咱倆一丘之貉,誰也別嫌棄誰。

教學樓東面拂來一陣清風,吹起少年柔軟的額發,露出白凈額頭,側臉線條清晰利落,勾走路人目光流連忘返。

他右手擱在欄杆上,手肘半屈,手臂修長勁瘦,覆著一層薄而有力的肌肉,手指閑散地下垂,骨節清瘦分明,漂亮得讓人想上手牽兩下試試手感。

偶有微風灌進他寬鬆的短袖袖口,衣袖鼓起,上臂那塊結實強健的肌肉暴露視野,再往上就沒入潔白衣料,連接著橫闊寬廣的肩,外人只能窺其形狀,見不到漂亮又鮮活的肌理了。

喬羽真從樓道轉進四樓走廊,一抬眼,撞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活色生香的帥哥吹風高清實況。

許帆與她並肩,她快人快語,張嘴就爆了聲「操」,後半句是「真他媽帥」,當著人面沒好意思直說。

阮芋緊跟著探出頭,腳步生生頓了一拍,心裡冒出的第一句話是——蕪湖,妖妖靈出警了?

妖妖靈旁邊那小胖哥看起來似乎逃過一劫,沒有被妖妖靈制裁得太狠,見到她居然還能咧開嘴高興地打招呼:

「小姐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今天下午醫……」

「記得記得。」阮芋不想舍友知道她去過醫務室,連忙打斷,順便再用細細軟軟的嗓音無事生個非,「我覺得你還是穿黑衣服好看。」

吳逸傑:……

蕭樾:……

一句話得罪兩個人,阮芋毫無心理負擔,勾著舍友的手臂揚長而去。

「這位姐人長得那麼美,心也忒黑了。」

吳逸傑很受傷,「我回去了,你不走?」

蕭樾右手無意識捏著耳垂,親眼看見那群嘰嘰喳喳的女生轉進高一12班,這才收回目光,慢半拍答:「我去打水。」

其實吳逸傑剛才猜對了。

他也想知道那姑娘是哪個班的,所以才杵這兒吹這勞什子風。

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蕭樾覺得那姑娘有點克他,知道是幾班的,以後也好防著點。

-

「八字硬,本命強勁,卻與六親緣淺,對家人有克,尤其是異性?」

阮芋托著腮聽同班女生神乎其神地搞玄學,忍不住問,「這什麼呀,算的誰的命?」

喬羽真:「9班的蕭樾,就昨晚走廊上那個大帥比,聽說已經被評為校草了,咱們樓層走廊之所以那麼擠,全是其他班涌過來看他的。」

另一女生表示感同身受:「洗手間也爆滿,跟節假日風景區似的。」

阮芋「嗬」了聲:「拜託,你們五十步笑百步,開學才半個多月,連人家生辰八字都弄到了,算得有模有樣的。」

喬羽真:「是生活委員告訴我們的啦。她和蕭樾是初中同學,當時不知道誰傳的他的八字,有人拿到道觀算,算出來又傳來傳去的,也不知道現在這個版本準確不準確。」

玄學的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阮芋處於中間位置,雖然不信但很感興趣。

她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一邊比照記憶里妖妖靈那張桀驁又冷淡的臉,看起來命就很硬,像一根筆直高昂、勁風巨浪也摧折不了的桅杆,又因為五官長得太帥,一臉渣男相,未來鐵定會惹一身桃花債,貼上去的女孩子難免落得個遍體鱗傷的下場,所以算命的說他有點兒克異性,也是有跡可循。

阮芋七零八亂地遐想,同桌許帆在這時回來了,一陣風似的拎開椅子坐下。

她是校田徑隊的,也是他們班體育委員,剛才趁課間時間去體育教研組領了幾份關於召開運動會的通知文件。

許帆:「中午放學之後我要去9班和四樓其他體育委員開小會,你們肚子餓的話可以不用等我,先去吃飯。」

喬羽真剛應完「好的」,延遲捕捉到什麼,舌頭立馬急轉彎:「9班啊?那我們等你吧,可以和你一起過去坐坐嗎?」

許帆猜到她在期待什麼:「後排隨便坐,但是9班體育委員姓陳,不姓蕭。」

喬羽真聳肩:「那我就去校草座位上坐會兒,沾點他的靈氣,上天就會認為我和草有緣。我也不圖校草,以後給我分配個班草級草什麼的當男朋友就行。」

周圍揚起一陣鬨笑,阮芋也跟著樂。她對草不草的不感興趣,但她喜歡這群新朋友,女孩子天生就愛結伴,走哪兒都要成群結隊,吃飯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不能把許帆一個人丟下了。

午間烈日當頭,陽光赫赫炎炎曬進走廊,在地面劃出一道深刻的明暗交界線。

女孩們拐出教室後門,沒走多遠,又拐進另一間教室的前門。

教室里只剩四五人,空曠卻不安靜,因為有兩個傻缺值日生一邊掃地一邊用掃帚邦邦邦地「華山論劍」。

阮芋初中班上有很多這樣的傻缺,原以為上了重點高中不會再見到這種返祖現象,沒想到只是他們班的男生成熟一點,其他班上依然存在發育不完全的人種。

鬧到一半,鄭慶陽突然不接招了,攥著掃帚桿的手垂下來,裝模作樣掃起了地,吳逸傑站他對面,屈起崴了的那條腿朝前一蹬:

「不是吧阿瑟,這麼快就認輸了——」

像是感應到身後凝固的視線,他的腿剎停在半空中,慢動作回頭一瞟,然後飛速轉回來,咕咕噥噥說:「你怎麼不提醒我!」

老師說過要尊重物種多樣性,所以阮芋她們裝作沒看見,鎮定地往過道走去。

這時才發現靠牆那組最後一排還趴著一名男生。

他額頭搭在肘彎,一隻白皙瘦長的手罩著后脖頸,壓住後腦勺幾綹短髮,微凸的腕骨旁邊還支棱著幾簇,黑白成襯,畫面乾淨又鮮明,同時透出一股顯而易見的憊懶。

喬羽真的眼睛登時亮了。

這麼好看的後腦勺,除了蕭樾沒誰了吧!

體育委員聚在第一組第一排前幾桌開會,喬羽真說不能影響他們開會,於是拉著阮芋來到離他們最遠的斜對角位置,也就是第四組倒數第二排,心安理得地坐下。

之所以不坐最後一排,是因為那個位置趴著一位雷打不動的睡神妖妖靈,估計昨晚出了一夜的警,大白天的困得不像個活體。

喬羽真坐在蕭樾正前方,脊背距離他的頭髮只有二三十公分,小學生一樣正襟危坐。

阮芋就隨意多了,懶洋洋倚著靠背,掃一眼課桌上的數學書,封面寫有名字,挺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想起來了,剛剛進入9班教室的時候,看見黑板右下角寫的值日生的名字——

吳逸傑、鄭慶陽。那倆傻缺。

傻缺二人組也沒想到12班的美女和他們這麼有緣,直勾勾就往他們的座位去了。

這下哪還有心思掃地,囫圇應付一番,他倆就把工具一丟,反坐在前一排的座椅上,和阮芋喬羽真搭起了訕。

「別,你們不用換位置,我倆不著急走,還要等蕭樾呢。」

阮芋聽了想笑。不喊妖妖靈起來,還等?等他醒來一起去食堂吃空盤子嗎?

喬羽真毫不掩飾對帥哥的探索欲:「蕭樾為什麼這麼困啊?他昨晚幹嘛了?」

吳逸傑:「刷題吧。他是計算機競賽班的,昨晚抱著老師發的題啃,死活算不出來,也不知道睡沒睡,反正我早上醒來他已經不在了,再碰到的時候一臉黑氣,八成是老師題出錯了,唉……」

阮芋驚駭道:「高一剛入學就搞競賽啊?」

這什麼競賽班,未免太卷了吧!

吳逸傑解釋之前先自誇一句:「雖然我也是我們區中考前十名——」

然後話鋒一轉:「但是咱們一中的學生和學生之間還是有差距的,全年級像他這樣高一就沖國賽的不到十個人。神仙玩的遊戲,咱們凡人圍觀就行,硬要比較就是降維打擊,真沒必要。」

阮芋張了張嘴:「靠邀……」

話音未落,馬上有人問:「什麼是靠邀?」

阮芋:「就是表示驚訝啦,相當於你們這邊常說的『卧槽』,『我去』之類的。」

「感覺好軟萌呢。」喬羽真學著說一遍,「靠邀?」

倆男生異口同聲:「你說出來可一點也不軟萌。」

旋即吃到喬羽真一記眼刀,阮芋也翻白眼:「怎樣啦,意思是只有我爆粗口不凶咯?」

吳逸傑很確定阮芋是土生土長w省人了,心說你爆粗口何止不凶,簡直嗲死了,搞得人心裡欠欠的想挨罵:

「剛才沒聽清,要不你再罵一句狠點的試試?」

阮芋醞釀片刻,腮幫子一綳,眉毛也豎起來:「白目!死三八!」

表情到位了,滿打滿算有點咄咄逼人,可惜到位的只有表情,台詞不行,配音更不行,身旁三位評委老師想為她轉身都難。

鄭慶陽一隻手擱桌底下死命盤吳逸傑的圓肚皮,嘴上還在幫阮芋找台階下:「一定是台詞的問題。」

「對。」吳逸傑把他手弄開,「你老家那邊用詞比較溫和,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我教你幾個說出來一定凶的……」

……

耳邊忽然響起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鏘的一下。

蕭樾對這聲音很熟。他前桌吳胖子進進出出的時候總伴著哐嘰哐嘰的桌椅碰撞聲,惱人得很。

蕭樾蜷了蜷罩在後頸的手指,身子趴著沒動。倏爾,又聽見一道清甜柔軟的人聲環在耳邊,像雲銷雨霽之時升騰而起的霧嵐,夾雜著不知是笑還是氣的脆音,比鏘鏘的撞擊聲還惱人。

他終於醒過來,不太情願地直起腰,眼睛直到這時才睜開,模糊看見斜前方一道纖細身影轉過來看著他。

不是吳勞動的大餅臉,那張臉小巧精緻,潔白瑩潤,琥珀一樣的眼睛柔軟、生動,含著滿池春水漾出的波光,看得蕭樾一時有些愣,以為自己還沒醒透。

他確實沒醒透,依稀記得醒之前有人在說話,以為是對他說的,聲音嗲得世無其二,遂問阮芋:

「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說什麼?

阮芋有點懵,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對你再說一遍?」

蕭樾摸咂一下臉頰,嗓音透著沙啞,含糊回應道:「嗯。」

行吧。

阮芋從善如流:

「你他丫的傻逼玩意,腦筋崩了欠你老子抽……」

「停。」蕭樾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僵了一秒,「當我沒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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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逼我當嗲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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