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交鋒

第51章 交鋒

圖書閱覽室少有人進出,他們坐的位置靠角落,中央空調緩緩送風,少年細碎的額發被風微微吹動,襯托他眉目靜如雕塑,默然地直視著眼前的少女。

世事一旦脫離掌控,朝未預料的方向發展,人類便會產生煩躁與逆反心態,蕭樾的感覺尤甚。

阮芋嘴裡咬著吸管,惴惴不安等他答覆。

許久,蕭樾綳直的肩頸終於微微鬆弛,抬手用指節抵了抵眉角,低低應道:「行,我知道了。」

怪他想當然,之前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層。他還計劃著,如果高二保送了,高三閑下來,就能一門心思輔導她,把她的成績再抬高些,衝擊北城頂尖的那幾所。

眼下她說高三要離開寧城,去安城讀書,蕭樾不禁慶幸,幸好他走保送這條路,高三不必每天待在學校,應該能擠出不少時間門去看她。

這也意味著,他明年必須拿下國賽金牌,不成功,便成仁。

「你不要那麼嚴肅嘛。」阮芋伸手在他眼睛前面揮揮,「我參加的這個聯考比高考簡單多了。那些高考生望而生畏的頂級高校,對我們聯考生有非常多的招生優惠。一樣的成績,我參加聯考能比參加高考上更好的大學。」

頓了頓,她似是有些訕訕,「你不要不服哦,這是國情決定的。」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服了?」蕭樾心說你看不出來我心情在好轉嗎,順嘴石破天驚地問,「能考上A大么?」

阮芋嚇一跳:「A大B大我不敢想,這兩所學校對聯考生招生力度很小的,據說要在所有聯考生裡頭考前幾名才有可能入選,分數線和你們高考生差不多。」

蕭樾用手機查了幾條聯考相關諮詢:「你不是說聯考的考試難度比高考低?我看這兩所大學對聯考生中的w省學生還有專門的招生額度,一共招4人,w省考生每年約有1000人,錄取率在0.4%左右。」

阮芋撇嘴:「你該不會覺得前0.4%很好考吧。」

蕭樾從容地看著她,眼中很難說沒有蠱惑的意味:

「比普通高考生考上的概率高太多。這樣好的機會,不去試試,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阮芋承認,有點被他說動了。

她之前不是沒想過考到離他最近的地方,但她不喜歡做太樂觀的假設,她如今的成績還差得很遠,一旦願望落空,不知道那時會有多難過。

直到今天,阮芋認為自己可能和蕭樾一起學習久了,不知不覺沾染上了他那股狂妄自負的bking氣質,竟然真的覺得可以拼一拼試試,萬一就考上了呢?

阮芋執著筆在草稿紙上畫圈圈,聲音微弱:「就算要去沖這兩所,我的目標也是B大。」

「為什麼?」

「因為我比較喜歡的兩個專業,一個是醫學,一個是新聞傳媒,都是B大的強項。」

受父親的影響,阮芋從小就喜歡給人和動物看病,最早的理想就是像爸爸一樣當醫生。進入一中之後,她在廣播站磨鍊了一年,雖然先天的聲音條件不適合走播音這條路,但她設計節目、做策劃、寫稿子都很拿手,今年換屆之後她還混了個部長的頭銜,廣播站的前輩都誇她有搞傳媒的天分。

A大和B大地理位置緊挨著,如果阮芋真能考上B大,蕭樾心想,只要他跑勤些,相處起來應該和同校差不多。

唇角不受控地向上揚了揚,很快又被他冷酷地壓下。

蕭樾:「把B大當做目標的話,就不僅僅是考上百名榜那麼簡單了。」

阮芋嘟囔了句「百名榜我都考不上」,旋即收到對方丟來的一記眼刀,她連忙噤聲,挺直腰桿,乖巧伶俐地應道:「那就拜託你啦,蕭老師。」

四周很安靜,冷空調呼呼吹著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紙質纖維味道,混雜樟木箱的輕微澀味,聞起來令人凝神靜氣,思維容易專註。

阮芋喝完一整杯檸檬果汁,寫了沒幾道題就想上洗手間門。蕭樾那杯也喝完了,她起身的時候,順手把他的空杯帶出去扔。

蕭樾這會兒沒在看書,單手抓著手機,垂眸,不知道在看什麼。

阮芋上完洗手間門回來,從蕭樾身側經過,發現他還盯著手機不學習,似乎都沒注意到她離開又回來,於是暗戳戳瞄了眼他的手機屏幕。

蕭樾在看機票,目的地是Z省安城。

阮芋緊忙收回視線,腳步有些亂,蕭樾聽見聲音,淡定自若地將手機倒扣到桌面。

然後執起筆,非常連貫地算起了題,彷彿剛才只是拿起手機隨意瞟了眼新信息。

閱覽室冷氣很足,阮芋體內卻莫名有點燥熱。

剛才從外面慢步走進來的時候,她才發現閱覽室里很多女孩子都在小心翼翼地窺視著蕭樾這邊。

阮芋手肘搭在桌上,一隻手掌托著臉,身體前傾,另一隻手敲了敲蕭樾前方的桌面:

「喂。」

蕭樾抬起眼,雙眸黑白分明,眉宇清冷深邃。

阮芋感覺自己的聽覺似乎放大了無數倍,幾乎能聽見身後女孩們驚艷的吸氣聲。

阮芋少見的有些忸怩:「你餓不餓?」

蕭樾反問:「你餓了?想吃什麼?」

「不是。」阮芋抿唇,「那個,我差點忘了,今天帶了東西送給你。」

蕭樾一怔,就見她跑出閱覽室,應該是去儲物櫃那邊,很快又跑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粉嫩的紙袋。

少女眼眸晶亮,含著幾分興奮和羞怯:「我記得你喜歡吃甜點,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巧克力曲奇和可麗餅,都送給你。」

蕭樾:……當溫老師時造下的孽怎麼到現在還沒還完。

阮芋見他臉發僵,笑意斂了些:「幹嘛,你不喜歡啊?」

「沒有。」

蕭樾揚了揚唇,臉雖然有點僵,笑意卻是發自內心的,他利索地接過紙袋,「謝謝。」

阮芋彎著眼角:「你餓的話現在就可以嘗嘗。」

她有點迫不及待,想親眼看見蕭樾品嘗她親手做的甜點。

蕭樾眼皮一跳:「……閱覽室里不能吃東西。」

他無法保證自己在阮芋眼皮子底下進食的時候能展現出她想看到的那些表情。

阮芋:「哦,那等會我們出去的時候你再吃吧。」

直到日落西山,蕭樾打車送阮芋到小區門口,他始終以這份禮物他要帶回家慢慢品嘗為借口,婉拒了阮芋幾次三番讓他快點拆開嘗嘗的建議。就這麼拎著一個粉色紙袋回到家,蕭樾的心情有些飄飄然,站在門外解鎖開門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愉悅。

房門開啟的瞬間門,身後的庭院傳來轎車駛近的聲音。

父親今天竟然這麼早就回來了,蕭樾有些驚訝,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見蕭彥群從後座下來,車由司機開進地庫,他快步朝蕭樾走來,眉目舒展,似是心情不錯。

一家人圍桌吃晚飯的時候,蕭樾很快知道父親今天為什麼高興,又為什麼提前下班回家。

梁阿姨懷孕了。

他們結婚已經有幾個年頭,梁思然年輕,卻因為自己卵巢的慢性疾病遲遲無法受孕,這幾年她為了調理身體懷上寶寶可算吃盡了苦頭,到今天終於苦盡甘來。她早上才發現自己可能懷孕,等不及丈夫下班,立馬趕到醫院做了檢查,確認了這個喜訊后,火急火燎地聯繫了最好的醫生,制定了最完備的待產計劃,她母親和閨蜜今天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蕭家父子回來前,為了不打擾他們小家庭團聚,這才剛剛離開。

飯桌上珍饈佳肴琳琅滿目,梁思然甚至讓傭人拿了一瓶六位數的紅酒出來,她自己自然不喝,讓傭人給蕭彥群斟了半杯,又問蕭樾要不要喝。

蕭樾婉拒了。他前番已經禮貌地祝賀了梁思然,因為天生冷淡話少,他很難表現得多高興多喜慶,這會兒的表情已經算是少見的晴朗鮮亮,畢竟家裡很快要多出一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小娃娃,他自己也還沒徹底長大,怎麼著心裡都會產生幾分雀躍和期待。

但是蕭樾和蕭彥群所表現出來的喜悅,和梁思然相較,幾乎是池水與江河的區別。

曾經的傷痕依舊刻骨銘心,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坐在餐桌邊寡言少語,梁思然怎麼猜不出他們腦海中閃過了怎樣的畫面。

那些事情曾與她無關,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卻與她息息相關。

蕭樾聽到梁思然問他:「媽媽最近從國外回來了嗎?」

自從蕭樾搬到蕭家住,周純便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一半是為了實現拓疆擴土的野心,一半是為了嘗試新的經營思路緩解國內的困境,周純近期的工作重心全在澳洲,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門都不在國內。

蕭樾搖頭:「年底之前應該都要在外面忙。」

「噢。」梁思然拖長音,不太滿意地評價道,「一個有孩子的女人,怎麼能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國內,自己去國外工作呢?」

蕭樾不語,蕭彥群給妻子夾了一筷子菜,讓她專心吃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梁思然:「我關心一下小樾怎麼了?」

蕭彥群儘管猜出了她在想什麼,依舊溫和道:「小樾他媽出國是和我聊過的,她事業心很強,不是什麼壞事。我會在國內替她好好照顧小樾。思然,你之前不是也信誓旦旦說能照顧好他嗎?」

蕭彥群不愧是淫浸商場多年的在上位者,說話很有溫柔與獨斷雜糅的藝術性,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聽得梁思然微微一愣,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或許曾經說過那樣的話,前提是她以為自己也許一輩子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但在她得知懷孕的那一刻,什麼狗屁承諾,通通算不得數。

蕭樾在這時放下筷子。他雖然年紀小,好歹腦袋夠用,怎麼聽不出梁阿姨話里話外讓他離開蕭家回去找他媽的意圖。

「我搬出去住吧。」蕭樾心平氣和道。

蕭彥群眉一皺:「不行。」

「爸。」蕭樾淡淡地直視他,眼底透出超越年齡的成熟,「我自己想搬出去住,就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很清靜,你們隨時可以來看我。」

「我說了不行。」蕭彥群很少這麼嚴肅地和他說話,「高考之後,你想幹嘛就去幹嘛,高考之前,給我老實待在家裡,如果你再提要出去住,我就向你們班主任提交退宿申請,以後每天早晚派人接送你上放學。」

蕭樾繃緊下頜,指骨攥了攥,片刻后鬆開:「知道了。」

這場交鋒以父親的絕對壓制畫上句號。

蕭樾直接離開了餐廳,留下蕭彥群和梁思然夫妻二人,氣氛宛如能見度為零的霧霾天,陰沉、憋悶,蕭彥群顧及妻子身體,換上和顏悅色的表情對她說:

「老婆,我們接著吃飯吧。」

放在從前,梁思然絕對不敢有怨言,可是今天她懷孕了,她的整個脾氣情緒和思維邏輯都因為肚子里的孩子而顛覆,她直勾勾地對上蕭彥群眼睛,沉聲說:

「我收回之前說過要好好照顧蕭樾的承諾。」

蕭彥群:「你別不高興,媽媽的情緒也會影響到孩子。」

「要想讓我高興,你讓蕭樾搬出去。」

「你要我一句話說多少遍?」

「那我搬出去。」梁思然咬牙,「醫生說我胎像並不穩,頭幾個月一定要得到最安逸的靜養。」

蕭彥群:「你在這個家裡,怎麼不能得到最安逸的靜養?」

梁思然將頭偏向一邊,這時候忽然無法直視丈夫的眼睛:「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外頭那些人是怎麼說小樾的。蕭家的人除了我之外每一個都比你還要迷信,我很清楚你腦袋裡在想什麼,你要說小樾命帶災煞,克六親,克女眷,所以你把他安排在離我們卧室最遠的房間門住。」

蕭彥群忍了半天,表情終於徹底冷下來,

「是,小樾的大奶奶是在他出生那天走的,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憑什麼她死了要怪在我兒子身上?現在社會講科學,可是愚昧的人太多,我和小樾他媽就是受不了那些閑言碎語才從北城搬到寧城來發展。小樾媽媽和妹妹出事那天,他還在學校里上學,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小樾未來還要回北城讀書,他要考最好的大學,我很支持,可他以後少不了和北城圈子裡的人接觸。我們不是普通家庭,多少雙眼睛盯著看,現在你一懷孕就把他趕出我們家,或者你自己搬出去,你讓蕭家的那些親戚怎麼想,你讓北城寧城圈子裡那些長舌婦怎麼想?你這是要以我的名義,坐實我兒子是個喪門星?」

梁思然咬緊牙關,體內激素上涌,讓她完全無法鎮定下來。

她才三十二歲,家世雖然比不上蕭家權貴,但也是寧城有名的富豪家庭,她想嫁什麼樣的人嫁不了?要不是看上蕭彥群那張臉,那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氣質,她何至於嫁給一個四十來歲的、對狠心甩下他的原配似乎念念不忘、甚至還拖著一個喪門星兒子的離異男?

梁思然冷笑了下:「蕭彥群,你就老實說,你今天提前回來究竟是為了照顧我,還是來保護你的寶貝兒子?」

蕭彥群的情緒很快恢復平靜:「當然是回來照看你的。」

他自認為對梁思然不比對前妻差,雖然感情肯定沒有初婚時的刻骨銘心,但他婚後非常專一,結了婚就代表要長相廝守,他恪守丈夫的本分,溫柔主動地與她交往,也把這個家放心地交給她來看顧,大事小事幾乎從不過問。

除了和他兒子有關的事。

梁思然稍微放軟姿態:「現在我是孕婦,我是弱者,我需要保護。你就不能依我一回嗎?」

「必須聽我的,思然。」

蕭彥群溫和地吞沒她所有叛逆,

「你就待在這個家裡,在我和小樾身邊,平平安安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梁思然抬眸望著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們的眼睛是一樣的深黑,猶如午夜洶湧暴漲的潮水。

她莫名感覺被吞沒,被扼住,一眨眼之後,碧藍的天空仍然陽光明媚,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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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逼我當嗲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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