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房

「媽咋能這麼說話呢？」國強道。

「唉，你還不知道嘛，媽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她說話一來都是這樣的，實在是沒有辦法。」

「那讓我尋她去，我馬上就尋她去。」

「你別去，你別去……」

「咋了，小紅？」

「我怕你去了解決不了問題，再過幾天，你不在家的時候她肯定還要過來找我的麻煩。」

「沒事，沒事，你放心，我找她去，我再不找她去，她以後還會這樣對你，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她這樣對你。」說著，他摸了摸小紅的頭。

「國強，你別去，你要去也別現在去，外面天都黑了，你去了我不放心，而且大媽他們肯定都睡了。你就是要去也要等到明天白天再去。」

「那行，小紅，我聽你的，那我就明天白天再去。」

就這樣，兩個人就這樣睡了覺。

外面的雞打了三遍的鳴，國強便爬出了被窩。他穿好衣服，把鍋里昨天的米湯熱了熱，然後又架上篦子，給小紅蒸了兩個雞蛋。

待兩個雞蛋和一碗加了糖的米湯端到炕檐上的時候，便推開門走了出去，他還沒忘了昨晚決定今天是要去後面院子尋春娥的。

他剛走進後邊院子，便沖著窯門大喊起來：「媽！媽！媽……」

「叫喚啥呢，我又沒死！」

春娥一邊喊著，一邊揭開門帘，探出頭來。

就這樣，國強很快便走到了窯門口，走將進去。

他只見王聾子正蹲在方桌內側的太乙椅上「咕嚕咕嚕」抽著水煙，春娥則獨自一人坐在炕上，蓋了一個小小的褥子。

她看來是剛才又重新坐到了炕上，春娥一直這樣，她自十幾歲還是姑娘家的時候，全家下地幹活，她便整日裝病，以此為由拒絕下地。一直到二十多歲第一段婚姻，她是這樣，嫁給王聾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再到現在，她更是以自己年邁為由，無事的時候一直都是在炕上躺著。

然而在她後來給濤子他們講述的時候，卻變成了這樣：唉，婆現在是年紀大了，豬嫌狗不愛的。我也不是天天就躺在炕上不動彈，還不是我現在年紀大了，誰還沒年輕過，我年輕的時候到我娘家去，來回二三十里路都是走去的。我年輕時候做過的活，你們娃娃家見都沒見過。

不過這種事情口說無憑，後來終究還是讓王聾子和國強揭穿的，因為在他們的印象里，春娥決計是從未下地幹活的。

「媽，你咋又和小紅叨叨了？」

春娥掀開被子，瞪著眼睛：「你幹啥來了，你幹啥來了，啊？你是過來尋我的事來。你才娶了媳婦幾天，就這麼來尋你媽的事了。」

「媽，我沒尋你的事，沒有人尋你的事。」

「沒有人尋我的事？你媳婦把我欺負完，在我頭上屙屎屙尿，你又來尋我的事，我都不想活了。」

「媽，明明是你……」

春娥馬上打斷了她：「明明是啥？你看了沒有，我問你，你看見了沒有？你沒有看見就別胡說。」

「媽，你咋這麼不講道理的？你還讓不讓人把話說完？」

「講道理，我還用得著跟你講道理？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還不能說幾句了？」

國強沒有再說話，他只是覺得春娥這個母親實在完全是胡攪蠻纏，不可理喻。他懶得與其爭究，便只能轉過頭打開窯門走出去，再重重地摔了門。然而王聾子，則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從來都不敢在春娥面前多說一句話，尤其是在近些年兩個人都年過六旬的時候。

在分家之後，王聾子便被春娥第一時間發配到了納窯。春娥很不喜歡和他睡在同一個炕上，甚至不能接受和他睡在同一個窯洞里，包括吃飯，也決計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春娥的窯里有兩張能夠吃飯的桌子。一張是在灶台旁邊，一個高約三四十公分的水缸上面蓋了一個圓形的小石岸子，這是春娥和女子秀娟吃飯的地方。

她們經常會把菜籽油炒好的洋芋、白菜等各種各樣的蔬菜端著放在這個小桌子上，然後配上幾個白面饅頭，兩碗熬了幾個小時的紅豆米湯。

當然絕不能少了的是一碗豬油辣子。

豬油辣子是春娥的最愛，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吃家子，常會煉出一些豬油，待得完全融化沸騰的時候，再一股腦潑在碗里準備好的粗細辣椒面上，再待得豬油全部凝固，一碗豬油辣子就做得了。

春娥對於豬油辣子，最喜歡的食用方式有三種。

第一種是夾饃。

溱州人頂喜歡吃夾饃，他們幾乎願意在饃里夾上任何的東西，豬肉、蔬菜、辣椒等等。春娥喜歡將饅頭掰開來，然後用筷子夾出一小塊通紅的豬油辣子，合上饅頭用力一捏，待得豬油辣子被饅頭裡的餘溫熱化了的時候，再夾進一些炒好的蔬菜，囫圇地吃起來。

第二種是開水泡饃。

子午人經常會在晚間幹完農活后吃個簡單的晚飯，但晚上時候大多不會再開火做飯了。一個是因為幹了一天農活身心俱疲，另外一個就是大晚上很划不來大動干戈地做飯。

所以她們經常會選擇去做一種極其簡單而美味的食物，那就是開水泡饃。他們會掰開一兩個白面饅頭成小塊放在碗里，然後加入一些調和面和鹽，有條件的撒上一些蔥花，再倒入適量的白開水，這就是一碗開水泡饃了。

春娥是個講究人，她經常會在裡面再加入一兩滴小磨香油，這樣會變得非常美味。不過更多時候，春娥還是會放入一大勺豬油辣子，這樣不僅能有一些辣味滿足溱州人的飲食習慣，也可以讓開水泡饃碗里飄上幾滴豬油花，吃起來更是有很濃郁的肉味兒。

第三種是湯麵。

春娥在吃湯麵的時候和開水泡饃一樣，喜歡加入一些豬油辣子。

然而窯前面專供王聾子吃飯的桌子，便沒有這樣的好待遇了。那是一張很大的方桌，經常會有一碟水腌的綠辣子，這便是王聾子唯一的菜品。

最多的時候，春娥會再給他配上幾個由於多次加熱變得水水的饅頭，這種饅頭口感非常不好，直讓人難以下咽。另外便是能有一碗上一頓剩下來的米湯。

王聾子也是個可憐人，他整日整頓吃不飽飯，所以每每在吃完飯的時候，總會蹲在凳子上伸出舌頭將碗碟舔得明亮，非常乾淨。濤子小的時候覺得自己的爺爺吃飯簡直就像伸著舌頭在槽子里狂舔的牛犢。

所以，王聾子大多時候是不敢在春娥面前再說任何話的，因為他害怕自己下一頓的飯食變得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