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跪

長跪

這幾日出了太陽,前幾日積的雪開始融化,路總是濕漉漉的,雲楚心情還算不錯,路上碰見臉熟的還會主動打招呼,這府里到底沒幾個討厭她的人,大多都會替她遮掩。

她一路雀躍著走到了西廂房,還在心裡琢磨著赫巡的病什麼時候好。

那人好生奇怪,當初流了那麼多血,沒人醫治他自己醒了也就罷了,居然還能走能說的,若非是她刻意觀察,都看不出他受了很重的傷。

她捏著小瓷瓶,心道待會要把這個瓷瓶拿給他看,直接問他為什麼要偷偷給她送葯,他的反應肯定很有意思。

她愉悅的想著,便不自覺已經走到了西廂房外的長廊旁,腳下是有些硌腳的石子路,只差一步就能走上去。

只是這時,她聽見了自己最不想聽見的聲,悠悠的從轉角處傳過來。

臉上一直帶著的輕淺笑意瞬間收斂了回去,她收回腳步,想也不想就快步往回走。

那是雲秋月的母親,蘇筠。

她很害怕蘇筠,從小就怕。讓她印象最深的,是蘇筠那張唇峰明顯的,肥厚的鮮紅嘴唇,雲道最喜歡的好像就是她的嘴唇,但云楚最怕的就是就是這張嘴。

這張嘴輕易的張合,就能決定她的命運,不管她怎麼掙扎,怎麼反駁,用什麼樣的借口,計謀,都難以逃脫。

後來雲楚漸漸長大,學會了討好她,她就不怎麼會懲罰她了,但云楚仍然害怕她,每每見她都伴隨著幼時所有孤立無援的記憶。

「我可是聽說了,你最近往家裡帶了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回來,你做這些可徵詢過我跟你父親的同意?」

雲秋月摟著蘇筠的胳膊,撒嬌道:「哎呀娘,我不就是救個人嘛!救人還不好。」

蘇筠哼了一聲,道:「平常怎的不見你這麼有善心,我倒是不明白,是長成了什麼樣把你迷成這副模樣,我要見你都不讓我見。」

母女倆的聲音越來越近,雲楚加快腳步,可這附近竟無藏身之地。

而下一瞬,蘇筠的聲音便在雲楚後面響起:「雲楚?」

雲楚猛然頓住腳步。

原本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她無聲的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去,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語調上揚:「娘,姐姐,你們也在這。」

蘇筠能讓雲道在她母親失蹤不久就把她接進來必定是有幾分姿色的,配上那豐滿的紅唇,顯得整個人頗有韻味,她懶懶的看了雲楚一眼,輕點了點頭。

反倒是雲秋月皺著眉看著雲楚,道:「你不是在關禁閉嗎?」

雲楚心道自己今日果真是出師不利,還沒想好編什麼理由,雲秋月便繼續質問她:「你來這邊做什麼?不會也來找陸巡吧?」

雲楚連聲否認:「不是的姐姐,我只是在房裡待久了,覺得悶得慌,到處走走……」

雲秋月笑了起來,道:「你是一點都沒把父親說的話放在眼裡。」

雲楚反駁不不了,只得沉默的看著雲秋月,顯得柔弱又無助。

「哈,果然是的啊。」雲秋月臉上帶著嘲諷。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雲楚就算是在房裡待久了出來散散步,為何要來同她房間離那麼遠的西廂房?

她可是記得,當初輕連回來跟她稟報,說她帶人趕過去的時候,雲楚正抓著陸巡的手臂。

雲楚不想再繼續呆在這跟她廢話了,若是只有雲秋月便罷了,還有一個蘇筠,她輕聲:「姐姐,我知錯了,這就回去。」

蘇筠淡淡叫住雲楚:「等下。」

蘇筠上下掃量了她一眼,大概是雲楚身上的衣著太過於廉價,「怎麼穿成這副模樣,家中這段日子生意不好,縮減開支,可你自己不是有錢嗎,穿成這副模樣出去丟雲家的人。」

雲楚心道她哪來的錢,為什麼穿成這樣這母女倆心裡再清楚不過,還這般假惺惺問她。

雲楚面上仍然帶笑,道:「多謝阿娘關心,我待會回去就換。」

蘇筠輕輕嗯了一聲,隨即道:「你娘之前帶來的嫁妝有一半都在你那,倒是不必這般苛待自己。」

雲楚可從來不知道她娘還給她留了東西。

不過說起來,當初雲道之所以能風生水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娘帶來的豐厚的嫁妝,給雲道開拓商路提供了支持。後來她娘失蹤,他們就總覺得她娘肯定給她留了東西。

其實只有雲楚知道,她娘就是消失的猝不及防,什麼都沒跟她說。

「阿娘說笑了,雖說我那時年紀小不記事,但我娘的確未曾留下什麼。」

蘇筠顯然不信,她冷了臉道:「你聽我道家中縮減開支,便是不想把錢拿出來幫助家裡渡過難關。你這些年吃喝,不都是雲家在養著你。」

「如今你長大了,竟還藏著掖著,對得起你父親和我嗎?」

「……」

雲楚臉上的笑簡直要掛不住,她突然開始怨恨自己的母親起來。

恨她為什麼在茫茫人海里偏偏挑中了雲道這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恨她走時沒有絲毫預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府里。也恨她什麼東西都沒給她留,哪怕她真給她留了嫁妝,哪怕這嫁妝會讓她在府里過的更艱難,她至少也能告訴自己,母親是挂念著她的。

雲秋月見自己娘親臉色不好看,她恨不得讓雲楚死在自己面前,便煽風點火道:「娘,你就是對她太仁慈了,她這般不把父親放在眼裡,那能那麼輕易繞過她?」

蘇筠睨著雲楚,又問了一遍:「還是什麼都沒留?」

雲楚知道,倘若這個時候她說留了,不僅可以免去這次的懲罰,還能用這不存在的半份嫁妝吊住她,可是此時她就是犯了軸,偏就要說沒有。

她真的恨她的母親,恨這個家,還有命運的不公平。

「什麼都沒留。」她說。

蘇筠移開目光,淡淡道:「秋月說的是,這麼不聽話,就在這跪著反省反省吧。」

跪下對於雲楚來說是一件無比熟練的事情。

她們母女倆從雲楚身邊走過的時候,裙紗掃過了雲楚的臉,像一隻尖酸刻薄的手,重重打在她的臉上。

雲楚垂著眸,一言不發。

她膝上的舊傷還沒痊癒,方才跪下的時候,骨節發出一聲明顯的響聲,好不容易才緩解了幾日的酸痛,又再次疼了起來。

地上的積雪融水很快就浸濕了她的衣裳,下半身逐漸變得沒有知覺。

西廂來的人並不多,但每一個經過這的都會往她這裡看上一眼,有的在看笑話,有的則是憐憫,雲楚閉著眼睛也能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麼。

無非就是二小姐好可憐,小姐的身份丫鬟的命,可雲楚最厭惡這樣的憐憫。她一直仰著頭看人,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看人的鞋底,謀求方寸的生存之地。

可是沒有人過來幫一下她,他們甚至不敢過來問問她還能不能堅持,因為是蘇筠下的令,在這個家裡,除了雲道,沒人敢跟她對著干。她們似乎都忘了,十幾年前,蘇筠還是一個為人所不恥的外室女。

她出門時穿的衣裳不算薄,但隨著天色變暗,寒意也漸漸攀升,一開始她還不受控制的發抖,後面身體冰涼,已然麻木了。

方才有人傳話過來,說蘇筠讓她跪到戌時三刻方才能起來。冬日裡天暗的早,人們休息的也要,這會她跪的這地兒已經沒人了。

而西廂房內,燭火輕輕搖晃,赫巡靠在床邊,看自己面前這個小廝收拾東西,一會忘了這個,一會忘了那個。

他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你若是有急事,就先走吧。」

赫巡今日在這房裡待了一天,他原以為雲楚會過來,誰知這一天都快結束了,都沒見著她的人影。

這般待了一天,那個叫雲秋月還老是過來找他,叫他不勝其煩,他甚至開始有些後悔當時一時心軟留在這,左右他的傷在哪養都是養。

不出幾日,離他最近的曲洲巡撫會連同京城親信一同護他回京,湫山所有不過是一場變故罷了。

小廝把葯碗放進托盤,臉色極差,眼眶還略微發紅,他道:「公子,我沒事。」

赫巡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他伸了個懶腰走到了窗邊,雙手搭在門框上,帶著寒意的風吹的燭火搖搖欲墜,赫巡神色自若,指節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窗欞。

小廝卻想心裡越難受,忍不住道:「憑什麼!」

赫巡:「?」

他抹了抹眼淚,憋了半天終於道:「今日二小姐又被罰了,明明二小姐什麼也沒做!」

細微的敲擊聲戛然而止,赫巡轉過頭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壓迫感十足,他聲音微沉:「你說什麼。」

小廝不明所以,但還是憤慨佔了上風,繼續道:「說是二小姐在房裡待久了,想出來走走,也就是走的遠了,來到了西廂這,結果被夫人逮個正著,就在這寒冬臘月里,讓二小姐在那石子路上從早上一直跪到了晚上。」

「一直到現在都還在那,公子,你說二小姐她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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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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