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三)
東宮中此刻太子妃就沒有江嚶嚶這樣愜意了,宮闈中步步謹慎,碧色宮裝的宮女們挑著桿兒將宮廊下的風燈點亮。
暮風吹得暖石小徑兩側草叢簌簌,一片靜謐。太子一直不曾回來,元雅容擔心下人伺候不周,便讓周嬤嬤準備了膳食,帶著婢子親自去了延祚宮。
此刻工部侍郎元文石正和太子李恆商討著對策,以崔元靜為首之人一直便是主張不計後果除掉李燃的,樊林會動手便是受他影響。
而李恆十分謹慎,任由崔元靜如何進言也不為所動。他和裴建皆認為事情還不到這一步,李燃是他皇弟,他不能在弟弟沒有動手的時候就將人除掉。即便是李燃再有野心又如何,他身為太子,只要他一日不曾犯下大過他便一直都會是太子。
但是李燃手段狠辣,不得不防。根據樊林之前遞過來的消息,李恆清楚,他這個好皇弟已經將矛頭對準了元文石了,就是不知他何時會動手。
侍從稟告元雅容過來的時候,李恆鬆了一口氣,按了按發脹的額角,揮了揮手讓幾個謀臣都先回去吧。
元雅容裝扮並不奪目,只是披著一件素采色雙鸞暗紋宮裝,拎著檀木鏤花提食盒,身後宮女垂著手提著一盞纏枝雲紋宮燈。
謀臣路過紛紛客氣向太子妃行禮,走過去的時候還在心間感嘆太子太子妃鶼鰈情深,感情甚篤。
李恆擱下了手裡的文書,他今日著實疲累的很。李燃實在是難纏,步步緊逼,不光是今日在獵場對他不依不饒,回來后還要面對工部的爛攤子。
但是看到自門外進來的元雅容,他緊繃的神經好歹緩解了些。走下台階來親自迎上去,攥住了太子妃的手,神色也緩和了,道:「怎麼不好好休息,親自來了?」
元雅容瞧著他漆黑眸子就多了些真心的笑,揚唇溫聲:「殿下今日獵場比武,回來又悶於案牘間,累著了吧,臣妾來給殿下捏捏。」
旁邊的內侍恭敬從太子妃手中接過食盒,李恆牽著元雅容的手走到了旁邊的軟塌邊坐下,東宮中因為前朝之事不可避免的有諸多女人,但是他也只有在見到雅容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這樣久違的安寧。
元雅容的手很巧,也很柔軟,按在李恆額角時候的力度不輕不重很是舒緩。
李恆覺得甚是舒適,緩緩閉上眼,嘆道:「孤有雅容,此生足矣。」
方才元雅容過來的時候卓側妃也過來了,正好在宮門處撞了個正著,但是卓側妃連延祚宮宮門都進不來,憤憤的看了元雅容一眼便摔帕子走人了。
元雅容沒有過多在意她,氣焰囂張的人從來都心思簡單不足為懼,李恆的心從始至終是在她這的,她聽著李恆寬慰的話,心下稍安。
「今日委屈你了,江氏嬌蠻不知禮數。」李恆說著心裡有幾分愧疚,「但是太清宮一事父皇既然說了,便不可怠慢。」
元雅蓉沉默了一瞬,微微笑了笑:「臣妾不委屈,這本就是臣妾之責。」
她今日委屈的從來都不是自己明日要獨自去太清宮,或是江嚶嚶蠻狠。是李燃對江氏毫不猶豫的維護,而自己的夫君只會叫她忍讓。
但是她知道,她是太子妃既享了這份榮華就要接受這份職責,所以她不能委屈。
案牘邊青蓮香爐里,龍涎香靜謐悠遠,一室安寧。
傍晚的時候府上又來來回回忙了起來,夜幕籠罩后,婢女們都在忙著準備主子們的晚膳。尤其是江嚶嚶向來挑剔至極,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不比從前府中只有殿下一個主子的時候好伺候。
主院後邊臨水,岸邊還種著驅蚊的蘭草,還有一排高大樹冠蔥鬱的香樟。暖石小道穿過其間,木槿花叢散發著淡淡幽香,婢女如雲提燈穿過其間。
李燃沒有讓江嚶嚶久等,在婢女擺飯前便從前院步履匆匆回來了。
廊下燈火明亮,婢女候在旁側。江嚶嚶手裡持著一柄祥雲如意宮扇,從院子里出來透透氣,就瞧見了換了身衣衫的李燃從碎石小道那頭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提燈的內侍曹欒。
下午李燃不在,江嚶嚶仔細思索了一下他與李恆奪權工部的事情,如何能成功,但是思索在三還是覺得基本不可能。
侍郎元文石因為樊林遞出的消息如今已經有了防範,李燃的法子雖然看似滴水不漏,但是陛下和老天都是站在李恆那邊的。原本工部唯一能被江峙文差遣的文書還會在最後關頭被自己的母親說服,棄暗投明。
她想著書里寫的李燃的野心,這人應該是剛從私牢折磨完樊林出來,可惜那個樊林是個能忍的。樊林知道的那些東西,江嚶嚶都知道,但她沒有打算和李燃說,不僅僅是規則的禁言,也是因為她知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但是若是旁敲側擊讓他放棄呢?
旁邊侍候的青衣婢女在旁笑著說著巧話討主子歡心:「殿下對皇子妃真好,平常時候殿下可是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會踏足後院呢,時常連用膳也不記得。」
對於殿下來說,從前的府邸就是個落腳的地方,但是如今有了皇子妃那便是不一樣了。
江嚶嚶心情甚好,腳步十分輕快的就撲了過去:「夫君——」
李燃還換了一身衣裳,鴉青色勾金麒麟紋長衫,身姿挺拔雋秀。瞧見江嚶嚶如鳥雀輕快的身影,原本微蹙的眉心一下子就鬆散了開來,漆眸看過去,唇邊隱隱帶著些笑意。張開胳膊,穩穩的就將莽撞撲過來的少女攬進了懷裡。
「嚶嚶,慢些。」
旁邊侍候的婢女們都低下了頭,抿唇偷笑。
他胸前有些堅硬,還有些混雜著微澀葯香和檀香的味道,隱約帶著幾分水汽。江嚶嚶攬著他的腰,墊著腳看著他近在咫尺潤澤漆黑的眉眼,只覺得怎麼瞧都十分好看,她問道:「究竟是何事,竟然處理這樣久?」
自然是去處理樊林了,曹欒低著腦袋想著傍晚看到的,心裡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原本那樣意氣風發的漢子,硬生生被折磨的渾身是血,身上的關節處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幾乎被寸寸碾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燃牽著她的柔軟的手,不緊不慢往院子內走,聲音很穩:「不是什麼大事,屬衙里有人送來了幾個文書要批,已經都處理好了。」
婢女們持著燈走在前側,江嚶嚶瞧著他一力包攬的樣子,意有所指問:「你在前院已經沐浴過了?」
那可不是,殿下只覺得私牢沉悶血氣重,將人處理完便讓人備了水。
曹欒想到殿下還一反往常在房間里點了香,就是為了驅除身上的血腥味,過來議事的陳將軍都看傻了。心裡就是一陣唏噓,這任誰能想到殿下成婚後會是這幅模樣。
「不小心臟了衣裳。」李燃瞧著她,不動聲色的換了話,「明日去回江府,可有什麼要準備的?」
這要準備的可就多了,江嚶嚶想到李燃說的那封信,已經想好要備什麼大禮了,然而面上卻還是一臉和善,輕唔了聲道:「就按照尋常規制來便是,春嬤嬤早已經備好了。」
李燃想到那天被送上他案牘的信箋,眸色微暗,捏著她掌心的手也緊了緊,聲音清潤道:「嚶嚶放心,當初的事我必回為你討回個公道。」
江峙文想要工部的權柄,也得將江家上下家肅清了才是。自己的女兒竟然能讓她不明不白受這樣大的委屈,也虧得他有這樣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