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二)
殿堂之上高座的是著袞冕面容肅色的皇帝和著褘衣端著典雅笑容的皇后,在皇帝左側下坐著位著霍衣保養得當的欣慰的美人,正是那位寵冠後宮的寧貴妃。
這婚事雖是皇帝為了敲打李燃賜下的,但是特許人進宮拜三禮,這殊榮算是給足了寧貴妃的顏面。
因為三拜禮成后還要回二皇子府,步驟繁瑣,為避免誤了吉時,站在階上的禮官一聲聲唱喏間隔也縮短了很多。
李燃下意識瞧著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就瞧見她矜傲的不去看他,還將扇子調整著位置不偏不倚的遮住他的視線,嫌棄的樣子十分分明。
可惜一個扇子能遮得住什麼,李燃就看著她沉著眉,發冠上的流蘇光華流轉隨著她的動作微動,擋著眉眼,那蔥白的玉指捏著扇子擋住了另一半臉,瞧著有些嬌氣。
一時間心裡有種古怪難言之感,江嚶嚶和他所想的悲戚戚怨婦之態不同,倒是好生幼稚的模樣,但是倒是莫名的可以接受。
早在半年前,陛下賜下婚事當日江嚶嚶在家中哭得死去活來的,甚至還投河自盡了一回。
江家上下將消息瞞得死死的,但是不巧江家內有人還是暗地將消息送到了李燃的面前。
當時李燃的臉色是鐵青的,差點沒將送信的滅口。
今日大婚,李燃還是有些不放心,派了武炎死死盯著江嚶嚶,省得她做出什麼事辱了他和母妃的顏面。
眼下瞧見人和想的有些不一樣,他心情方才緩和些,卻不期然她為太子尋死拒婚之事又湧上心間,心情瞬間就陰鬱了下來。
因為她瞧著並不如想象中的軟弱,所以怕是做事也更為執拗些。就算是同房的時候掏出一把匕首來,架在脖頸上抵死為太子守身如玉都不會是什麼稀奇事。
一想到這個,他眉眼都冷了下來。
李燃並非什麼良善之輩,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他還能縱著人胡鬧。
***
禮官唱喏完,江嚶嚶就舉著扇子施施然被宮女攙扶著坐上了出宮的鸞轎,一路往二皇子府而去。
暮色早已經將整個府邸籠罩,但是今夜主君迎娶新婦,府中上下處處都是燈火通明。有候在大門處的女官帶著府中一應人接應著,鸞轎一到便擁簇著上前扶著新婦進主院新房。
很快,房間里只剩下江嚶嚶自己帶過來的陪嫁的春嬤嬤和婢女青蕪。
春嬤嬤和青蕪還有跟過來的幾個陪嫁婢女都是江嚶嚶穿過來的時候繼母給新派過來的,原本伺候在原主身邊的嬤嬤因為照顧不周被亂棍打死了,婢女也都被發賣出去了。
這兩個人是江嚶嚶用著比較合心意的,春嬤嬤手腳麻利什麼事都做的很好,和什麼人都能勾搭上話。還有這青蕪,不像別的婢女那樣畏畏縮縮,十分會說話,什麼好聽到離譜的話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來。
不管是在哪,江嚶嚶身邊就是需要這麼一個不畏臉皮盡心盡責捧跟腳的。
此刻房間沒有別人,江嚶嚶倒也愜意,隨手就將扇子扔到了一邊,在這房間里四下打量了起來。
這房間應該是新收拾出來的,視線所及,不僅是雕花芙蓉架子床還有那花梨木山水美人綉屏,以及鎏金纏枝嵌寶石妝台。在角落和床邊都放置著金螭獸香爐,府里的婢女早就在裡面點了香,有種讓人心廣神怡的淡淡香味道。
一般主君未婚,都會單獨空出一間主房,等未來娶妻留給主母所用。而夫妻並不是每日同房,畢竟這個世界還有妾的存在。
不過李燃雖是皇子,但是倒是沒有什麼妾室,一心都是謀奪皇位。平日里自持的可怕,在他父皇面前更是將律己兩個字刻在了臉上,是人盡皆知的勤勉、潔身自好。
「皇子妃莫要四下瞧了,一會時候差不多殿下就要從前院過來了。」春嬤嬤手裡麻利的將被主子弄亂的東西擺好。
跟了江嚶嚶半年了,每次瞧見她做什麼事心裡還是會忍不住打擺子,就沒見過這樣能上房揭瓦的主子,偏偏你還說不得什麼。
江嚶嚶十分從容和善道:「那便等他來了再說。」
瞧著主子怡然自得的樣子,春嬤嬤忍不住心裡直哆嗦,她活這麼久就沒見過那家姑娘新婚之夜不害臊還能到處張望跟打量新家似的,心裡越發不踏實就試探問:「您可還記得昨日夫人叮囑您的,要如何侍候夫婿?」
江嚶嚶聽著這話的時候,視線才將將劃過桌上的銀制合衾酒酒壺,一邊思索昨日的場景。
本來繼母來說的時候,江嚶嚶是有兩分興趣聽的,畢竟她身為一個現代人,也是有幾分願意見識一下古代的避火圖長什麼樣的。但是很遺憾,繼母並沒有給她塞什麼圖,只是過來坐了會就走了,讓身邊的嬤嬤留下和她講著規矩。
江嚶嚶轉頭就直接去睡覺了,揮揮手讓那嬤嬤去坐到屏風后講。這會兒春嬤嬤說起這些事,有些無聊的江嚶嚶也好奇問:「青蕪,昨日夫人派來的那個嬤嬤有講些什麼有用的嗎?」
青蕪狗腿的快步走上前,嘴皮子利索很:「那嬤嬤說了大半宿的規矩,婢子耳朵都快起繭了。就是說什麼要皇子妃您作為主母要怎麼侍奉主君,每日替主君寬衣。那衣裳也有講究,要記得衣裳不能弄皺了,要放平整了得放在架子上。」
「等夜裡入眠時,您得睡在外側,夜間不能睡得太死,主君許會有口渴或別的您要侍候著。」
「每日不能醒在主君後頭,不然晨起時無人伺候主君更衣。」
「……」
又是亂七八糟一大堆。
江嚶嚶這時候也想起來了,書里女主成婚的時候也有這些描寫,不過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了過去,她也沒有特別注意。
春嬤嬤張口結舌:「皇子妃您怎麼能讓青蕪替您聽這些?」
「嬤嬤擔心什麼,皇子妃自來便是最通透的,即便不聽能不知道這些?」
青蕪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最捧著江嚶嚶的那個,十分狗腿的反駁道,「之前女先生還誇過皇子妃學什麼都快,最有德行,何愁做不好這點小事?」
但是這次很可惜,馬匹拍到了馬腿上了。
江嚶嚶微微斂眉,這婢子在做什麼夢呢?
她隨意抬手撥弄了一下床幔邊的流蘇,嘖,李燃這狗東西的架子比她還要多,她能讓他活過明天她就不姓江。
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婢女的說話聲,聽著恭敬不足倒是帶著一股矜傲的味道:「婢子扶姞是這院子里的管事,聽聞皇子妃獨自在這裡無人侍候,便特意過來拜見。」
江嚶嚶就看向了春嬤嬤,就見她忙道:
「皇子妃,扶姞從前就是在這主院侍候的,對府上的事還有殿下的事都一清二楚,這會兒過來拜見定是要和您說清府上的一些忌諱。」
春嬤嬤是知道江嚶嚶脾性的,她也未想到扶姞雖收了銀子,來的時候卻是這番態度。此刻她有些暗暗懊悔,萬一待會攔不住江嚶嚶可怎麼好,這位祖宗可向來勇猛的很。
江嚶嚶琢磨了兩下,明白了,春嬤嬤是先來的府邸,就在她在宮中行大禮的時候,春嬤嬤就已經將府邸的人摸清了關係,甚至還撈了一個婢女過來親自給她講講李燃平素的忌諱。
其實在有些事情上,春嬤嬤還是對江嚶嚶有幾分誤解的。畢竟她是惡毒女配,還是一個有格調的惡毒女配,有些掉份的事是肯定不會去做的。
她坐在婚床前,慵懶的抬了抬下頜,聲音倒是和善:「進來吧。」
鳳冠還戴在頭上,沉沉的,雖然今天一天她都沒能將脖子揚起來,但是也還能忍受。大婚嘛,還是要美美的,還沒有結束前當然要有儀式感。
春嬤嬤侍候在一旁,好幾次都怕這祖宗不管不顧將鳳冠摘了。
扶姞帶著幾個婢女進來了,一眾婢女里就屬她姿容最出色,鬢髮間別出心裁的簪著兩朵淡紫的桔梗,正襯得那一身蘇梅色的裙衫更是清麗。
她帶著幾人盈盈下拜,禮數倒是全,沒等江嚶嚶賜免禮就絕不起身,刻意彰顯自己皇子府管事婢女的儀態一般。
江嚶嚶也沒急著讓她起來,視線在她身後的婢女身上轉了一圈,這些個婢女倒是恭順,都低著頭身上皆穿著較為暗淡的碧色裙衫。
扶姞保持著標準的行禮姿勢,沒聽到聲,眉心已經微微蹙起了。
新來的皇子妃好像並不好對付,可是如今府中分明隱有傳聞,皇子妃江氏與太子有些牽扯,殿下對她根本不喜。
一個出嫁女子,不得夫君喜歡,娘家有沒有立身根本,哪來的硬氣和她在這立規矩。
轉瞬間,思緒已過萬千,然後她就聽那嬌嗔的聲音帶著幾分嫌棄,輕唔了一聲,十分挑剔道:「這就是管事女官的衣裳嗎?好生辣眼,以後府里這樣的衣裳全都換掉吧。」
扶姞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不過剛嫁過來怎麼就敢指點起府中內務了。
春嬤嬤恨不得將自家主子嘴堵上,當然,她不敢。
「皇子妃雖是主母,但是這是府上的規矩……」
青蕪瞧了主子一眼,立馬就站了出來,下頜微抬將惡毒女配身後的狗腿子氣場發揮的淋漓盡致,冷聲呵斥:
「放肆,你也知道皇子妃是這府里的主母,你不過一個婢子,是怎麼和主母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