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0】
「不見了?」
李嫵倏地從圈椅起身,動作太急,連著青瓷茶盞都打翻在地,「哐啷」發出破碎聲響,素色繡花裙擺被茶水洇濕也顧不得,只睜著一雙烏眸急急看向那小廝:「如何會不見?安杜木人呢?」
「回夫人,安總管如今還帶人在山上找……」那小廝也急得滿頭大汗,磕磕巴巴稟報著:「本來天色暗了,照往常是準備下山,可小主子忽然喊肚子疼,劉婆子便帶他尋了個樹叢方便。小主子臉皮薄,叫劉婆子轉過身去,劉婆子自是聽命。可過了好半晌都沒見小主子出聲,劉婆子回身一看,樹叢里已不見小主子的身影了!」
「我們已經找過一圈了,實在找不見,天色又黑了,安總管才讓小的回來,多帶些人再去找。」
李嫵面色白了幾分,再看外頭昏暗的天色,心下愈發惶惶。
這樣冷的天,還是大晚上,那樣小的一個孩子在山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她眼皮突突直跳著,不知為何,腦中又冒出那半邊鮮血淋漓的鹿,鼻間好像也嗅到濃烈的血腥氣。
素箏見她面色蒼白,忙上前攙扶,再看那小廝,不由埋怨:「跟去的婆子護院足有十人,十個大人都看不住一個孩子,真是群廢物不成!」
小廝心裡叫苦不迭,卻也不敢反駁,畢竟小主子在那麼多人眼皮底下消失,的確是他們護衛不力。
「夫人,快些派人手隨奴才去尋吧。」那小廝苦著臉小心提醒。
李嫵單手撐著桌邊,勉力站穩身子,面色凝重地吩咐素箏:「把莊上所有勞力都叫來,帶上傢伙和火把,即刻隨我往後山去,你留待府中看家……」
素箏驚愕:「您留在家裡才是,奴婢去山上尋找。」
「照我說的辦!」李嫵語氣篤定,不容置喙。
剛要往外走去,胳膊忽的被拽住。
扭臉一看,便見輝耀燭光里裴青玄面龐嚴肅:「朕帶暗影衛去找,你留在府里等消息。」
李嫵蹙眉,烏眸是掩不住的急切:「我的孩子丟了,你覺得我能坐得住?」
「朕知道你擔心璉兒,但夜黑風高,山路崎嶇,危險諸多,你……」
「哪還顧得上那麼多。」李嫵毫不猶豫截斷他的話,清婉眉眼間散發著一種無人能夠阻擋的悍勁兒,猶如張開獠牙保護幼崽的母獅子,誰敢阻擋她,她便能豁出去與人拚命:「多一個人找,就多一份希望!」
且她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母子連心,她能比旁人更敏銳得感受到她的孩子在哪。
「裴青玄,你鬆開我。」她一字一頓,眼底閃爍著堅決的光芒:「你多耽誤一刻,璉兒就多一分危險。」
裴青玄深深看了她一眼,掌心往下,叩住那抹纖細皓腕:「你去可以,但必須在朕身邊。」
她眼裡只看得到裴璉,而他更在乎她的安危。
瞥過那隻緊握的大掌,李嫵唇瓣輕抿,低低應了聲:「好。」
***
天寒風高,泠泠月色灑在山路積雪,泛著森森銀白。
「小主子,你在哪兒啊!」
「璉兒,璉兒——」
闃靜山林間,一聲聲呼喊驚飛鳥雀,枝葉上的積雪也被震得簌簌直落。
走到裴璉最後消失的地方,安杜木伏跪在李嫵面前,如一座黝黑山巒,腦袋緊貼著地:「主子,奴有罪。」
李嫵看著他,沒出聲,視線落在同樣跪著的劉婆子身上:「你背對他時,可聽到什麼異常動靜?」
「回…回主子,老奴什麼也沒聽見。」劉婆子是李府的舊人,李嫵母親尚在時,她就在李家伺候,後來還隨李嫵一起去了楚國公府,忠心耿耿,弄丟了小主子,她愧疚地
恨不得一頭撞死,一雙老臉也沾滿了淚:「是老奴無用,主子要殺要剮,老奴也甘願。」
其餘一干陪著裴璉上山的奴才也跪了一地,哀聲齊道:「奴才們甘願領罰。」
李嫵現下只想趕緊尋回裴璉,哪還有閑心責罰他們,咬了咬牙,她拾起一根樹枝,朝安杜木背上抽去。
「咔嚓」一聲,那根樹枝都斷了,安杜木攥緊拳頭,一聲都不吭。
「先抽你一鞭,尋不到我兒的下落,我自會剝了你們的皮!」李嫵恨聲說著,又將手中斷掉的半根樹枝狠狠擲在地上:「還愣著作甚,趕緊帶人去找!」
安杜木身子弓得更深:「是。」
語畢一刻功夫也不敢耽誤,忙帶著人繼續四處找尋。
一束束火把猶如一隻只紅色的眼睛,在寂靜漆黑的夜裡浮遊,李嫵站在積雪樹叢旁,臉色發青地盯著地上裴璉的烏拉滑子。
「無緣無故,如何會消失不見?」她低聲喃喃,思索著一切可能。
迷路了?他一向懂事,知道天黑了就要回家,不是那等胡鬧不知分寸的孩子。
遇到危險了?這寒冬臘月的,也不是猛獸出沒時,何況真有野獸攻擊,劉婆子怎會一點動靜都聽不到?
那唯一的可能只剩下,被人擄走!
這個認知叫李嫵眼皮猛跳,忙不迭走向前頭勘探情況的裴青玄,嗓音發顫:「是不是璉兒的身份暴露了?有人派刺客埋伏他?你仔細想想,近日長安城內可有什麼異動,或是你有什麼仇敵?」
「阿嫵,你先冷靜,別自己嚇自己。」
看著她那張臉在冷風裡凍得通紅,裴青玄彎腰,用力按住她的肩,狹眸間一片沉靜:「如今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朝局也十分安穩,並無異動。何況自你搬來靜園,朕便派人加強這片的護衛,若有可疑人物出現,暗影衛早就與朕稟報,壓根不會給他們上山埋伏的機會。你莫要驚慌,璉兒一定還在山林里,許是不慎迷路……總歸這山不算大,應當很快就能尋到。」
他的語氣那般肯定,好似給李嫵飄忽不定的心繫上船錨,心下焦躁也緩解些許。
「那我們也快去找他吧!」李嫵烏眸好似閃動著淚意,嗓音也帶著哽噎:「天氣這樣冷,大人都凍得受不了,何況他個孩子。」
裴青玄本想叫她在這等著,對上她淚意顫動的眸,終是不忍拒絕。
讓暗影衛分了個火把,環顧四周,剛想選個方向,忽聽眼前之人出聲:「那邊,咱們去那邊尋。」
纖細的手指,遙遙指著東南方向那一片黑蒙蒙的密林。
裴青玄眼底略過一抹詫色,低頭看向她:「你那崑崙奴隸說了,最開始就搜過那一片。」
可她的心裡有種感覺,就是要往那邊尋。
「那就再尋一遍,也許他們尋得不夠仔細。」李嫵輕咬下唇,回望著他:「你不去的話,我自己去,火把給我。」
搖曳火光下,她縴手攤開,掌心紋路都照得清晰。
裴青玄沉吟片刻,一把牽住她的手,在她錯愕目光里,他平靜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朕沒說不去。」
山下初八后就再未下雪,積雪也早就化了,然山上地勢高,溫度更低,前些時日連下的大雪還積著,凍得硬邦邦,皮靴踩在上面便發出咔嚓咔嚓的刺耳聲響。
裴青玄一手握著火把,一手執著長劍撥開擋路的殘枝枯草。李嫵則跟在他身後,一手牢牢揪著他的衣袖,另一隻手作喇叭狀放在臉側,邊走邊喊:「璉兒,璉兒——」
「你在哪兒?你能聽到嗎——」
「阿娘來尋你了!」
喊了好一陣,嗓子都喑啞劈叉,山林間仍是岑寂無聲,只時不時傳來幾聲昏鴉鳴聒叫。
「怎麼辦,他到
底到哪裡去了……」李嫵又急又累,雙腿也灌了鉛水般沉重。
「別急,再往前找找。」裴青玄溫聲寬慰:「朕已派人往長安調撥人手,便是挖地三尺,將山頭翻遍,定將璉兒找出來。」
也不知是冷風呼嘯吹得意識模糊,還是夜裡未進水米餓得發暈,李嫵隱約間好似聽到野獸叫聲。
這叫聲叫她心下愈發緊張,抓著裴青玄衣袖的手指也揪緊:「你聽到沒有?有奇怪的聲音,會不會是老虎……」
她越說越慌,再無平素的冷靜,一雙烏眸噙著淚無措地望著裴青玄:「璉兒會不會被老虎叼走了!」
見她小臉都嚇得煞白,裴青玄眉心輕折,而後攬住她纖瘦的肩頭,一把將人按在懷中。
下頜緊緊抵著她柔軟的發頂,他嗓音磁沉:「阿嫵,冷靜些。」
李嫵被他摟得嚴嚴實實,整張臉都悶在男人堅實而溫暖的胸膛,鼻間縈繞著龍涎香的氣息,從前只覺這香氣叫人心慌,現下卻無端有種安穩靜心的力量,而耳畔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猶如一隻無形的寬大的手撥動整理著她混亂的思緒。
他說得對,得冷靜,不能慌。
幾個深呼吸后,李嫵抬手,拍了拍那快要將她勒斷氣的手臂:「松…鬆開些。」
裴青玄一怔,而後鬆開她。
昏朦火光下,那張嬌麗容顏漲得通紅,咬牙道:「不等尋到璉兒,我都要被你悶死了。」
男人俊顏劃過一抹不自在,以拳抵唇,輕咳一聲:「現下可好些?」
「嗯。」李嫵也有些難為情,避開他的目光:「走吧,繼續找。」
見她鎮定不少,裴青玄也放下心,視線瞥過她垂在裙側的手,上前一步,牽住了她。
李嫵手指僵了下,轉臉看向身前的男人,他大步往前走,茫茫夜色里只給她留了個模糊的側臉,看不清表情。
纖濃的眼睫垂了垂,她沒有掙開。
不知不覺間,夜色更深,山風也愈發凜冽,呼嘯刮過耳畔,鬼狐狼嚎般可怖。
越往密林深處尋,李嫵心口越是沉重。都走了這樣遠,她作為成年人都覺得疲累,氣喘吁吁,何況裴璉只是個六歲孩子。
見她體力不支,裴青玄沉吟片刻,將火把遞給她,又彎腰蹲在她面前:「上來。」
李嫵微詫,而後搖頭:「我還走的動。」
「你的腿在痛。」
平靜低沉的嗓音帶著叫人無法拒絕的力量:「別逞強,朕背你走更快。」
李嫵本想說她又沒受傷怎麼會痛,可想到自己的痛都轉到了他身上,他便是騙她,她也無法分辨,只好握緊手中火把,默默趴上男人的背。
他的肩背寬厚,她一趴上,男人兩隻手便托住她的腿:「摟緊些,別摔下去了。」
「哦。」李嫵應了聲,單手摟住他的脖子:「摟住了。」
裴青玄掂了掂背上輕盈溫軟的身軀,覺得比在永樂宮時重了些,可見在外的確是養了些肉。待背穩當了,他直起腰身,大步往前走去,口中喊著:「璉兒,璉兒——」
李嫵穩穩趴在男人的背上,一手小心翼翼舉著火把照路,生怕燎到他的頭髮。只是隨著他每喊一聲,胸腔震動波及到背,她的胸口也好似嗡嗡在震著,這種感覺親密又古怪,叫她有些後悔讓他背著走。
但現在人已趴在背上,騎虎難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忽略這點小事,專心觀察周圍的動靜。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就在李嫵心下幾近絕望,準備讓裴青玄折返換個方向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弱弱傳來:「阿娘……」
那細小的聲音夾雜在山林寒風間,縹緲得猶如她的錯覺。
「我…我好像聽到璉兒的聲音了!」她激動出聲,紅唇不經意擦過
裴青玄的耳尖。
男人眸光輕閃,而後迅速定下心神,凝神去聽:「只有風聲。」
「不,是璉兒的聲音,他在喊我。」李嫵豎起耳朵,這次又聽到一聲虛弱的「阿娘」。
「沒錯,是他!那邊,在那邊!」
她扭著腰,恨不得立刻從背上下來,朝左手邊衝過去。
裴青玄被她蹭得身子一僵,大掌拍了下她的臀:「別亂動,仔細摔著。」
說著,托著她的腿,大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來步,那孱弱的呼喊聲也逐漸清晰:「阿娘,我在這!」
可算尋到了!
裴青玄緊蹙的眉心也總算鬆開,蹲下身將李嫵放下,在她即將奔向前時,又一把拽住她:「當心,別掉下去!」
凌亂堆積的雜草與皚皚積雪后,赫然是個深坑——大抵是附近獵戶留下的陷阱。
只是不知裴璉如何跑的這麼遠,偏偏還掉進了這捕獸的陷阱里。
撥開那些遮擋的雜草,裴青玄握著火把照了照,只見那約莫三丈高的深坑下,小傢伙如同孱弱無助的幼獸般,仰著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淚眼婆娑地朝坑上看來,細弱嗓音里滿是委屈:「嗚嗚嗚嗚,父皇,阿娘,你們可算來了!」
這倒霉孩子!
裴青玄嘴角扯了扯,既生氣,更多是慶幸。
雖說鬧出這樣大的陣仗,叫他們這些大人嚇得半死,好在人沒事。
李嫵原本緊繃的心在看到坑底的剎那也放鬆下來,鼻尖湧起一陣酸澀的同時,也湧起一股憤怒,帶著哭腔罵道:「你這小混賬,是要嚇死我不成!從前你是怎麼答應我的,上山玩不會亂跑,現在呢,你怎麼跑這麼遠!」
裴青玄聽到她不客氣的罵聲,只覺稀奇,不由偏過臉去看——
許久沒見她這副兇巴巴的模樣。
上次這般,還是指著他的鼻子罵。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還能再見到她失態凶人的模樣。
從前沒發現,現在看著,還怪可愛。
李嫵趴在坑邊一頭火氣地教訓兒子,感到落在頰邊熾熱的目光,不由一怔。扭頭再看,見裴青玄眉眼含笑望著自己,心下莫名發窘,語調也不禁拔高些:「你看什麼看!」
「咳,沒什麼。」裴青玄轉過臉,心道,還是凶旁人的樣子比較可愛。
遂也在坑邊蹲下,加入教訓兒子的隊伍:「你阿娘說得對,你這小混賬沒事瞎跑什麼?朕看你就該待在坑裡,好好反省一夜,看你知不知錯!」
裴璉蹲在坑裡,仰起小臉哇哇哭:「孩兒知錯了……」
他這一哭,李嫵怒氣頓時消了大半,心也軟了,埋怨地睇向身側的男人:「我說他就夠了,你說個什麼勁兒,把他嚇壞了怎麼辦。」
裴青玄:「………」
不等他再開口,李嫵又催他:「你快去喊人來幫忙,這麼高摔下去,也不知摔壞了沒,得趕緊拉上來才是。」
裴青玄擰眉看她:「朕去喊人?」
「不然我去喊?」李嫵疑惑。
「……朕的意思是,你不隨朕一起去?」
「我隨你去,璉兒怎麼辦?難道把他一人留在這。」
裴青玄:「也不是不行。」
李嫵:「……?」
裴青玄看了眼那深深的大坑,視線再次落在李嫵臉上,一本正經:「他待在坑裡挺安全,倒是你獨自在外,朕不放心。」
「這有何不放心?便是有毒蛇猛獸,這寒冬臘月也都縮在洞里冬眠,不會出來。你給我留些火,快去搬幫手來。」
說罷,李嫵也不再看他,轉臉安慰著坑裡抽抽搭搭的小傢伙:「璉兒別怕,阿娘哪都不去,就在這陪你。」
「孩兒不怕。」裴璉抬手抹淚,本就沾了一臉泥,淚水一抹開,臉上更是黑乎乎。
見她決意要在這陪孩子,裴青玄也不好多勸。
畢竟孩子年紀小,本就嚇得不輕,若他們倆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坑裡,定然也會害怕。
簡單拾了些柴火點燃個小火堆,裴青玄舉著火把起身:「朕很快就回。」
李嫵朝他點了下頭:「快去吧。」
握著火把的手微微收緊,裴青玄盯著面前瑩白的小臉,沉吟道:「你會不會怕?」
李嫵微怔,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樣溫柔,盛滿不加掩飾的掛懷——
就好似在他眼裡,她還是那個怕黑怕疼的嬌氣小姑娘。
「不怕。」
細白手指悄悄攥緊衣擺,她朝他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有想保護的人,就不怕了。」
這回答叫裴青玄一怔,而後眉眼緩緩舒展,春風化雪般,染上淺笑。
他的小阿嫵長大了,也有想保護的人了,哪怕那個人不是他——
但好歹是他與她的孩子,也算是一半的他?
心下自嘲地笑了聲,他彎下腰,抬手揉了揉李嫵的發頂:「不必怕,你護著他,朕護著你。」
不等她反應,他握著火把,朝迴路走去。
李嫵怔怔跪坐在坑邊,望著那逐漸消失在漆黑山林間的高大背影,頭頂好似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熱,透過肌膚絲絲縷縷直達心底。
直到一陣料峭寒風吹過,涼意鑽進脖間,她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再次俯向坑底:「璉兒,你還好嗎?胳膊和腿可摔到了?」
坑底傳來孩子的回應:「孩兒穿得厚,沒受傷,就是有些冷,肚子也餓……」
小傢伙就在眼前,救兵也即將搬來,李嫵也可放下緊張,追究起原委:「你為何不聽話,跑到這麼遠?你可知今夜多少人因你擔驚受怕、勞累辛苦?」
坑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響起小傢伙毫無底氣的聲音:「阿娘,孩兒錯了。孩兒本來沒想跑的,只是突然看到了一隻兔子,那兔子長得可愛極了。孩兒想著可以抓回去養,便一路跟著兔子跑……不曾想跑的這麼遠,又不小心掉進坑裡……」
「兔子?」李嫵難以置信,就為著抓只兔子,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胸口那股怒氣又涌了上來,她算是明白小時候捅馬蜂窩,裴青玄為何會氣得揍她——她現在就很想將裴璉從坑裡揪出來,狠揍一頓。
「那兔子呢?」李嫵沒好氣問。
裴璉撇著小嘴答:「沒逮住,跑了。」
李嫵扯著嘴角,哼哼冷笑:「好得很。」
決定了,待會兒回去她就去父親書房將那根戒尺取來。
「對了,先前安杜木帶人來這邊尋過一遍,你沒聽到他們喊你?」
這次坑內安靜了許久,才傳來聲響:「阿娘,我摔下來的時候,好像磕到腦袋,睡過去了。還是方才你喊我,我才醒過來……」
聞言,李嫵心下咯噔一下,也顧不上其他,只追問他腦袋還疼不疼,暈不暈。
她這樣聰明乖巧的孩子要是摔傻了可就糟了。
面對她的關心,裴璉只說沒事。
母子倆邊等著救援,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不過倆人今日都耗費太多體力,又未進水米,聊了一會兒便沒了氣力,索性各自養神。
夜色愈深,晚風愈寒,裴璉在坑裡好歹還能擋風,李嫵坐在坑邊,被臘月里的寒風吹得腦袋都嗡嗡作響,渾身也陰惻惻地發寒。
本想湊到那一堆燃燒的枯柴旁汲取些許溫暖,兩隻凍得快要沒知覺的手才將伸出,又一陣凜風拂過,竟將枯枝吹跑了好些。
李嫵蹙眉,再看那逐漸式微的火
焰,深吸一口氣,從坑邊顫顫巍巍爬起:「璉兒,火要滅了,阿娘再去撿兩根枯柴。」
孩子大概是睡著了,並未應聲。
李嫵攏了攏身上氅衣,強壓住頭重腳輕的暈眩感,往不遠處那棵大樹走去。有些枯枝被積雪沾得濕漉漉,壓根沒法用,只能耐心尋些乾的。
寒冷環境下,體力消耗太快,彎腰撿了兩根,李嫵就得吭哧吭哧緩上好一會兒。靠樹喘氣間,她驀得想起裴青玄——
當年他埋在北庭刺骨寒冷的風雪裡,該是怎樣的煎熬。
從前他與她提及此事,總是寥寥數語帶過,並未細說。
但沈雲黛上回卻與她說過,當年謝伯縉將裴青玄從雪堆里挖出來時,他整個人都凍成個雪人似的,嘴唇都皸裂地流血,嘴裡卻還喊著阿嫵。
「阿嫵……」
寒風裡夾雜著熟悉的喚聲,遙遙傳入耳中。
李嫵眼睫顫了顫,抬眼朝前看去,便見黑夜裡竄動著不少火光,正往她這邊而來。
可算來了!
李嫵面露驚喜,直起腰身,朝那邊揮手:「我們在這——」
那群火把越來越近,腳步聲說話聲也都嘈雜響起。
而那道走在最前頭的頎長身影,赫然便是裴青玄。
李嫵見著來人,心下滾燙,眼角也隱有濕意,剛想提步迎上前,卻見火光之下,男人的臉色陡然大變——
「阿嫵,小心!」
一切發生得太快,不過眨眼間,硃色錦袍的男人提劍衝上前,恍惚間,她被一道猛力推倒的剎那,一聲可怖的獸吼同時在身後響起。
下一刻,她重重摔倒在地,而那頭不知何時出現在冥冥夜色里的黑熊,利爪深陷裴青玄的胸膛。
濃烈的鐵鏽氣息在凌厲寒風間瀰漫四散,一滴血,啪嗒從眼前墜地。
而後是兩滴、三滴,啪嗒、啪嗒……
更多妖冶濃郁的鮮血,與熊熊燃燒的火把,一同在李嫵眼前墜落,嘴角好似也嘗到一絲溫熱的血液甜腥。
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