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白鹿仙蹤流水遠
姚廣孝傾盡畢生所學,只為一展屠龍術,硬生生給燕王朱棣,戴了一頂白帽子。
即將登基為「皇」!
如今大局已定,朱棣心中卻愈發忐忑。
姚廣孝太神秘了,以至於朱棣都猜不透他到底要幹什麼。
這一種超脫掌控的感覺,讓朱棣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親自前往寺廟,與姚廣孝相見。
姚廣孝手不釋卷,身具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
朱棣聞著佛堂里的熏香,心神沉定。
「你幫朕奪得天下,想要什麼封賞?」
佛堂迷濛籠罩,氤氳如氣。
姚廣孝袖袍飄飄猶如天人一般,他輕起尊口道:
「貧僧無欲無求,一心嚮往大道。」
好一個無欲無求!
若真如此,又怎麼會助他奪取皇位?
朱棣面色凜然,語氣深沉:「你真要在這破廟呆一輩子?」
門外忽然吹來一陣妖風。
姚廣孝僧袍有韻律的擺動,顯得飄逸出塵。
「天下大才,不計其數。」
「陛下居廟堂之上,當盯緊文武百官,亦或者鄉野賢士。」
「貧僧只是化外之人,心愿已了。」
朱棣雙眸璀璨,調侃道:「那你倒是給朕推薦一人,朕若是滿意了,也就不再叨擾你清修了。」
空寂的佛堂,迴轉著姚廣孝悠然的聲調。
「白鹿仙蹤流水遠,青衿燈火講堂虛。」
「人間何處尋精舍,稷下淹中恐不如。」
朱棣眼中精芒一閃,背負雙手傲然道:
「好。」
「跟朕打啞迷。」
「朕就給你找出來,看看被你道衍和尚器重的賢才,到底是何方神聖。」
朱棣剛返回皇宮,急不可耐地下令:
「快去把那逆子,給朕找回來!」
「這太子之位,他還想不想要了?」
朱棣深沉地睡覺了一覺,這一夜他沒有做噩夢,踏實了很多。
他將國家大計暫且放下,也沒有繼續追查建文帝之事,竟有一種解脫的輕鬆感。
翌日,一輪紅日高懸天穹。
朱棣容光煥發,行步輕快。
「啟稟陛下,世子回來了。」紀綱小心翼翼地彙報道。
「既然他回來了,怎麼不來見我?」朱棣滿臉肅穆,充滿了威嚴。
「世子在倒賣料器。」紀綱盡量壓低了聲音。
「什麼?!」
朱棣怒氣上涌,罵罵咧咧道:「他怎麼這麼賤啊,朝廷的顏面,都被他丟盡了!」
朝廷再窮困,也輪不到朱高熾去操心。
朱棣氣勢洶洶,帶著人馬殺向水西門,準備好好看看,這個好大兒到底是怎麼給他丟人現眼的。
他定睛一瞅。
沒想到王妃徐氏也在。
「他這料器怎麼賣?」朱棣心神一沉。
「好像是三千兩一個。」紀綱回答道。
「三千兩?他怎麼不去搶?」
朱棣忿忿不平地從懷中摸索出一萬兩銀票,叮囑道:「去!」
他打了一聲招呼,旋即灰溜溜地離開了。
紀綱會意,派人去買了料器。
朱高熾擺攤小半日,就賣出了一半料器,後來勛貴公卿聽聞此事,紛紛慷慨解囊,暗中派遣家眷購買。
他得以解脫返回皇宮,向朱棣請安。
沒想到朱棣一臉威嚴地上下打量著他,好像不認識這個兒子一樣。
「你還知道回來?」
「爹,現在朝廷缺錢,我是去籌錢去了。」朱高熾拚命擠出笑意。
「好。」
「咱倒要看看,你籌了多少錢?」
朱棣居高臨下,透著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壓。
朱高熾神氣地伸出一根手指頭。
「一萬兩?」
「爹,是十萬兩。」朱高熾美滋滋更正。
「呵。」
朱棣一聲冷笑,輕蔑道:
「十萬兩,瞧把你能耐的!」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百萬兩呢!」
他心底實則暗暗吃驚。
這逆子走一趟,就賺十萬兩,他登基的耗費,豈不是有望了?
「孩兒掙不了一百萬兩。」朱高熾低眉垂睫,一臉恭敬。
「你什麼能耐,咱能不知道嗎?」
「你要是能夠籌備一百萬兩,咱倒是對你刮目相看。」
朱棣深以為然,好似一切都在掌控當中。
沒想到朱高熾話鋒一轉,成竹在胸道:
「孩兒知道有一人,能夠籌備一百萬兩。」
朱棣眼前一亮,故作鎮定地追問道:「誰有這本事?」
「句容縣令王守敬。」朱高熾脫口而出道。
「這就是你到句容的目的?」朱棣似乎猜測到了什麼。
莫非姚廣孝早就知道他缺錢,所以提前安排朱高熾?
他誤會這和尚了?
朱棣收斂心神,目光威嚴。
「是啊。」
「我替爹打探清楚了,這人一定能行,娘可以作證,王守敬是真有本事。」
朱高熾談起這件事,一臉崇拜。
「一個縣令,能有什麼本事?」
朱棣不以為然,派人調了王守敬的卷宗,心神一震。
此人竟出身白鹿洞書院!
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白鹿洞書院由於兵火,書院被毀,文物盪盡。
後來逐漸淪喪成為了小書院,只有影響力仍在。
朱棣想起了道衍和尚的詩。
「白鹿仙蹤流水遠」,莫非說的就是此人?
朱棣繼續往下看,又是一驚。
「此人是方孝孺的門生?」
他的眼神閃爍著厲色,不善地望向朱高熾。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朱高熾已經被刀了。
「爹!」
朱高熾如坐針氈,旋即堅定道:「此人真的有濟世之才。」
「下去!」朱棣沉聲喝道。
「爹——」
朱高熾還要繼續勸說,沒想到朱棣覺得吵嚷,吩咐鄭和將人架走。
等到大殿靜寂,朱棣吩咐道:
「紀綱!」
「屬下在。」紀綱赫然出列。
「查一查這個王守敬。」朱棣聲音威沉,很顯然動了真格。
朱高熾聽聞紀綱出動,驚得立即向徐氏請安。
「娘,是我害了王縣令啊,這該如何是好?要不我通知王縣令逃跑?」
徐氏凝眸,泰然自若道:
「不必。」
「朝廷初定,正是用人之際。」
「你爹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插手惹怒他便是了。」
朱高熾關心則亂,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是那麼一回事。
朱棣能夠成就大業,氣魄、胸襟非是等閑。
王守敬搞錢很有一套,做事也足夠圓滑,又一心撇清與方孝孺的關係。
朱棣必然裝聾作啞,抓住王守敬的把柄后,將他提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