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作為沈家嫡系,沈知遇父親沈崇與如今沈家家主沈崧以及三長老沈峝是親兄弟,不過沈崇自幼體弱,修為同樣弱了那麼幾分,沈家各支人丁不算少,唯沈崇只有沈知遇一個孩子。
二十二年前沈崇外出歷練許久,回江陽城時帶了一個襁褓里的孩子,據他所說,沈知遇母親在生產時難產而亡。
沈崇因修為比不上兩個哥哥,不被家族看重,但因是嫡系血脈,各種用度自然不會少,沈知遇也是如此,九年前沈崇去世前夕,將攢下的家底都留給了獨子。
沈知遇拇指摩挲了一下瑩潤玉佩,隨後一縷神識探入,便在玉佩的芥子空間之中找到了要換的衣物。
他所戴玉佩並非凡品,有一陰一陽兩處芥子空間,陰處可納三千六百種物品,陽處可納三百六十隻活物,比起死物,活物更難存,能放三百六十隻活物的芥子空間,已屬十分難得。
這枚陰陽魚玉佩,是沈家鼎盛時期所造的儲物玉器,原是他祖父寶庫中的珍品藏物,後來被他爹要來給了他。
玉佩之中有玉靈隔斷,陽魚分出三百六十個小空間,一個小空間只可放一隻活物,而陰魚分出三千六百個小空間,每個小芥子空間里並不拘數目,好比靈石,分為上中下三品,他手中下品靈石最多,成堆放在一個小芥子之中,數以千計。
三種靈石實際是同一物品,可以放在同一處,但為了好區分,用時也方便,就分開儲納。
玉佩里還有各種丹藥以及金銀錢財和別的雜物,作為沈家嫡系子弟,沈知遇在前二十年每個月都有不少月例,再加上他爹留給他的,以他的本事,二十歲以後在沈家謀不了什麼大的差事,但只要安分守己,安穩活下去不成問題。
屋角小屏風裡,描龍綉鳳的紅嫁衣一件件搭在屏風上。
沈知遇換了一身月白常服,淺藍清雅,貼身帶出來的玉佩此時也掛在腰間。
嫁衣繁複,他換衣裳用了好一會兒,走出屏風后臉上掛著笑意,去看軟塌上的殷孽,心想夫君是不是修鍊完了。
軟塌上的男人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睜開。
今天剛找到殷孽,沈知遇歡歡喜喜,想和夫君多說會兒話。
見狀他一下子變得鬱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事情做,他有點低落,又抬手摸摸脖子,殷孽掐他就那麼一下,這會兒已經不疼了,想來沒有留下傷痕。
他隨後抬眼,視線在房裡轉一圈,眼中帶著好奇。
屋子雕樑畫棟十分精巧雅緻,但布置簡潔,除了床榻這邊,中間有一扇大屏風,擋住了房門那邊。
房裡桌椅書架和書案齊全,別的就再沒有。
他不知自己身處何處,見窗子半掩,於是放輕腳步走過去,推開窗往外看。
星羅棋布的城池街道沿中對稱,瓊樓玉宇繁多,琉璃彩瓦輝煌,朝陽升起,光亮映在金色的樓宇層頂,整座繁華城池都似籠罩在淡淡金光之中。
沈知遇朝下看,他和殷孽在六樓之上,而所處的高樓在城池中部,樓底下的街道人流如潮,男女老少,什麼打扮的都有。
他從小到大隻在江陽城中,從未到過別的城池,江陽城也有高樓華棟,不過沒有這裡的金光籠罩,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天照城。」
冰冷卻低沉悅耳的嗓音響起,讓沈知遇驚喜回頭:「夫君!」
站在軟塌前的殷孽薄唇微抿,為自己多言一陣惱火,不過是擄來的階下囚,根本不值得告知這是哪裡。
「原來這裡就是天照城。」沈知遇邊說邊走來,他滿心歡喜,仰著臉笑眯眯的。
眼前的美人換了衣裳,和穿嫁衣戴鳳冠的美艷全然不同,清雅而不張揚,是順眼的長相,細腰軟肢,殷孽還記得那截腰身的觸感。
沈知遇全然不覺,他站在殷孽身前,抬頭看自己夫君這般俊朗,鼻樑是高的,嘴唇有點薄,臉頰輪廓分明又流暢,殷孽生來一雙紫黑異瞳,世人都猜測,許是有什麼異族血脈,連他也聽過一耳朵。
如此容貌,當真是哪兒哪兒都好看,挑不出一分遜色。
沈知遇又在心裡傻樂,他夫君長得可真俊。
殷孽不曾露出分毫笑意,連低頭都沒有,微垂眼睫打量站在他身前的人。
被甜而美的笑勾走心神之前,他淡淡移開目光,心中有些不屑,木訥蠢笨,也就一張臉能看。
他薄唇微張,剛要審審階下囚,不曾想,懷裡多了具溫軟的身子。
沈知遇很喜歡殷孽身上的味道,似是冬日裡從寒冰冷雪之中透出一點淡香,冷冽卻讓他覺得安心,牢牢抱住后忍不住用臉頰在殷孽胸膛蹭了蹭,心裡有了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滿足。
美人在懷,殷孽喉結微動,紫色眼瞳漸漸變淡,紫色佔據大半,晶瑩如紫玉。
他沒有揪開沈知遇,凝眸思索,自打一刻鐘前看到沈知遇時,他就有種不受控的感覺,眼前人太弱,弱到想讓他庇護對方。
而這樣的感覺讓他警惕戒備,是以一回來,便打坐仔細查了一遍,卻並未在體內發現蠱蟲或是符咒毒藥一類的東西。
看來不是外力所致,他自身無異,或許異樣出在沈知遇身上。
殷孽抬手,捏住了沈知遇後頸。
被迫不能再蹭蹭的沈知遇抬頭,眼神疑惑:「夫君,怎麼了?」
殷孽被喊得心煩,蹙眉道:「以後不許叫我夫君。」
一句話就讓沈知遇感到委屈,可憐巴巴瞅著對方,說道:「可夫君就是夫君啊。」
殷孽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捏著沈知遇後頸的指腹湧現出一絲靈氣,順著白皙肌膚探了進去,一邊質問道:「沈芙在哪裡?你又是如何頂替她上了花轎的?」
靈氣入體,在經脈內轉了一圈,待收回去后,被壓制在原地的沈知遇才能動。
他後頸被捏的有點不舒服,抬起手輕碰了碰殷孽胳膊,隨後捏著他脖子的手就放了下去。
對殷孽的探查,他疑惑不解,不過沒有傷到他分毫,又聽見夫君的問話,就沒有在意。
殷孽心中煩躁,但對自己如此順從的事已經有點見怪不怪,反正人已經擄來,再大的後患只要捏在自己手裡,就好隨機應變進而處置。
「阿姐走了,至於去哪裡,她沒跟我說。」沈知遇沒有隱瞞,又道:「阿姐走得時候被我看見,她讓我不要跟別人說,可要是沒人坐上花轎,家裡就要追上她了,我就穿了那身衣裳。」
「你沒被發現?」殷孽早就看透眼前人的修為,堪堪築基而已。
「沒有。」沈知遇搖搖頭,他想一下才說:「昨天晚上家裡好多人,不知怎麼回事,亂糟糟的。」
這麼一說,倒是合理了,沈家出了事,昨天連一條靈脈都丟了,如此混亂,怕是壓根兒沒有想到沈芙會跑,也沒想到沈知遇會頂替了沈芙。
殷孽不再糾結沈芙一事,對那個女人,他興趣並不多,若不是知道沈家落敗的事,他也不會臨時興起前去落井下石。
倒是沈知遇,他這會兒才微低頭,打量了一下纏著他的人,冷笑一聲問道:「她跑了,你就要替她嫁到修羅界去?」
話語中冷意譏諷分明,但怎麼聽,都像是有點酸在其中。
不過兩人都沒意識到。
此話一出,殷孽忽的恍然大悟,傻子怕不是以為撩開花轎的人就是夫君。
這麼說來,若是送到了修羅界,見了修羅界主也會喊對方夫君。
一瞬間他便覺得索然無味,連帶對懷裡人的異樣感也降到最低,這麼弱,隨便找個地方丟了就成,至於送回沈家,他沒日行一善的工夫。
「修羅界?」沈知遇思索一下,隨後說:「我不知道,夜裡坐上去后,我覺著我會遇到一個人,然後就真的遇到夫君了。」
他眉眼彎彎,說到最後很高興,抱著殷孽腰部始終不曾鬆開。
正要去揪沈知遇后衣領把人拽開的殷孽手一頓,低頭看了看笑眯眯的美人。
他神色漫不經心,像是不經意問道:「若不是我撩開帘子,你見了別人,也會喊夫君?」
沈知遇不會猜人心,更聽不懂彎彎繞繞,眼神疑惑,說:「可就是夫君啊,不是別人。」
殷孽似是被順了點毛,剛抬起的手在沈知遇沒有發現時落了下去。
「我遇到的是夫君。」沈知遇擰眉想一下,隨後露出個甜甜的笑,說:「要是別人,我才不喊夫君,夫君只能是夫君。」
他心思簡單,除了殷孽以外不是沒見過其他俊朗男子,可只有殷孽是他想要靠近的夫君,這一點,他還是能分清的。
殷孽徹底被順了毛,甚至再次抬起手,摸了摸沈知遇頭髮,從發頂一路輕撫到發尾,如同褒獎。
被摸了頭髮,沈知遇眼睛一下子變亮,越發想貼近夫君,這下是一點都不想撒手了。
一時半會兒查不出自己反常的源頭,殷孽心存芥蒂和防備,不過他向來喜怒無常,既然沈知遇討了他一點歡心,也不是不能給點甜頭。
「夫君要不要喝茶?」沈知遇之前就看到桌上茶壺,他一夜滴水未進,這會兒感到渴意。
雖然辟穀了,但他修為低,不用吃東西,水是要喝的。
「嗯。」殷孽淡淡應了一聲。
等沈知遇鬆開胳膊從他懷裡出去后,失落感倒是沒那麼強,甚至舒了口氣,他身邊從來沒有敢這麼纏著他的人,一時有些不適。
沈知遇一摸茶壺,就知道裡面刻了陣法。
倒出來的清茶冒著裊裊熱氣,一股不尋常的茶香撲鼻而來,讓他知道這壺茶水是上等的好東西,其中靈氣潤澤,比他在家裡時吃過的任何一盞茶都要濃郁。
他在殷孽身旁坐好,笑眯眯吹了吹熱氣,入口時正好,連靈氣似乎都帶了一股微澀的茶香,一杯下肚后,靈力從肚子里向四肢百骸潤潤流淌,掃去一夜疲憊。
修士修行,奪天地靈氣,而靈氣各有不同,有溫順的也有暴烈的,像靈茶靈果一類的東西,若是上品,於吃喝中就能滋養經脈平撫神識。
茶水怡人,沈知遇沒忘記自家人如何了,他放下茶盞,帶了點忐忑問道:「夫君,賢伯他們有沒有事?」
殷孽帶他離開的時候太迅速,以至他眼前一花就在高空之中,只聽見下方些微的響動。
殷孽抬眸,一雙異瞳透著冷冽,他本不想在閑雜人等上多費口舌,然而沈知遇眼巴巴看著他。
咽下茶水后,他不耐煩道:「能有什麼事?我沒殺他們。」
沈知遇一下子高興起來,笑眼彎彎,又幫殷孽添滿茶。
他喝一口茶看一眼夫君,眼裡都是笑意,而相思渡口,沈家人有些狼狽。
沈賢扶起沈金岩,沈金岩不止金丹破損,身上還有好幾處木刺穿過的傷口,衣服染了大片大片血跡,他顫著手吞進一把丹藥,止住血后才堪堪吸一口氣。
丹田處的劇痛讓他臉色慘白,發現靈力無法運轉后,才像是回過神,散逸的金丹之力無法收回聚攏,絕望和恐懼爬上來,佔據了他一切心神。
沈賢扶著他坐上馬車,不甘心地看向一河之隔的土地,只要過了相思渡口,再往前五十里,就到修羅界地盤,誰知卻被殷孽在這裡給劫了。
沈賢重重嘆一口氣,心頭壓著陰霾,隨後同眾人吩咐了幾句,修羅界是去不成了,但出嫁的沈芙變成沈知遇一事必須壓住,不能讓修羅界那邊知道,對外只稱是魔頭殷孽劫了送親的隊伍,大小姐下落不明。
之後便如同喪家之犬,臨走前朝修羅界和本宅發了兩道急令,拖著傷回去了。
*
修羅界。
大殿之中,戴著修羅鬼面的男人高坐龍骨椅處理界中各項事宜,玉案上幾摞摺子堆疊。
兩旁伺候的人皆垂目斂息,不敢發出大的動靜。
說起來今日算是修羅界主和沈家女兒大婚,但正殿之中並未添置紅綢喜布等物。
接了急令的鬼侍匆匆進殿,在近侍耳旁低語幾句,隨後小心看一眼龍骨椅上的人,行一禮才退出。
「界主,沈家送親隊伍被殷孽劫了,人,被擄走了。」近侍上前低聲開口。
沉螭看完摺子提筆在上批了幾字,未曾抬頭,末了淡淡「嗯」一聲,再無別的話。
近侍知他意思,退到旁邊再沒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