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初，江屹突然成了父親，妻子又突遇意外，一時之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與糖糖相處。

他學不來誇張童趣的表情，不理解孩子天馬行空的想法，唯一能做到的，是對女兒有求必應。

現在，糖糖要聽故事，他也不會拒絕。

江屹撕開《睡美人》的塑封紙，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指著封面上的文字：「睡美人。」

「就是媽媽。」糖糖用力點頭。

江屹一怔，望向病床上的妻子。

她面容恬靜，不似醒著時張牙舞爪，倒真的有點像睡美人。

「翻頁哇……」糖糖等了許久，也不見爸爸有下一步動作，熱心地幫忙翻書。

小糰子的手指頭肉乎乎的，搓了搓，翻不開第一頁。

江屹低笑一聲，幫糖糖翻頁。

低沉好聽的聲音回蕩在病房。

「在很久很久以前，國王和王後生下一個可愛的公主。」

「高興的國王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宴會邀請十二位女巫，卻唯獨落下了最後一個女巫師。」

「為什麼呀？」

「還有一個女巫會難過的呀。」

糖糖聽得聚精會神，捧場又熱情。

「國王家裡用來招待客人的金盤子就只有十二個了。」

「不能請管家叔叔去買嗎？」

「糖糖。」江屹無奈道，「要不要認真聽故事？」

糖糖用兩隻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點頭如搗蒜。

「宴會上，女巫師們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給公主。」

「她們送她美麗、聰慧、善良、富有……」

「可第十二位巫師還沒來得及送出祝福時，沒有被邀請的第十三位巫師出現了。」

小糰子瞪大了眼睛，緊張地問：「她生氣了嗎？」

「生氣。」江屹繼續道，「因為沒有被邀請，她決定報復公主，詛咒公主在十五歲的時候被紡錘刺死。」

糖糖的小眉頭鎖起來：「紡錘是什麼？」

「是用紡紗或者細麻繩做的工具，鐵絲鉤做的，用於紡作鞋子。」

「紡作是什麼？」

「紡作就是……」

男人的聲音溫潤，孩子的聲音稚嫩，他們的一問一答在祝心的耳畔輕輕響起，又稍稍減弱。

祝心有了意識，卻始終在做夢，而這夢，每一回都能接上。

夢裡，她和江家的繼承人結婚了。

沒有儀式，沒有祝福，他們領了結婚證，還簽下一份婚前協議。婚後的生活與婚前並沒有不同，他們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對彼此都沒有過多要求。

可突然之間，夢境的視角切換了。

這場夢變成一個故事，以傅舒舒角度展開的故事。

傅舒舒接下據業內人士透露是為祝心量身打造的劇本，通過這個角色，她轉戰大熒幕，留下叫好又叫座的作品。

頒獎盛典上，傅舒舒還是這麼糊塗、可愛、活潑，在頒獎典禮上接過影后桂冠時鬧出烏龍，所有人寵溺地看著她，說如果祝心像她一樣沒心沒肺，也不至於下場凄涼。

傅舒舒和丈夫的感情很好，被磕糖出圈，粉絲們為他們起了cp名。小倆口上了夫妻綜藝，同綜藝里誰都翻車了，就他倆沒翻，恩愛如初。

這時，又有人開始拉踩祝心和她丈夫名存實亡的婚姻，隨即祝心的丈夫一蹶不振，傅舒舒的丈夫搶走他繼承人的位置，從此建立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

如果夢境可以發彈幕，祝心一定會激情開麥。

繼承人的位置是誰都能頂替的嗎？

夢的後期，祝心發現已然沒了自己的戲份，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原來，這是一本書，一本以傅舒舒為女主的無腦甜寵文，而她是女主的對照組。

祝心想要理清這本書的邏輯，可耳邊除了書中人物聒噪的背景音之外，還有沉悶的念故事聲，和小孩捧哏的小奶音。

她想，這個男人是真不會講故事。

而這小孩，也是真不挑。

……

稀里糊塗從直播間里彈出來的網友們終於找到大部隊，在#祝心#詞條下發文。

【我舉報了好幾次，收到的站內通知都表示主播沒有違規操作，可剛才為什麼直播間突然被封了？】

【是不是祝心的丈夫聯繫平台了？】

【祝心的女兒乖乖的，又有點可憐，本來以為她的膽子很小，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居然像個小戰士一樣，保護好媽媽病房的門，不讓那個主播進去。】

【剛才鏡頭一閃而過，但祝心老公的臉和身材是真能打啊，這不是能當男明星？】

【男明星算什麼？他一句聯繫集團法務部，那派頭，嘖嘖……】

【好奇怪，祝心的老公這麼拿得出手，她怎麼不高調秀恩愛？】

【那不是俊男美女的最優搭配嗎？為什麼說他們感情不好，貌合神離？】

【難道祝心是仙人跳？】

祝心的國民度很高。

在短時間內，沒有任何背後力量的推波助瀾，光是憑藉網友們的搜索，就將她的詞條衝上熱搜。

【祝心的老公？從來沒見過，是誰啊！】

【剛才錯過直播了，你們誰有截圖嗎？重金求私信。】

【五分鐘之內，我要看到祝心老公的所有資料！】

……

「在第十三位女巫下了惡毒的詛咒之後，宴會廳內的所有人都被恐懼吞噬。」

「第十二位還沒來得及送上祝福的女巫無法消除詛咒，只好緩解它。她告訴國王和王后，請他們放心，公主並不會被刺死，只會沉睡一百年。」

後來，公主一天天長大了，她美麗、聰穎、非常惹人喜愛。然而就在十五歲那一年，第十三位女巫師的詛咒應驗。

公主沉睡了，變成睡美人。

糖糖家裡有很多繪本，爸爸請來的繪本老師和幼兒園裡的老師，都會給她講繪本故事。

可兒童繪本的故事多半簡單，並不像爸爸此時念的童話故事這樣跌宕起伏。

小糰子聽得膽戰心驚，胖乎乎的臉蛋也跟著一顫一顫。

她時而著急，時而沉默，時而看向沉睡中的媽媽。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小糰子低垂眼帘，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連小肩膀都透著沮喪：「爸爸，糖糖不想聽了。」

「你還沒聽結局呢。」江屹揉了揉糖糖的臉頰，繼續道，「結局是，公主被吻醒了。」

糖糖睜圓了眼睛。

「在沉睡一百年的時候，公主被吻醒了。」江屹「劇透」之後，開始詳細將故事講完。

糖糖重新進入狀態，聽得津津有味。

等到最後，她肩膀上的小石頭，「嘩啦啦啦」全都放下來了。

故事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公主是被吻醒的！

小糰子搓了搓小手，踮起腳尖，沖著媽媽漂亮的臉蛋躍躍欲試。

而與此同時，祝心的夢仍在繼續。

之後，傅舒舒一家不光上夫妻綜藝，他們還被帶娃綜藝看上了。

帶娃綜藝節目組扛著攝像機去幼兒園採訪，傅舒舒的女兒伶牙俐齒、聰明好動，像極了媽媽。祝心的女兒自卑、怯懦，卻也希望大人能關注她，於是在對比之下，無意間狠狠被傅舒舒的女兒打臉。

觀眾嘲笑她，說她母親是大悲劇，她就是個小悲劇。

昏睡中的祝心，意識已經愈發清醒，可身體卻仍像被死死困住。

她艱難地梳理情節，發現自己根本理不出這本甜寵文的邏輯。

壓根沒有邏輯。

身為女主對照組的她去哪兒了？為什麼不繼續描寫？

江屹這個人，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只會撐著，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才對，怎麼可能一蹶不振？

還有，書里還說她祝心有一個女兒？

祝心被困在夢中，找不到方向。

突然，她聽見「吧唧」的聲音。

祝心的臉頰，被軟綿綿的小嘴巴貼了一下，溫溫熱熱，還黏糊糊的。

她的睫毛輕輕顫動。

一道刺眼的光線襲來。

小糰子想法天真，她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要和爸爸一起親親才更加有能量。

她拉著江屹的手，往媽媽病床前拖，踮起腳尖還不夠，要爬上椅子，才能把爸爸往媽媽的面前推。

江屹擔心糖糖從椅子上摔下來，一隻手護著孩子，另一隻手撐在雪白的床單上。

他心疼小不點，又不忍心拒絕她，聽話地輕俯下身。

「一起親。」

「爸爸，我們倆都親親媽媽，沉睡的媽媽才能醒來哇。」

祝心的腦子嗡嗡的。

這親歸親，怎麼還呼朋引伴的，是商場大賣場的買一送一活動嗎？

鼻尖冰涼。

她感受到清冽的氣息，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

「媽媽醒啦！」

「爸爸，糖糖親醒媽媽啦！」

糖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向來內斂乖巧的小朋友，用力地蹦起來，小臉蛋變得紅撲撲的，腳下一滑，往下摔去。

江屹怔住了，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隻手順勢接過差點要跌下椅子的女兒，目光卻死死盯著祝心。

祝心的太陽穴前所未有的刺痛。

她回憶起那場車禍，劇烈的疼痛、撞擊，是與死亡最近的距離。

她還沒有力氣，一陣頭暈目眩，病房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身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匆匆趕來。

祝心的腦子一片空白，傻傻地盯著眼角微紅的男人，和男人懷中粉雕玉琢的小朋友。

激動過後，小糰子有點靦腆，悄悄地看看她，黑葡萄一般清澈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祝心想起來了，她也有一個小孩。

在車禍時用力猛打方向盤的當下，她無暇思考，只記得家中嗷嗷待哺的女兒。

他們女兒才剛出生兩個月。

那面前被抱在懷裡、這麼大的孩子哪來的？

便宜老公出息了。

「祝心小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你已經昏迷整整四年了，我們需要給你做進一步的檢查，確保你的身體機能無礙。」

祝心：？

她一臉茫然地望著醫生，再看了看她的便宜老公。

最後是那一坨不知名小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