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房裡，醫生和護士們進進出出地忙碌著，腳步匆促。

糖糖窩在江屹懷裡，小肉手圈著爸爸的脖子，乖巧又安靜。

醫生先對祝心進行簡單的檢查，再開出詳細如肺部、腦電圖、血常規等檢查單，又讓護士去推一輛輪椅過來，全程都沒閑著。

祝心看著他們嚴陣以待的樣子，多少能意識到，自己原先的情況不容樂觀。

四年的昏睡，在醫學上而言，是一段漫長的時光。這漫長的時光，很可能導致她的腦組織受到嚴重損傷，從而伴隨如運動功能障礙、語言障礙或意識障礙等後遺症。

「病人長期處於深度睡覺的狀態，使得腦部組織缺氧，因此這腦損傷是不可逆轉的。但是很奇怪，我剛才和江太太進行了簡單的交談，她的情況比我預想中要好很多。」

「至少日常的交流是沒問題的。」

祝心的心緊了一下。

準確來說，她並不認為在這四年間，自己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態。那感覺就像是，她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由兒時開始，到出車禍成為植物人，重新經歷了自己的一生。在那本豪門甜寵文的里，祝心是一個炮灰，可炮灰如她，卻早就已經跳脫出來，如旁觀者一般看著自己是如何「作死」。

如今很多電視劇是由小說改編的，因此祝心在片場閑暇時，也看過不少。她不得不懷疑，這無法從醫學角度定義的「奇迹」，難道是自己的金手指？

她有金手指耶，怎麼能算是炮灰？

祝心一下子就支棱起來了，看見輪椅被推過來，下意識想要起來。

醫生溫聲道：「你的身體各機能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可能暫時沒有力氣。到時候還得安排推拿、針灸等，先不急。」

糖糖盯著媽媽看了好久，再看看爸爸，發現爸爸的眼圈也是紅的，可很快，他就已經把心情平復好。

「我來。」

江屹將糖糖放在地上，往前一步，向著祝心俯身。

他摟住妻子纖薄的後背和雙腿，打橫抱起她，卻怔愣片刻。

她太瘦了，比過去還要輕許多。

江屹放慢了動作，輕輕地，將祝心放在輪椅上，而後蹲下，幫她稍稍調整雙腿的擺放位置。

整個過程中，祝心使不上勁兒，索性由著他擺弄。

她審視著周圍的一切，試圖分清現實與夢境。

而在審視的過程中，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糖糖吸引。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她手短腿短，小臉圓乎乎的，臉上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格外惹人注意。

小糰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彷彿對一切都充滿好奇，歪著腦袋與她對視，天真而又乖巧。

祝心看了糖糖很久很久，覺得她就像一個軟軟的奶香包。

「她……」祝心輕聲道。

江屹抬起眼，微紅的眼角已經恢復如常，低聲道：「我們的女兒。」

祝心猜到了。

可真正聽到這個答案時，仍有些失神。興許是她的表情有片刻遲疑，糖糖的小肩膀耷拉下來，有一點沮喪。

媽媽不認識糖糖哇。

醫生提醒先帶病人去做全身的檢查。四年的昏迷不是說笑，如果詳細的檢查結果沒出來，即便是權威的腦科專家，依舊無法用肉眼確保病人的情況無礙。

「糖糖，我陪媽媽去。」江屹說。

糖糖想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可小不點懂事，見爸爸已經在聯繫程叔叔過來照顧自己，就聽話地等著了。

等待的過程中，小糰子看見媽媽也在看自己，兩隻腳丫子猶豫了一下，慢慢吞吞往前挪了挪。

糖糖小心翼翼地走到祝心面前，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睜開眼睛的媽媽。

媽媽穿著鬆鬆垮垮的條紋病服，皮膚很白，嘴唇有點干。因坐在輪椅上，她和糖糖平視，兩個人就這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出聲。

好奇怪，雖然小糰子之前從未見過她笑的時候是什麼樣，可現在看見祝心的唇角，糖糖還是能感覺到——媽媽想跟她笑！

這次醒來，祝心才發覺自己昏睡四年，很多問題還來不及思考，就有重磅消息砸來。孩子是自己生的，但沒養過，一眨眼，居然都長到四歲了。

小糰子眸光晶亮、怯生生的，可並不是怕她，因為這孩子，擺明是越走越近。

祝心很少對人散發善意，她的世界，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

可現在，她想要給這個孩子留下第一眼好印象。

祝心沉默著，探究著，而後輕輕點頭。

糖糖立馬像搗蒜似的用力點頭。

祝心還是第一次和自己的女兒互動，怪好玩的，微微訝異了一下，又牽起唇角向糖糖示好。

病房裡依舊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可小糰子卻好像突然來到大型遊樂場。

她仰著臉，如看見盛大的煙花秀一般，情緒瞬間高漲。

糖糖不再靦腆了，嘴角翹得高高的，眼睛彎成了小月牙的形狀。

「你叫什麼名字？」祝心問。

「媽媽，我叫糖糖哇！」小糰子熱情地自我介紹。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天生就像在撒嬌。祝心聽起來，這孩子介紹自己的名字時，發音一點都不幹凈利落，第一個字是第三聲，奶呼呼地拖長了音，像是在說「躺糖」。

這黏糊糊的名字啊……

……

傅舒舒的劇已經殺青超過兩個月了，但她還是閑不下來。下個月定檔的電視劇已經展開一系列的宣傳活動，站台、掃樓，再配合平台的一系列營銷，傅舒舒的名字每天佔據熱搜榜。

「舒舒，新戲很快就要上了，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對粉絲說的？」記者將話筒遞到她面前。

傅舒舒笑容嬌憨。

「我想對粉絲說，不要再催我進組啦，我還有存貨呢。」

「事業粉每天催，都要把我催成勞模了。」

傅舒舒為人親和，和媒體方面的關係一向處得很好。

媒體採訪了劇組方面要求宣傳的一些問題之後，就開始為賬號底下的網友謀福利。

傅舒舒寵粉，一般情況下都會回答粉絲們的問題。

「現在一些直播平台的主播為了吸引眼球，會……」

傅舒舒笑了：「你們是想問祝心的事吧，我也看到新聞了。」

後續平台已經公告表示了對主播以及其團隊的譴責，並強調，網路不是法外之地，這件事必將追究到底。網站方面需要流量，可這次卻並沒有含糊其辭，試圖不了了之，因此網友們猜測，是當時崽崽爸爸的那句「通知集團法務部」起了作用。

現在，網路上議論紛紛，有關於祝心丈夫身份的猜測層出不窮，更加撲朔迷離了。

「舒舒，你認識祝心的先生嗎？就是那位江先生。」

傅舒舒沉默片刻，點點頭，又感慨地搖頭：「祝心已經是這樣的狀況，我們就不要再去打擾她身邊的人了。不管是糖糖，還是江屹，都應該回歸平靜的生活，畢竟，他們不是公眾人物。」

觀眾們：？？？

再次犯了糊塗的傅舒舒，在說漏嘴之後，徹底懵了。

她真不是故意的。

【人家的名字都讓你給說出來了，還不打擾呢。】

【快查一查，哪家公司的總裁叫江屹！】

【不知道傅舒舒究竟是真迷糊，還是假迷糊，為什麼每天都在「好心辦壞事」呢？最近未免太頻繁了。】

【也許她真的很「天真可愛」吧，不過如果我是祝心，這幾次騷操作下來，就算是植物人也得被她氣醒。】

【你們不要再傷害舒舒了，她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粉絲來控評了，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像祝心這樣的性格，如果她沒變成植物人，估計現在早就已經撕了傅舒舒一百次……好了，勿杠，杠就是你對！】

……

江屹聯繫程助理，交代他立刻趕來醫院。僅僅出一趟門，家裡發生太多事，吳嫂被辭退，至於陳司機，他太老實了，剛才差點都要把陌生人帶到病房裡去，江屹信不過。

醫院距離公司不遠，程助理匆匆趕來，這邊江屹正要準備推著祝心去做檢查。

在電話里，江先生只交代他立馬來醫院，程助理還以為是關於那主播的後續事還要處理，畢竟這些年，他雖看不透先生和太太的感情究竟如何，可先生對妻女的保護，並不難看出。

程助理跑得急，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咋咋呼呼、太不專業，他一出電梯，先屈膝直喘氣。

等到喘順了氣之後，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通過走廊，前往病房。

然而，一步、兩步，等走到第三步時，程助理傻住了。

那是太太？

從程助理的角度望去，太太又瘦又虛弱，身上的病服寬大，哪還有從前穿著高定禮服在晚宴上舉杯時的氣勢。

「江屹。」她的聲音很輕，實在沒有力氣。

妻子剛蘇醒，忽然要面臨這個對她而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體狀態，江屹擔心她會感到無助。因此他排開工作，找好能照顧糖糖的人，先陪祝心做檢查。

江屹將輪椅停下，走到她面前。

祝心的小臉依舊精緻漂亮，只是皮膚蒼白，不似往日明艷，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聲音這麼輕，有點柔弱，還有點可憐。

江屹微微俯身，語氣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溫柔：「怎麼了？」

「為什麼給寶寶起這麼土的名字？」她幽幽地問。

江屹：……

祝心會無助？

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