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一片安靜的深林中,只有夜梟偶爾發出一聲駭人的鳴叫。
自從道君出現,所有人都噤聲肅立,不知畢方之死會如何收場。畢竟人人都看出來好脾氣的白瑤怒了,人人都知道,道君從不放過惹到白瑤的人。修仙界這樣的前例,可不少,他們青山宗就有不止一例。在白瑤的事情上,道君從不聽人分辨,他只處理為難白瑤的人。此時眾人都悄悄地把視線看向顧回和那個愣愣站著的九尾少年,要完了,只是不知怎麼完。
巫山五人在少主的視線下才死死壓住想要靠近護衛少主的衝動。
只有胡不依,看似畏縮地靠在了顧回身邊,他火紅的尾巴在兩人身後晃出。蕭端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可眼前場景,好似他說什麼都不對。尤其,他很明白,師尊面前,容不得其他人多言,除了小師妹,從來沒有人能改變師尊的決定。
蕭端著急,來時長老專門叮囑過,言外之意其實是讓他一定照應好顧回,不要讓其他宗門的有心人毀壞他們青山宗有希望的弟子。一邊是宗門和二師妹,一邊是師尊和小師妹,讓一向沉穩的大師兄蕭端急得額頭冒了汗。
在這麼緊張的時刻,尤其畢方又以屍骨渙散留下了對顧回的指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誰都沒想到——顧回居然還笑了。
如今顧回的笑越發不同,卻始終帶著一種幽暗的天真,跟白瑤那種銀鈴一樣天真的笑不同。白瑤的天真后自然帶著你所有能想到的人間可愛女子會有的表情動作,最配吐舌做鬼臉一切無邪的舉動;而顧回的天真后卻是讓人看不透的幽暗,似乎無論她驟然覺得無味轉身,還是伸手毀滅,接在她那個笑容后,竟然都不突兀。
顧回的笑讓白瑤更加憤怒,卻讓她身邊的青雲道君有瞬間的迷惘。憤怒的白瑤看向師尊,正好捕捉到了道君眼中那瞬間的失神。
為什麼?他再次從這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幾乎同他的公主一樣的笑容?這個笑容讓道君幾乎到了嘴邊的懲罰,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讓他抬起的手卻打不出要人命的一擊。
顧回看到了道君微微抬起的手,這次她的笑褪去了一點鮮活,染上了一點冷。
她從青雲道君正要抬起的手裡,看到了道君處理事情的方法:他一句都懶得多問,直接就要先殺九尾。
在絕對的實力和偏寵面前,一切對錯都不重要,只有立場。
那麼她就得讓他們這邊的立場更有力一些,讓這個偏寵小弟子的道君,給他們開口說話的機會。
噤聲的諸人只見顧回也抬手召出一張符篆,當即撕裂,當然沒有什麼綠色的花,不過是一縷白煙消散。先還困惑的弟子們待看到煙霧凝成的青雲宗三個字的時候,無不倒抽一口涼氣,甚至有人被嗆住,傳出掩住的咳聲。
青雲道君也是一愣,這是青雲宗掌門和致虛長老手中才有的符篆,很少會給到他人手中。這是一紙掌門召引令!
在場青山宗人看著白瑤和顧回,不止一個弟子吞咽了口唾沫,這真是——開了眼了。兩個女修一個手持能及時召來修真界青雲道君的符篆,一個手持能及時召來掌門和長老的符篆。還都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鶴頂山除小魔的日子,直接撕裂。
這樣的符篆,可是修真界都難求的來自道君和青山宗庇佑的允諾,她們就這樣——抬手就撕了.....
白瑤抬手喚來青雲道君,青山宗弟子雖震驚但也覺理所應當,畢竟白瑤的受寵大家都見慣了。但顧回卻讓他們再次震動,雖已經知道宗門看重顧回,可誰也沒有想到居然看重到這個地步?什麼宗門金疙瘩,這種說法弱爆了,能得到宗門長老召引符,掌門和長老這是要親為顧回的成長護航,這得是多怕這個弟子夭折中道?
這相當於青山宗上層已經認定了顧回的天賦!認定了她不可限量的未來!
果然,在大家的一片呆愣震驚中,青山宗掌門和長老也很快出現了。
到場的掌門還穩得住,致虛長老可不是那種能穩住的人,他一出現就先吼了一嗓子:「誰敢動我青山宗門人!」那威勢,驚起一片飛鳥!
別看致虛長老聲音洪亮有氣勢,他心裡慌啊,不會才出門歷練,就給人盯上了,他們青山宗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就要給人掐了!誰敢絕他們青山宗的希望,他非得——
這時他才看到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邪魔外道或者其他宗門的不良大能來絕人後路,確定了顧回還好好活著后,他這才朝其他人看過去,這一看氣得致虛長老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不都是青山宗自家人,怎麼就逼得顧回裂符了!當時他給出的時候可就千叮嚀萬囑咐,有損毀根基和威脅生命的情況才可以裂符,怎麼——
可視線終於掃到滿臉淚怒向顧回的白瑤,再看到同樣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青雲道君,致虛長老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和掌門相視一眼,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畢竟,曾經青山宗的一個女修就是這樣在青雲道君的手底下,廢了修為,抽了靈根,變成一個廢人了。
兩人臉色再次嚴肅起來。
致虛長老皺了皺眉,先開了口,卻是直接問青雲道君:「想必事情真相,青雲已經弄明白了?」這就是表示對青雲道君的不滿了,因為都知道事關白瑤,青雲從來不關心真相。青雲道君沈遇可以說算是掌門和致虛長老看著成長起來的,每個不曾夭折的天驕,一定都是師門拚命護住的,不然,在這個資源匱乏、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就是再天才也沒有機會成長起來。
面對掌門和長老,道君還是恭敬的,行禮后道:「畢方死了。」這對他來說就是真相了,誰殺了畢方誰賠命。至於顧回——
掌門兩人也看到地面上顯然是神獸元魂瀕散之際留下的四個字,又不約而同蹙了蹙眉。致虛長老看向顧回:「你說說怎麼回事?」
顧回就一句話,「畢方要殺我,被我跟旁邊的九尾反殺了。」
很簡單,也很明白。
本來就因為畢方的死又痛又怒的白瑤,因為方才看到師尊和顧回之間流轉的東西,居然讓師尊沒有立即動手,更是又慌又痛。顧回過往的種種針對此時都翻湧上來,讓從來不會怨恨的白瑤生了怨恨,她滿臉淚水憤怒看著顧回:
「不可能!畢方要不是發現什麼,他不可能留下這四個字!」白瑤了解畢方,畢方想殺顧回可能,但顧回一定絕不清白,不然畢方絕不會寧可屍骨無存也要留下這四個字,他必是發現了什麼。而且,最清楚的事實難道不是畢方死了,是他們殺了畢方啊!想到畢方,白瑤的心更痛了,怒也更濃了。
那是一直守護自己的畢方啊!曾經生死一線,也是畢方站出來為她擋了一擊,這才影響了修為提升的速度。畢方可是神獸,按理說早該結嬰的。她答應他的結嬰丹也沒給他,她還答應說必然能夠給他找到更好的靈藥,畢方還笑著說到時候自己可以一下子飛化神。如今,畢方卻已經魂飛魄散,為了留下這四個字,連屍骨都沒了。
白瑤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呼聲:「誰殺畢方,我要誰死!」
顧回嗤一聲又笑了,一個才結丹的女修,她真不知道到底多大的臉能喊出這句話。還誰殺畢方就要誰死,能殺畢方的,就能殺白瑤這樣的三五個,說三五個都是給她臉了。無能的人,都能放這種狠話,靠什麼?顧回笑著又看向了青雲道君。
靠他。
白瑤卻不容這個二師姐再看師尊,當即怒道:「二師姐,你一直處處針對我,可我總想著大家是同門姐妹,一次次放過你!但今天,你們殺了畢方,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怎麼對我都行,但你不該同人一起殺畢方!不該動我的朋友!」
「撲哧」,眾人沒想到這時候了顧回居然又笑了,也不知小師妹的話怎麼在二師姐聽來這樣好笑。
顧回含笑看向白瑤:「原來你知道我煩你針對你呀,看你天天蹦蹦跳跳往我面前湊,動不動就說什麼『二師姐必然是無心的』『二師姐心裡肯定也喜歡瑤瑤的』『二師姐咱們一起吧』『帶上二師姐吧』。」曾經原身只想離白瑤遠遠的,可白瑤總要善解人意拉上落單的原身,有時候明明就是蕭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跟小師妹單獨出門,但這個可愛的小師妹也非要拉上原身一起。
這些好心,讓原身痛恨極了。可是她的拒絕,她的痛恨,卻讓包括大師兄在內的青山宗弟子更加厭惡她,認為她不識好歹,認為她辜負小師妹一片好心。好心?沒有人知道原身多麼厭惡這些好心!
「我還以為你真是善良得一無所知,怎麼這會兒翻舊賬?還不會輕易放過我,你怎麼不輕易放過,你打得過我?還不是靠男人!」
這話一出,好些人險些沒繃住此時嚴肅的面孔,好幾個面部肌肉抖動,抖了好久才重新維持住嚴肅的面容。
顧回直接道,「畢方要殺我,我為什麼不能殺他?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高貴,就不能死?」
「口說無憑!」白瑤反應也很快,「如今畢方死了,你們自然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你瞎啊?」
顧回再次問得眾人一哆嗦,都悄咪咪看了一眼白瑤和道君。真的,從來沒這麼刺激過,誰敢當著道君這樣跟白瑤說話,只怕早變成灰了。
一下子眾人都明白了顧回裂掌門召引符的明智,如果掌門和長老不在,根本沒有顧回說話的餘地,還不是白瑤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當然想不到,顧回裂符是要護住胡不依的命。沒有人制衡,在護徒的青雲道君面前,胡不依是必死的。只有制衡,她才能有對峙的機會。
眾人這時候才看到顧回手裡的縛嬰鎖:「縛嬰鎖都用上了,還說什麼口說無憑?難不成這是畢方要跟我鬧著玩?還是你覺得,是我自己滾進你的縛嬰鎖里?」
聽到這裡致虛長老更有數了,看了青雲道君一眼,哼了一聲:這才是真相。
白瑤卻不依:「畢方的脾氣誰不知道,他不喜歡你,做事又沒分寸,也許就是想綁了你,可你們卻把他殺了!」
兩邊各持己見,僵持不下。
白瑤哭得眼睛都腫了,巴巴望著自己的師尊。
眾人聽到道君清冷的嗓音:「既然是這隻狐妖殺的,殺了這隻狐妖就是。」抬手欲殺,卻見顧回擋在九尾面前,冷聲以對:「我不服!」
「師尊執意如此,九尾救我一命,殺我好了!」此時顧回賭得就是宗門對她的看重,賭得就是她於青山宗——有用。人有用了,別人就捨不得讓你輕飄飄死。
果然她這麼一說,果然掌門和致虛長老出聲阻止了。天才多桀驁,道君的冷僻和桀驁,掌門和長老一直都是了解的,很多時候也只能幫著收拾,例如當年那個被抽了靈根的女弟子。但他們青山宗現在的希望,要毀了青山宗未來的希望,就為了白瑤和兩隻妖獸,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既然各執一詞,唯有——」白瑤看向被顧回護著的九尾少年,吐出兩個字:
「搜魂!」
白瑤心道,畢方,我必為你報仇。第一次,一向善良寬容的白瑤也挑釁地看向了顧回,她就是有所倚仗,她今日就是要顧回身邊的九尾生不如死。
顧回聞言不動聲色先掃了一眼自己身邊的胡不依,與胡不依視線一碰,她才重新轉向志在必得的白瑤:
你有想要的,又巧了,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