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壽哦
秦山嶽騎著駿馬,急迫的回到秦家的時候,將軍府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兩個守衛看門,之前在路邊夾道歡迎的百姓也散了,一時間竟顯得格外冷清。
秦山嶽微微蹙眉。
他的夫人呢?
馬蹄踏到將軍府門停下,門房匆忙開門,引著秦山嶽進門,在秦山嶽下馬後替秦山嶽牽馬,姿態恭敬。
但秦山嶽胸膛里越發不舒坦了。
以往他出征或剿匪回來,家中人都是夾道歡迎,不管多晚,白青檸都會等著他,然後將他一路迎到內宅中去,替他梳洗換裝,湯水早已備好,無微不至。
可今日,這群人恭敬有餘,卻不夠熱烈,叫他處處覺得落空,看什麼都不滿意,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夫人呢?」秦山嶽脫口而出了這麼一句。
旁邊的小廝恭敬的回答:「回將軍話,夫人——夫人早些時候出了府,現在還沒回來。」
秦山嶽腳步一頓,墨色的眼眸里閃過幾分詫異。
他出征近半年,今天是回來第一天,他的夫人為何卻出了府?
他的夫人一向疼惜他,怎會對他如此怠慢?
「去哪了。」秦山嶽神色冷淡的問道。
小廝小心的覷著秦山嶽的臉色,輕聲回答道:「夫人本是在家中等待將軍的,但臨時聽說將軍帶著趙...趙小姐去了趙家舊址,夫人便獨自出門了,身後的丫鬟也被趕走,小的都不知夫人去了哪裡。」
秦山嶽前進的腳步一頓,關於之前門口沒人迎接的種種都有了答案。
原來白青檸是在和他耍脾氣。
因為他把趙紅珠接了回來,所以白青檸拈酸吃醋,才特意給他擺了臉色。
不行,他要馬上和白青檸解釋。
秦山嶽的眉頭深深蹙起。
「將軍,小的可要派人去找?」小廝看秦山嶽的臉色,總覺得秦山嶽這一刻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所以低聲又問。
「快去。」秦山嶽低聲說:「去白家看看,興許夫人是回了白家。」
他這位夫人平日里端莊清正,實則最是粘人,一受了委屈就愛耍性子、往娘家跑。
「是。」小廝恭敬的牽馬退下了。
秦山嶽在小廝離開后、在原地頓了幾秒,才有些生疏的轉了身,順著路去了前廳見老夫人。
秦家早些年也是人丁興旺的,但後來幾乎都死在了戰場上,這一代竟然只剩下了秦山嶽一個獨苗,滿門忠烈,秦老夫人誥命加身,地位崇高,只是年歲大了,身子不爽利,才漸漸在宅院中養老,每次秦山嶽出了遠門回來,都會來給老夫人請安。
秦山嶽回來時,老夫人正在前廳坐著,兩個機靈的小婢子在給秦老夫人捶腿,外間通報過後,小婢子起身退下,秦山嶽則裹著一身寒風進了門。
「兒子見過母親。」秦山嶽行禮后,與老夫人說了幾句貼心話。
說了片刻之後,秦老夫人突然看了秦山嶽一眼,然後說道:「我聽說,你把趙紅珠接回來了。」
秦山嶽的唇瓣微微抿緊,如山玉般俊美的臉微微發冷,過了半響才低低的「嗯」了一聲,又補了一句:「趙家的事情,當年就是冤案,現在已經在準備翻案了,要不了多久,趙紅珠的父兄就會被洗刷冤屈。」
秦老夫人穿著一身深青色緞料夾襖,頭戴碧玉鑲金的頭面,貴不可言,脊背挺直的坐在高位上,慢慢的「哼」了一聲,說道:「當初,我想要的就是趙紅珠,那白青檸處處不如趙紅珠,你娶了她回來,我一直不寬心,現在趙紅珠回來了,你娶了就是,給她個平妻的位置。」
秦山嶽卻微微搖頭,說:「我不打算娶趙紅珠,我答應過青檸,此生只要她一個人。」
秦老夫人臉色一沉,手中捏著的玉珊瑚手串都跟著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山嶽,那白青檸小家子氣,終究還是配不上你,若不是之前我生了重病,險些去了,怎會匆匆安排你的婚事,叫你娶了這麼個——」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有婢子來報。
「夫人,趙小姐在外求見。」
「請進來。」秦老夫人甚至都站起身來了。
趙家與秦家是舊識,早些年,趙紅珠甚至在秦老夫人的膝下教養過,於秦老夫人而言,不亞於心頭肉。
秦山嶽卻擰起了眉頭。
他這次回來,特意把趙紅珠安置在了外面的宅院中,丫鬟奴僕一應俱全,但他前腳剛到家門,後腳趙紅珠便跟過來了,未曾遞過拜帖便直接拜訪秦老夫人,實屬不妥。
他思慮至此,門外已走進來了個紅衣昭昭的美人兒。
與白青檸的清冷端莊渾然不同,趙紅珠明艷招搖,望著人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發著光的,像是一團明烈的火,叫人看一眼就覺得是個生機勃勃的好姑娘。
趙紅珠曾是京城裡最艷麗的那朵花。
「阿珠。」秦老夫人一見了趙紅珠就紅了眼,拉著趙紅珠的手不鬆開,絮絮叨叨的問趙紅珠這些年來過的如何,趙紅珠低低的應了兩聲,提起來在漠北的艱難,聽的秦老夫人都落了淚。
「這些時日你便住在秦府。」幾句話的功夫,秦老夫人的心就偏到了趙紅珠身上,親自吩咐身旁的大丫鬟去收拾正殿後面的暖香閣,那暖香閣以前是秦老夫人的小女兒住的地方,給趙紅珠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子住,多少有些說不通。
只是除了暖香閣,府里其餘的地方都是后宅,一旦住了后宅,那趙紅珠就算是秦山嶽的女人了,還不如暖香閣呢。
秦山嶽重孝道,從秦老夫人見了趙紅珠開始,他便一直沒說話,等秦老夫人哭累了,被扶回了卧榻休憩、趙紅珠與秦山嶽並肩出了前廳、屏退下人、站在迴廊下時,秦山嶽才擰著眉、語氣略有些冷淡的開口:「紅珠,此事你做的逾越了,你現下住在秦家,名不正言不順,日後還如何能出閣?」
趙紅珠的臉上浮出了一絲自嘲的笑:「秦哥哥,我家那事出了以後,怎還會有人要我?我在漠北這幾年,受盡人情冷暖,也便只有秦哥哥一人肯幫我,我早便想好了,我終生不嫁的。」
「今日非是我非要上門來討嫌,我只是心裡記掛著老夫人,想上來與老夫人說說話,只是沒想到老夫人非要將我留下,我也知我如今身份低賤,不好在此長留,秦哥哥放心,我一會兒便去與老夫人辭行,絕不讓秦哥哥為難。」
秦山嶽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心口處也有些愧疚。
當初那門婚事,說到底也是他們秦家見趙家突然惹上禍事,怕被連累,才匆匆退婚,他對趙紅珠是有愧疚的,所以才會在這麼多年裡一直輾轉著幫趙家人平反。
但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是欠了趙紅珠的。
「不必了。」秦山嶽的聲線低沉的響起:「你這幾日便住在秦府吧,我明日便會上朝面聖,親自將趙家當初的冤情陳述,並為你尋找你失散的親族,待到一切都處理好,你再離開。」
趙紅珠並不如同一般女子般感激涕零的行禮,她只是昂起頭,給了秦山嶽一個笑臉。
她本就生的明艷,這樣一笑,簡直比滿院子的花兒都絢爛。
秦山嶽有片刻的恍惚。
早些年趙紅珠就是這樣,不管是什麼境地,趙紅珠都能昂著一張漂亮的臉一步步走下去,她堅韌,她果斷,她有全天下的閨閣女子都沒有的韌勁兒,遇事從不哭哭啼啼,永遠都是最聰慧,最冷靜的那個,所有人都稱讚她。
群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趙紅珠。
秦山嶽曾經愛的就是這樣一個姑娘。
但很快,白青檸那張溫柔的臉就在秦山嶽的腦海中浮了出來,清麗的蓮香沖淡了往日的回憶,秦山嶽退後了半步,那一貫冷漠鋒銳的臉上竟浮現出幾分狼狽來,後退著說:「你、你先去休息吧,我尚有事。」
趙紅珠站在原地,臉上的笑意不變,就那樣目送著秦山嶽離開。
直到秦山嶽的身影最終消失不見,趙紅珠一直昂著的頭才緩緩地垂下來。
三年不見,當初因為她一句話而奔了幾條街買回一朵簪花、趴在牆上說一定會娶她的少年也已有了旁的心上人。
那日的牆頭餘暉她一直記得,卻早已是庭院荒草生長、將軍佳人在側。
豈是一句物是人非說的清的。
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獨她一個人,落在三年前的那場劫難里沉浮,至今沒有歸處。
趙家早都沒了,只有她還活在這世上,她一個弱女子,沒有功名傍身,她能有什麼辦法呢?真的讓她在那個小庭院里就那樣等下去嗎?
就算是等來了平反,她的父兄也早都死了,應要算起來,只有一些族內的幼子因為尚小而被流放,她也不可能再成為趙家的大小姐了,平反給不了她公平,她要的是血債血償。
當初害了趙家的人都要死,而她唯一的依仗,只有秦家。
秦家有通天的手眼,她只能握緊秦山嶽這把刀,才能從群狼環伺中殺出一條路來。
她要握住秦山嶽。
用盡各種辦法。
——
秦山嶽從秦老夫人處離開,途徑幾處迴廊宅院,路上碰見帶消息來的小廝,說:「夫人已經回來了。」
秦山嶽心頭熱了些,腳步更快了幾分。
他行了一刻鐘,終於走到了蓮院。
白青檸喜蓮,秦山嶽便為她建了一處蓮院,請來能工巧匠挖了池塘、引了活水,每到夏日,這裡會開遍蓮花,白青檸最喜歡坐在亭子上彈琴。
蓮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想起白青檸的臉,秦山嶽的唇角勾起一絲輕鬆懷念的笑意來,進蓮院的腳步也輕快了些。
他一路快步走進去,卻察覺到蓮院之內空無一人,平日里站在迴廊下聽吩咐的丫鬟和掃地洒水的小廝的都不見了,秦山嶽獨自一人邁進廂房內,竟聽見裡面隱隱傳來一陣叮噹作響的亂聲。
秦山嶽加快步伐,伸手推開了紫檀雕花木門。
房間之內,白青檸正在跟秋月清點白青檸的嫁妝和這些年來在秦家攢下的家底,檀香木盒子堆了滿地,一室的金銀珠寶首飾頭面熠熠生輝。
白青檸在白家並不受寵,她是庶女,由姨娘所生,上頭有一個嫡兄,下面有一個嫡妹,一個庶弟,嫡兄已入朝堂為官,嫡妹則待字閨中,近兩年待擇婿,庶弟還在念書。
在上輩子,她母親早亡,也被主母養大,她被教養事事以白家為先,夫家是她的天,白家則永遠是她的靠山。
她一直以為白家人和她是有情誼的,就算是個庶女,她也是被主母養在膝下疼愛的,但直到死了一次才知道,白家不過是把她當個聯姻工具,為了拉攏秦山嶽,白家人甚至肯讓她去死。
人總得遭些大難,才能看透一些人。
白青檸對白家最後一點情誼都已經被消散掉,她現在只想數清楚白家給了她多少嫁妝,夠不夠她買人。
白家當年將她嫁進將軍府,自知高攀,所以給了她很多嫁妝撐門面,若全折成銀兩,有個四千兩左右。
別小看這四千兩,尋常百姓家十兩銀子就足夠過一年了。
白家是當年還未發家,滿門書生,空有排場,內里卻不豐,她又是庶女,能掏出這四千兩銀子已是很不錯了。
她在秦家這些年,把持中饋,也攢下了幾百兩。
這些銀子,足夠她贖出來啞奴了,除此以外,她還得給自己找個退路。
白家是不可能給她做靠山的,秦府的威勢一般人也招惹不起,她還想報復秦山嶽和趙紅珠,那她就得提前準備好路引與新的身份文書,方便日後遁走,免得被這兩家記恨。
白青檸腦子裡正噼里啪啦的打算盤呢,突然間聽見一陣木門輕響,她抬起頭來,就看見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門邊。
來人極高,幾乎遮擋了門邊的所有光線,他身穿盔甲,腰挎一柄墨色長刀,身上還繞著血腥氣,眉目冷冽,看人時自帶一身冷厲威壓。
白青檸一眼望去,心中驟然一冷。
時隔兩輩子,她終於又見到了這位夫君。
——
「在做什麼?」秦山嶽的聲音低沉的從門口傳來,將正在專心致志數錢的秋月驚的「啊」的一聲站起,在見到秦山嶽的那一瞬間,秋月險些直接被嚇暈過去。
夭壽啊,她跟夫人偷將軍錢去玩男人還被將軍發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