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大公離開后,特麗莎也押著沃夫離開。
她仍舊給他留了份體面,沒有用鐐銬鎖住他的手腳,也沒有不耐的推搡,只是安靜的跟著他緩緩往前走。
他走得很穩,看不出走進絕路的歇斯底里。
街頭熙攘,有小女孩與同伴嬉笑玩鬧,不小心跑著撞到特麗莎的腿上。
她順手將女孩扶穩。
「對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女孩怯怯的道歉。
特麗莎淺笑著捏了捏女孩頭上的發包,「沒事。」
女孩重新高興起來,和小夥伴繼續去玩。
沃夫看著這一切,什麼都沒說。
特麗莎沒有問他是否後悔,是否知錯,她也什麼都沒說。
寒風裡,二人沉默著一起走到官署。
幾乎沒什麼人,一眼便能望到墨發的青年背對他們,正在與身著制服的執行官交談。
空氣中傳來他們細碎的話語。
「多謝您的幫助,沒有您,我們不能這麼順利。」
「我只是做了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你們才是最關鍵的。」
似是察覺她的目光,克萊斯特說完便回頭向她們的方向看來。見是特麗莎,他眼裡含著溫柔的笑意對她點了點頭。
一路無話的沃夫忽的嗤了一聲。
他並未控制音量,越走越近,迎面的幾人也能聽清他的話語。
他偏頭,目光落在特麗莎身前的空處道:「不得不說你選人的眼光真的很差。算作……對你最後的忠告吧,提防這個男人。」
特麗莎沒回他,和克萊斯特點點頭打過招呼后,對執行官道:「人我帶來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一旁等候多時的幾個執行官上前,與沃夫客氣道:「請隨我們走吧。」
他們同樣為沃夫留了一份體面。
他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克萊斯特,隨幾個執行官離開。
從始至終,克萊斯特的目光都沒多看沃夫一眼,和特麗莎一樣,也未和他說些什麼。
一個失敗的將死之人,不值得注目。
「殿下放心,我們會秉公處理的。」留下的那個執行官對特麗莎道。
特麗莎:「嗯,大公那邊,請瞞好他,他的身體……經受不起打擊了。」
執行官點頭,「應該的,稍後我們會和公爵府的管家詳談。」
大公如今精力不濟,政務都是執行官們代為處理。府內的事情則交給了管家,只要與管家商量好,瞞住他是可行的。
執行官手掌平伸,客氣道:「還有些問題想與您請教,請隨我來。」
克萊斯特不方便跟著,視線與特麗莎一交匯,便主動道:「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沃夫離開時的話屬實不好聽,特麗莎邁步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他道:「他的話你別在意,他因為只是討厭我,就連帶著討厭我周圍的人。」
聽她這麼說,克萊斯特寬慰的笑了,溫聲對特麗莎道:「我不在意他怎麼想,只要你不這麼想我就好。」
「當然,」特麗莎抿抿唇笑笑,與執行官往會議室行去。
克萊斯特閑步走到一旁,轉眸虛望著街景。
特麗莎雖然一句話都沒和沃夫說,但她似乎比他想得還要難過。
越是如此,越是堅定了克萊斯特自己這麼做沒錯的信念。
不光是為了自己。
如果任由事情發展,有朝一日事情被捅破,特麗莎不光要面臨如今的痛苦,還要承受她當時沒發覺一切的自責。
他冷眼望著街景。
重逢到現在一切都很順利,特麗莎顯然比先前對自己的態度要更親近些
。
但是不夠,這遠遠不夠。
每一次抽痛的胃都在提醒他,他渴求著,渴求她能如他愛她一樣愛他。
克萊斯特垂下眼帘,思索接下來該如何做。
***
沃夫招募的那些人手,只是披著大公府邸守衛制服狐假虎威的雜兵,實際動起手來根本不是經受過訓練的正規軍的對手,他們大多在幾個回合內就被制服。
個別有些魔法或者煉金方面技能的人有些棘手,但也很快在海妖的歌聲中沉眠,根本沒能形成什麼有效的抵抗。
以防動手時的血腥嚇到孩子們,克萊斯特甚至貼心的以歌聲催他們入眠,又引他們順利離開囚籠。
祭場那邊比特麗莎預期得還要順利得多。
被救的孩童們執行官正在陸續核實他們的身份,以期幫助他們儘快回家。
如今主犯沃夫被抓,從犯也盡數落網,他們都被關押進曼寶澤的大牢,將逐步進行審訊。
不管是宣揚還是祭祀邪神,以及拐賣孩童,在荊棘都是重罪。
按律難逃一死。
但……不管是沃夫還是曼寶澤大公,他們都身份特殊。處理沃夫,哪怕特麗莎親手將人送來,保險起見,執行官還是想再確定一下王室的意見。
「您知道的,旁人或許還有機會,可沃夫先生身為主犯……」
未等他說完,特麗莎直言道:「按律就好。」
父親的回信雖然還沒到,但以她的了解,不會有什麼意外。
執行官心裡有數,不由得看了一眼這個傳聞中的大公主殿下,又問道:「那依您看,我們該如何和孩子的家人交代?」
這個問題比上一個還難回答。直說是沃夫所為,雖然埃布爾叔叔對此毫不知情,但毫無疑問還是會給他的名聲落下污點。且知道的人越多,越難瞞住他。可若是不說……
特麗莎沉默了更久,半晌道:「曼寶澤短期內沒有大量的兒童走失案,那這些孩子多半是他外地一點一點收集來的。」
「送歸也需要時間,等送歸后,」特麗莎頓了一下,「若有人問,就說案情複雜,還在處理。」
執行官表示明白,他似是很承克萊斯特的情,又提了幾句克萊斯特在祭場的表現。
一來一往間,他已大概了解了特麗莎的意思,便也不再兜圈子,看了眼特麗莎的神色直言道:「並非冒犯,我們也知道那位大人是您的朋友,只是,您看我們日後是否需要做些相關的防範措施?」
海妖只憑歌聲幾乎就左右了戰局的走向,感激他的同時,執行官難免提防。
「這個我會和父親談的,」特麗莎點點頭,「會安排研究相關的煉金裝置,到時會分發給所有公職人員,以備不時之需。」
這並非針對克萊斯特,只是海妖一族並非只有他一人,為了避免將來發生這種一邊倒的情況,他們確實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難辦的點都有了確定的回復,執行官心下大定,行禮后,急匆匆離開。
特麗莎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會議室。
她已經與埃布爾叔叔告別說是自己將回王都,未免謊言穿幫,便不能再回大公的府邸。
父親的回信最快也要兩天才能到,這兩天,特麗莎無處可去。
「不如去我如今住的旅館?」克萊斯特向她建議,「環境不錯,也很安靜。」
特麗莎應了。
返回旅館的途中,她看著似乎和往日無甚差別,但克萊斯特明白她並不好受。
克萊斯特沒多說什麼,陪她一起辦理好入住,看她擰開房門往裡走。
特麗莎笑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克萊斯特忽然道:「你沒有錯。」
特麗莎一頓,
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與她隔著一步的距離,她在門裡,他在門外。
克萊斯特望著她的眼睛認真道:「無論經受過怎樣的厄難,都不是將己身痛苦加諸旁人的理由。」
特麗莎捏著門把手的手指一緊,頓了下,她又笑了笑,讓開門口,「進來說吧。今天確實辛苦你了。」
克萊斯特走進了她的房間。
旅館的裝飾都大同小異,她的與他的並無不同。
特麗莎倒了兩杯麥酒,坐在落地窗前的毛毯上,招呼克萊斯特一起。
空氣中她身上的甜香淡淡,但不知是他心境的影響還是什麼,他總錯覺那絲甜香里夾雜著一絲苦味。
這似有若無的苦似乎比那股甜香更折磨人,就像飢餓的胃袋中混了碎渣,動一下就覺得刺痛。
「我也這麼想,」特麗莎點點頭,遞了一杯給克萊斯特,「他的父親是父親,別人的孩子也是孩子。誰並不比誰更高貴。」
克萊斯特偏頭望著她,分析她字句里透露出的訊息。
夕陽的橙紅色暖光照在她的臉上,棕紅色的眼睛顏色也變成了焦糖色。
特麗莎無奈的笑了一下,「對的事情不見得總是讓人愉快的,但那也要做。」
克萊斯特轉過頭去,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那餘暉,「因為如果明知是錯的還去做,就只會帶來更深和更長久的痛苦。」
特麗莎垂眸抿了一口麥酒,贊同的點頭道:「對。」
一時無言。
特麗莎又抿了一口,長出了口氣,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大公、聊起沃夫、聊起曼寶澤。
克萊斯特認真的聽著,並未插話。
直到特麗莎說完,房間重新變得安靜。
克萊斯特將一口未喝的麥酒放到地上,偏頭溫柔的看著她,開口唱歌。
他唱得似乎是海妖的語言,又或者這本身就不是什麼語言。
瓣膜的作用下,幾種不同的聲音隨著舒緩的旋律一起。
她的神志仍舊清醒,但隨著旋律的起伏,樂符中描繪的畫面好像就在眼前。
特麗莎放下酒杯,遙望窗外天色。
隨著他的樂聲,她彷彿化作了一隻小魚,隨著溫暖的洋流穿過舞動的海草密林,穿過七彩的海葵,在海水的助推下躍出海面。
朝陽璀璨的光輝在一望無際的海面灑下碎金,細風撫過她的身體,身體彷彿變得很輕,下一秒,彷彿變成了一片葉子。旋律帶著特麗莎飛上高空,俯視一望無際的大海、鬱鬱蔥蔥的叢林和覆滿積雪的山巒。
她被樂聲托著飄啊飄啊,打著旋,擦過飛鳥的羽毛,掠過掛滿果實的果樹,在盎然的綠意里輕緩地落在無波的海面。
克萊斯特輕輕哼唱著。
***
不知是說出來就心裡好受些,還是克萊斯特的歌聲撫慰了她,一夜過後,特麗莎平靜了許多。
她出門在臨近的幾條街道轉了轉。
父親的回信在第二日到達。與她預料得相差無幾,父親的意思也是秉公處理。
得了確切的回復,特麗莎安頓完一切,準備動身返回王都。
在此之前,她要先去見見克萊斯特。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特麗莎問他。
克萊斯特意識到,她要離開了。
腦海里的各種念頭飛快閃過,然後現實中,他只是在特麗莎問完他的下一刻回道:「海妖都是獨自生活,我也沒有經歷過什麼節日,我想過一過你們的日升節,沾沾你們的喜意。」
他是她的朋友,遠道而來還幫她良多,留他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在這裡過節顯然不是什麼合理的事情。
特麗莎便笑道:「既然這樣
,那我能否邀請你和我一起回王都過節?」
「樂意之至。」克萊斯特愉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