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
他又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她。
這讓明野想起了紀錄片里緊盯著獵物的大型肉食動物,全神貫注,伺機而動。可他真的很溫柔,還有那份極力掩藏的緊張迫切又讓他顯得很可愛,所以並不會給她帶來不安。
「明野さん……對我在看什麼會感到好奇嗎?」
他放緩語調,故作神秘地又問了一遍。
幸村在她身上尋求著某種無形的事物——雖然他從來沒有明說,但他總是有意無意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讓她察覺到這件事。
「不,沒這回事。」她端正坐好,避開了幾乎灼痛了她的那道目光,「只是大家都留意到你了,在討論這件事。」
好半天才傳來他平淡的聲音:「這樣啊。是怎樣討論起來的?」
「不知不覺就——的感覺吧。不用在意,都是誇獎的話。」
「我不是擔心這方面……要是不會給明野さん帶來困擾就好了。」
從她躲開他的視線開始,他每說一句聲音便低落下去一分。明野忙道:「不會有困擾的。」
幸村展顏一笑:「那就太好了——對了,我看的是理科公式書。會不會很奇怪呢,在這種地方複習功課。」
「不會。因為臨近期末了嘛。」
實際上並非沒有困擾,學校偶爾有人來問她和「立海的美少年」是什麼關係。向來孤僻的明野,竟然高高興興與什麼人說著話,實在令人在意。
她要做什麼和旁人沒有關係,旁人如何看待她議論她同樣和她沒有關係,因此困擾歸困擾,明野不打算迴避幸村。畢竟……她所能擁有的快樂實在太少了。
考試之後就是一年中最長的暑假,但明野沒有玩樂的心情,她很需要一筆錢。
按理來說沒有哪裡會收用她這個年齡的孩子,好在外祖父的好友在市內開著一家餐廳,對外說她是親戚家的孩子過來幫忙,實際上好好地給她結算工資。
離校前,照顧小動物的工作已經和假期值班的老師妥當交接,明野只偶爾在打工結束後過去看一眼。
整個暑假忙碌且充實,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新學期開學,天氣越發炎熱起來。
再見到幸村竟然沒什麼生疏感,明明隔了快兩個月,卻好像昨天才見過面一般。
這天,明野剛走出校門就被高中部的一個男生纏上。
「你好啊,還記得我嗎?我叫內藤隆,『足球部的那個內藤』說的就是我啦。」
她話也不回一句,埋著腦袋加快腳步。
對方毫不介意明野抗拒的態度,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側。「別走那麼快啦,難道是去見男朋友?立海的那個,大家都在傳看到你們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哦。」
聽他提到幸村,明野腳下一頓,「和前輩沒有關係。」
「也就是說你們沒在交往啊。這就怪了,他要是告白被拒應該就不會再來……該不會沒有告白吧?那傢伙大老遠過來,事到如今還不出手也太奇怪了——啊,難道說你不拒絕也不表態,就這麼一直吊著嗎?還真看不出來,你是個壞女孩啊。」
他的話語鞭子一般抽打在明野心口。
「說起來真不愧是你啊,就連外校的人都找上來了,從今天開始乾脆由我送你回家吧。那傢伙再纏著你就由我來教訓他。」說著,揚了揚他熊一般粗壯的手臂。
明野臉色一白,「不需要!」
生怕他真對幸村做出什麼,她改往站台的方向走去。只要搭上計程車,就可以甩開這個人了。
男生五官雖然算得上端正,臉上的神情卻極其醜陋。他得意洋洋地盯著明野——柔弱無助的少女被他嚇得花容失色,這也太讓人興起了。
「不用客氣嘛。雖然之前你拒絕了我,可也沒有同意過別人不是嗎?那不如和我交往看看,說不定我們相性意外不錯……」
這人越走越近,再近一點她就要忍不住把書包甩他臉上了。
明野極其厭惡肢體接觸,就是有人靠近都讓她極不自在。
她小跑起來,也沒看路,猝不及防撞進一個男生的懷裡。還來不及道歉,便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掌扶著她的肩膀。
她發出微弱而厭惡的尖叫,條件反射掙紮起來。
「沒事嗎,明野さん?」
是幸村的聲音。
明野獃獃抬起臉,還真是幸村。
沒來由的安心感讓她眼眶一紅,透過蒙著一層水霧的視線,幸村俯首注視著她。她還正好看清,他臉上神情從平靜到愣神那一瞬間的變化。
隨後他微微眯縫了眼,紫藍色的瞳眸更深邃了。
突然想起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明野顧不得那麼多,反過來抓住幸村手腕。「走吧幸村さん,快。」
幸村腳下沒動,將臉轉向山一般聳立在二人眼前的高一生,牽著她手腕一帶,讓她躲到自己身後。「雖然不知道你找她有什麼事,能請你立刻離開嗎?」
明野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對方那麼大塊頭,無論長度還是寬度和幸村都不是一個等級,他會被揍壞的!
可幸村就像沒有意識到體格差距一般從容依舊,只有嚴肅起來的表情讓他看起來不再溫和。
男生從制服和外貌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那個「立海男生」,一種不甘承認的自慚形愧讓他的面孔都為之扭曲起來。又看了明野一眼,只見她滿面擔憂地望著幸村。
僅僅在他認識的人里,不曾向她獻過殷勤的男生就一個都沒有。她對誰都不理不睬,卻偏偏允許一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外校學生接近……
「你才給我消失!」
妒意直衝腦門,男生掄起石塊般的拳頭向幸村砸去。
早在對面衝過來之前,明野就開始翻找防狼噴霧。手忙腳亂之中聽到一聲慘叫,只來得及看到幸村單手扣著對方手腕,那人正好掙脫出來的一瞬間。
男生捂著手腕連退數步,再抬起臉已經滿面驚懼。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幸村,突然轉身就跑,彷彿被什麼認知以外的東西嚇破了膽。
明野覺得自己怕不是在做夢。
纖細文雅的幸村VS足球部的大個子,幸村勝??
「那個……發生了什麼?」
「反應好大呢……估計哪裡有傷,恰好被我碰到了吧。」幸村平靜且無辜。
「要是被人誤會,希望你能為我們作證——沒有發生過打架。因為我是網球部的,要是傳出奇怪的傳聞,會對我們之後的比賽有影響。」
「作證的話,我該怎麼說呢?」
「這個嘛……」幸村一本正經:「我想和他友好握手,卻沒把握好力道。」
明野無話可說地望著幸村半晌,突然噗嗤一笑。幸村也跟著笑了起來。
「謝謝你,幸村さん。今天要是沒遇到你——」
明野一頓,這才后怕起來,臉色又白了下去。
她消沉地垂著腦袋,單薄的肩背、纖弱的脖頸近在眼前。在她無暇的側顏上,殘留著驚懼肆虐過後的痕迹。讓他想起了曾在山間看過的,經受一整夜風吹雨打,花枝凌亂破碎的忍冬花。
少年默默注視著少女,心中苦悶。因為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注視著罷了。
他不想這樣。
他溫言道:
「明野さん很辛苦吧,現在已經沒事了。」
明野悄悄觀察幸村的面容,也不知道剛才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多少。好在沒看出他有哪裡不自在,明野的愧疚和難堪因此減輕不少。
幸村提議送她回去,明野不好拒絕,告訴他她今天要乘巴士回家,兩人往最近的站台走去。
「明野さん時常受到這類糾纏嗎?」
明野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記憶,鬱郁點頭:「每次我都有好好拒絕,可他們很多人根本不管我說了什麼,還一個勁的……我真的說得夠清楚了,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問題並沒有出在明野さん的拒絕方式上。同樣是男生,那個人在想什麼我大概知道,想聽聽嗎?」
「嗯。」
「他並不介意你對他反感還是不反感,因為他對你也不是真正的喜歡。就算被徹底拒絕了也沒關係,只要有可能他就會去追逐試試。
「看到美好的事物想要佔有,這是天性不是喜歡。真正的喜歡,會想得到對方同等甚至更多的喜愛……」
說到後面,幸村像是深陷於某種無可解脫的煩惱,聲音越發低了下去,「這種心情無比強烈,在完全看不出對方對自己抱有特殊好感的情況下,反而會變得畏首畏尾。因為,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對方討厭自己。」
明野根本想象不到,總是從容自若的幸村也會用這樣的神情說話,沒來由地難過起來。
「就算不說這些,那個人的行為也是錯誤的呢,我就姑且把他當做反面教材吧。因為……我唯獨不想被明野さん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