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巨大的島嶼在城市上空緩緩駛過，金屬島嶼如鏡子般倒印著斑斕的霓虹，在夜空中彷彿沉默的巨獸，從月光與雲層中漸漸遠去。

「嗡——」

一艘通體純白的飛船漸漸降落，在四周盤旋了片刻后緩慢落地，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待停穩后，船體的側邊打開，伸下一截白色的樓梯，一個修長消瘦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早已等候多時的平禍司成員整齊劃一地對著出現的人影敬禮，兩邊各自站著一排制式統一的機甲，也一齊半跪了下來。

「堇青閣下。」

一旁等候的官員快步迎了上去：「閣下辛苦了，我是上京城安全部的部長高祿。」隨後又將手伸到一旁，介紹道：「這位是平禍司總部的雷部副部長，霍哉。」

霍哉的臉上掛著柔和的笑意，他有著類似於書生的溫雅氣質，看上去實在難以和傳說中那位手眼通天的霍副部長聯繫到一起。霍哉微微頷首，問候道：「晚上好，堇青閣下。」

堇青並沒有理會高部長，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霍哉：「霍哉？我聽說過你。」

霍哉垂目微笑：「我的榮幸。」

「雷部前部長被革職，我聽說原本你是最有希望坐上部長職位的人。」

堇青表情平淡，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驚膽戰：「可惜這次我被天空城派遣來接替雷部部長的位置，你的部長晉陞之路泡湯了，你……應該挺不甘心的吧。」

「閣下哪裡的話。」

霍哉表情不變，頷首垂眉：「平禍司本就為天空城服務，堇青閣下親自前來指導雷部工作，是我們的榮幸才是。」

堇青定定地看了霍哉一會兒，一旁的高部長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下冷汗直冒，大氣都不敢喘。

眼前的兩人一個是雷部的二把手，一個是天空城下來的不朽族，哪個他都惹不起。

「走吧。」

片刻后，堇青笑了笑，徑直朝高部長備好的車走去。

這裡作為接待天空城來使的臨時停機坪，周圍的住戶早已提前被平禍司驅散，堇青走在兩旁機甲隊列中間，像是一位巡視士兵的將軍，所有平禍司成員臉上帶著嚴肅的神情，全副武裝，目不斜視。

「走吧，霍部長。」

高部長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輕聲道。他看向霍哉的表情有些同情，身為上京城政府的官員，他知道霍哉這位雷部副部長的機會有多難得，要是不出意外的話，霍哉晉陞為雷部部長几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惜堇青的來頭太大，就算他是空降來接任部長職位的，也沒人敢說什麼閑話。

霍哉的笑容儒雅溫和，似乎毫不在意，他禮貌地對高部長點了點頭，跟上了堇青的步伐。

兩列機甲齊齊站起身，整齊劃一地跟在堇青的車後方，平禍司的其餘成員坐上了重型機車在前方開路，向著平禍司的總部方向駛去。

……

「搞定了。」

搖光噼里啪啦操作著電腦，最後使勁一敲，眾人眼前的虛擬屏幕頓時出現數十個正在沿著地圖前進的密密麻麻的紅點：「成功進入太歲部的內網！」

少年的語氣頗為自豪，太歲部作為平禍司的首腦部門，內部網路的精密是旁人難以想象的，要攻入內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份戰績甚至可以說是駭客的最高榮耀。

「幹得漂亮。」

玉衡正在和兩位駕駛員說著任務細節，聞言滿意地點點頭，看向虛擬地圖：「二十架五代機甲，四十個火部警衛……和我們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平禍司確實沒有大動干戈。」

「我修改了太歲部的警戒系統，天樞和開陽到時候就可以直接混進去，系統不會預警。」

搖光說：「雖然一般不會注意到多了兩台機甲，但是最好動作要快一點。」

「我已經準備好了。」

天權趴在天台邊緣，已經架好了手裡的狙擊槍，朝身後的兩人打了個手勢。

此時的紀眀燭依舊坐在機甲中，虛擬地圖上的數據同步傳輸到了他的眼前。

突圍？還是先按兵不動？

紀眀燭目光微斂，思考著自己後續的行動。

他已經差不多搞懂了這次的任務，他們的目標是來自天空城的不朽族成員堇青，需要活捉對方並全身而退。對紀眀燭而言，這個任務的風險太大了。原主或許忠誠於無常司這個組織，但紀眀燭不是，他只忠誠於自己。

直接在這裡突圍並不是一個好主意，破壞了無常司的計劃，後續一定會引來無常司的報復。選擇投誠平禍司也是一條路，比如在任務中找機會反水，把無常司這支小隊賣出來……

不過這也會帶來很多問題，他的身份是無常司的一員，哪怕投誠平禍司，他又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和行為？平禍司肯定想從他口中得到關於無常司的情報，而自己又拿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到時候下場未必好到哪裡去。

歸根結底，他現在沒有任何依仗，哪怕有了一台機甲也一樣，誰知道自己坐的這台機甲里有沒有一顆能讓無常司隨時引爆的炸彈？

一個能夠在天空城統治的世界中活到現在的組織，不會沒有防止成員叛逃的手段，這並非紀眀燭杞人憂天。

「平禍司的隊伍即將到達目標地點，天樞，開陽。」

就在紀眀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的時候，通訊系統里傳來玉衡的聲音：「交給你們了。」

「放心吧！」

開陽自信滿滿。

紀眀燭也「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現在還不是反水的時候，至少要等他度過眼前的難關，搞清楚無常司的勢力構成，或是獲取更多的信息后才行。現在的他還沒有足夠的籌碼，只能暫時按兵不動了。

「去二號點待命。」

隨著玉衡的話音落地，紀眀燭面前的虛擬地圖出現了一個黃點。

「收到。」

「收到。」

他和開陽同時回應了一句，紀眀燭收起紛亂的心思，將注意力放到控制機甲上。

下方這一條街道已經被平禍司以施工的名義清空，街道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紀眀燭操作著艾瑞亞突襲者拔掉身上的連接線纜，向前兩步，來到了天台的邊緣。

和重裝型機甲相比，艾瑞亞突襲者的體型是靈活輕便的，但對於人類的身體而言，這一架機甲依然是龐然大物，行走的每一步都發出了金屬與水泥碰撞時的沉悶聲響。

「嗤——」

紀眀燭握上副操作桿，隨後艾瑞亞突襲者后肩發出類似蒸汽噴發的響動，身後的艾瑞亞銳角鐮迅速彈射出來，精準地被抓握在手中。

對於習慣了0%動作修正的紀眀燭而言，操作艾瑞亞突襲者對他沒有任何難度。

銳角鐮的尾端連接著可以伸縮的鎖鏈，鎖鏈另一端則連接著肩部的動力裝置，紀眀燭觀察著副屏的數據面板，空氣阻力、風速、摩擦力等等數據一覽無餘。

他操作的艾瑞亞突襲者乾脆利落地伸出手，鎖鏈拉扯發出清脆的響動，手中的艾瑞亞銳角鐮脫手而出，一瞬間便跨過兩棟大樓之間的距離，精準地釘在對面大樓的樓側。

「嘩啦啦——」

下一秒，鎖鏈快速收縮，十二米多高的機體被鎖鏈帶動，宛如夜幕中的潛行刺客，整座機甲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無比流暢的軌跡，無聲無息地越過中間地帶，而後艾瑞亞突襲者一個抓握，以攀岩者的姿態輕鬆抓住了大樓側面的凸起，同時另外一根銳角鐮疾射而出，釘在了另一個方向。

「砰——」

漂亮的起躍在夜空下交織出讓人目眩神迷的流暢線條，在紀眀燭操控下的艾瑞亞突襲者如同擁有了生命一般，動作靈活地難以置信，短短一秒之內，他就通過艾瑞亞銳角鐮完成了蜘蛛俠般的起落，並穩穩落在對面大樓中部的位置。隨後鎖鏈再次嘩嘩作響，雙鐮迅速收縮，被精準地抓在雙手上。

「……厲害。」

開陽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佩服道：「不愧是王牌。」

這複雜的操作和精準度，還有完美的平衡力與流暢性，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開陽同樣駕駛著另一台艾瑞亞突襲者從天台飛身而下，然而兩人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和紀眀燭那簡直是藝術般的動作相比，開陽操作的機甲就顯得略有些笨拙了，好在他也是個經驗豐富的駕駛員，雖然不及紀眀燭那般流暢自如，但也是穩穩落地，到達了指定位置。

「關掉動力系統，小心點，別被平禍司的人發現。」

玉衡的聲音在通訊中響起，紀眀燭和開陽先後關掉了機甲的動力系統，胸口處發著藍光的動力核心關閉，嗡嗡的輕響也隨之消失，在夜色和陰影的掩護下，不湊近看的話很難發現他們隱藏的位置。

「前一天還在世界賽上打比賽，現在直接變成了執行任務的秘密特工。」

紀眀燭在操作艙中自嘲地笑了笑：「人生無常啊……是吧阿修。」

「我認為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這算是安慰嗎？」

紀眀燭偏了偏頭：「不得不說，你還真是個貼心的AI。」

「雖然您是在誇我，但奇怪的是，我的情感模塊並沒有出現因為讚揚而產生的愉悅感。」

紀眀燭笑了：「因為我在陰陽怪氣啊。」

「很特別的交流方式，看來我的語言理解模塊還需要進步。」阿修說。

紀眀燭被阿修戳中笑點，在面具下朗聲大笑，過了一會，他問：「我可以信任你嗎，阿修？」

「當然。」

紀眀燭說：「我不太清楚你是怎麼出現在我身體里的，或許是無常司，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畢竟我現在了解的東西太少了。」

阿修說：「不論我是如何出現的，我永遠忠誠與您，這毋庸置疑。」

「好吧。」

紀眀燭沉默片刻，而後笑道：「那看來我也不是孤軍奮戰的秘密特工，好歹現在還有個隊友了。」

「這是我的榮幸。」

玉衡的聲音通過通訊系統在操作艙內響起：「天樞，開陽，堇青的隊伍已經到達，按計劃行動。」

紀眀燭收起笑意，打開通訊，用冷漠的聲音回道：「收到。」

幾乎是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一支正在高速行駛的車隊就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

在前方開路的是兩排整齊排列的重型機車，紀眀燭坐在操作艙內看去，神色微怔。

重型機車上的人毫無疑問是屬於平禍司的人，但讓紀眀燭意外的是機車上的人的穿著。

上衣連下裳的紅色衣袍，黑色腰束帶，衣上印有蟒形加魚鰭魚尾的四爪飛魚紋，和明代錦衣衛身穿的飛魚服極為相似，腰間則是一柄紅黑色的合金刀，配上身下搭載著重火力的重型機車，碰撞出極具視覺衝擊力的時空融合感。

通訊里再次響起玉衡的聲音：「天權。」

「知道了。」

天權微俯下身，全神貫注地通過手中的狙擊槍凝視著某一個點：「我辦事，大可放心。」

「嗖。」

扣動扳機，在消聲器的掩蓋下，狙擊槍發出微不可聞的響動。

下一刻，對面大樓外側的支架繩索被擊斷，捆在一起的鋼材失去支撐，砸向了地面！

「怎麼回事？！」

「上面的鋼材掉下來了！」

「小心警戒！」

有序行進的車隊頓時被截停，鋼材掉落的位置十分湊巧，砸向了平禍司的車隊，地面的粉塵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四散飛揚，短暫的遮蓋了視線。

坐在懸浮車裡閉目的堇青睜開眼。

「抱歉，打擾到您了，堇青閣下。」

高部長的聲音傳了近來：「發生了一點意外，上方施工的鋼材好像因為沒放穩掉下來了……我馬上派人處理。」

「天樞，開陽。」

「明白。」

紀眀燭應了一聲，伸出手，將面前的一排按桿迅速挑開，重新握上操作桿。

「嗡——」

沉寂的艾瑞亞突襲者瞬間蘇醒，頭顱的眼睛部位亮起湛藍色的光芒。

「咚——」

「轟！」

天權再次開槍，另外一邊的支架繩索同樣被打斷，碩大的鋼材如暴雨般紛紛下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平禍司後方的機甲為了躲避鋼材降落紛紛後退，陣型霎時間被打亂。

趁此機會，紀眀燭和開陽迅速行動，一左一右，無聲無息地混入了後方的機甲隊伍中。

由於搖光的入侵，內網的警報系統並未響起，有鋼材落地激起的煙塵掩蓋，沒有人發現後方的機甲隊伍中混入了兩個不速之客。

「有些不對勁。」

「怎麼會這麼巧？在這個時候……」

接二連三的變故顯然引起了平禍司的注意，最前方重型機車上的火部警衛紛紛下車，一臉戒備地抬頭看著上方。

「奇怪，可能有問題。」

高部長的聲音在平禍司的內部通訊中響起：「B02，B04，上去看看。」

「收到。」

「收到。」

接收到高部長的命令，距離堇青所在的車最近的兩台機甲應了一聲，肩部動力裝置噴出兩道白氣，艾瑞亞突襲者的銳角鐮疾射而出，釘入樓側，帶著它們的軀體向上飛去。

紀眀燭和開陽混入的位置正好是距離堇青的車最近的兩排，前方的機甲接到高部長的指令離開后，他們兩個就成了最靠近堇青的機甲了。

紀眀燭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

他沒有接入平禍司的內部通訊，但即便不知道平禍司的通訊內容，也能察覺到一點蹊蹺。眼前這兩台機甲走得太巧了，簡直就像是特意為他們創造機會一樣。

看來平禍司內部確實有無常司的內應，而且級別還不低，至少是能夠指揮地動這些機甲部隊的等級。

「天樞，開陽，行動。」

來不及多想，聽到玉衡的命令后，紀眀燭和開陽就要按原計劃行動了。

然而此時，異變突生。

就在紀眀燭和開陽兩人操縱的機甲剛剛有動作的時候，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那是連□□都難以掩蓋的槍聲，在夜色下宛如猛獸的嘶吼，刺耳響亮！

「砰！」

堇青所在車輛的車窗一瞬間粉碎，防彈玻璃的碎屑四散紛飛，最前方的司機的頭顱連同後方座椅被轟了個粉碎，血液濺滿了車內空間。

而坐在司機身後的堇青，眉心也多了一個血洞，透過血洞甚至能看到後面的車窗玻璃……

「什麼？！」

玉衡的語氣是難以掩飾的震驚，以至於她的語調聽起來都有些刺耳：「天權！」

「不是我！」

天權的語氣同樣震驚：「我沒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