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司空御把寫著「最好不要」的回答懟到遲鷺面前。
沉默兩秒,遲鷺安靜地收回手,輕輕地、輕輕地按了一下心口。
他什麼都沒說,但看起來就是特別生動,像只因為殘缺被扔在路邊的小動物。
邵子濯於心不忍:「兄弟,要不我們……」
慕容雯覺得他們在搞一些很新的東西。
遲鷺一人撂翻了十多個,卻死不承認;司空御口口聲聲說遲鷺有心臟病,可她明明記得上次體育課短跑,遲哥健步如飛;最關鍵的是,他們倆每次眼神對視,都很微妙。
這裡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戲份,獨她是個一臉懵逼的圍觀群眾。
「……我說。」她忍不住出聲,「心臟病坐不了機動車,小電驢總是行的吧?」
她熱情地拍了拍自己的粉色愛車。
司空御回頭看了一眼,表情龜裂。
慕容雯獨家定製的粉色機車還沒出廠,她只能騎相似的小電驢過過手癮,雖然不夠拉風,但她騎得很快樂,天天跟小姐妹馳騁在A市的大街小巷,儼然小電驢代言人。
小電驢帶有濃厚的大小姐色彩,粉色、少女心、HelloKitty。
連頭盔都是粉色的!
司空御:「邵子濯,上車!」
摩托車飛馳而去,只余淡淡的轟鳴聲和車尾氣。
慕容雯:「……」
粉色怎麼了?粉色惹你了?
轉瞬間原地只剩下兩個人,慕容雯遲疑了下,看向遲鷺:「要不……你坐我的?」
遲鷺眉眼斂了下來,低頭調整著紗布上的蝴蝶結,淡聲道:「沒事,這裡離公交站不遠,我走過去。」
夕陽下落,半隱半現地沉在山後,工廠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四周空曠,遠處零星幾家屋舍升起煙火,道路兩旁稻田金黃,海浪般連綿。
遲鷺倚著水泥管,打開手機搜索路線。
公交站確實離得不遠,不過這裡直達市中心的最後一班車已經開過,只能繞路轉車,到時候又是一個小時。
如果距離不遠的話,或許騎學校門口的共享單車會更快。
天色沉得很快,一會兒功夫,金色夕陽就變成暗橘色雲霞,遲鷺抬頭看了看,慢吞吞摘下眼鏡。
他依稀記得父親自殺那個下午,好像也是這樣的日落,或許比這還要再暗一點,院里種著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父親坐在向日葵花海中作畫,畫著畫著,忽然拿美工刀割了自己的手腕。
男人帶著釋然的微笑,倒在花海和血泊中,年僅七歲的遲鷺赤著腳站在台階上,沒有哭泣,沒有呼救。
遲鷺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留不住父親。
四歲多的時候,父母遭遇飛機失事,母親永遠沉眠地底,父親卻被搶救回來。自那時開始,這個男人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他整夜整夜睡不著,畫一些奇怪詭譎的畫,會枯坐一整日盯著某處發獃,後來發展到無意識自殘。
有一陣,他精神狀態好了許多,所有人都告訴遲鷺,會好起來的,爸爸會好起來的……只有遲鷺知道,爸爸要走了。
——他在畫室里反反覆復畫母親生前的模樣、畫翱翔的飛機、畫地獄,畫天堂。
天堂里,年輕的男人和年輕的女人幸福地生活著,沒有別人,沒有小孩。
父親去世后,七歲的遲鷺被交付到外公手裡,那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子,不苟言笑,威嚴冷肅。後來老頭子罹患癌症,拒絕化療,遲鷺在世間的最後一個親人拒絕為他停留。
他們每個人都在坦然地奔赴自己的命運,唯獨把遲鷺留在原地。
似乎在每一個人心中,他都不是獨一無二、不能割捨的。
最後一個親人離世,遲鷺開始孤獨地長大,父母留下巨額遺產,足夠他衣食無憂地過完一生。或許是習慣了對一切都降低期待值,他養成了平和、淡漠、無牽無掛、毫無所求的好性子,甚至在意外死亡后,對復生的渴望也並不強烈。
系統積分的最終獎勵是兌換一幅由聯邦最高科技培育的完整的、沒有隱患的人造軀體,以此獲得第二次生命,這也是大部分志願者參與救援的初心。
可對遲鷺而言,打動他的是聯邦救援小組組長的一句話:「救援組缺人,我們需要你的加入,那些被偏離線折磨的人需要你的救援,他們的人生本該光輝燦爛。」
很奇怪,他不期待復生,不期待未來,無所謂一切,卻願意回應世界對他的每一份期待。
人類是很矛盾的生物。
思緒拉得有點遠,遲鷺抬頭時,天色已經大暗,兩旁的街燈亮起來,昏黃地暈染著,他很輕地吐出一口氣,收起手機。
剛背起書包,遠處忽然傳來嗡嗡聲,小電驢最大速碼穿梭在風裡,車燈破開大片昏暗。
來人利索地停在遲鷺面前。
摘下頭盔,金髮在燈下折射著好看的色澤,司空御打量他一眼,臉臭臭的,很不情願的樣子,「上車。」
遲鷺目光下垂,看向大少爺的座駕。
黑色的,酷炫的,小電驢。
應該是新買的,車身保護膜還沒撕。
遲鷺有點沒反應過來,緩慢地眨著眼,這是他發獃時的習慣動作,落在司空御眼裡,就是感動至極馬上要流淚了。
司空御受不了這矯情勁兒。
「上不上?不上我走了?」
他濃眉不耐煩地上揚,快撇成倒八字。
遲鷺兀自怔愣,好半晌才略顯倉促地推了推眼鏡。
「他們人呢?」
「回去了唄。」
「那你……」
「路邊撿了輛小電驢帶自動駕駛我一摁啟動它就咻咻咻騎到這裡來了,再問自殺。」
遲鷺佯裝冷靜,「哦。」
司空御:「……再笑試試?」
遲鷺:「你看錯了。」
司空御暴躁:「嘴都裂到耳根了!當我瞎呢!」
遲鷺終於忍不住,開眉展眼地笑起來。
路燈下男生輪廓單薄,襯衫裹著挺拔的脊樑,隨著笑意微微抖動著,笑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終於有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幾分少年氣。
……司空御即將要發作的一肚子火都憋了回去。
大少爺從小到大沒別的毛病,就有點抵擋不住賞心悅目的事物,比如他本人,比如漂亮的藍色蝴蝶,比如色彩熾烈的畫,比如遲鷺的手,比如眼前的遲鷺。
小電驢龜速行駛在路上。
遲鷺絲毫不避諱,手搭在司空御的腰上,壓出勁瘦的腰線。司空御幾次忍無可忍,把手拍下去,沒過兩秒,遲鷺就捲土重來。
一個紅綠燈的間隙,司空御沒忍住,撥開護目鏡罵他:「你沒骨頭嗎?」
遲鷺抱著他,聲音穿透頭盔隱隱約約傳過來,聽著有些悶。
「對不起,我心率有點快,我緊張。」
司空御:「……」
行,你心臟病,你了不起。
司空御沒好氣地把時速再調低十碼。
一路磨蹭,抵達司空家大宅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遲鷺提前給老爺子打過電話,管家知道他要來,候在玄關,轉達老爺子的話,讓他和司空御先吃飯。
老爺子腸胃不好,三餐要定時,飯後要消食,這會正吃過飯在外頭納涼,不過出了上次的事,沒人敢讓他一個人出門溜達了。
司空御隨意點頭,「端我房裡去。」
家裡飯桌太大,他一個人吃飯顯得特別孤單,一般沒別人他就乾脆一個人窩在房裡吃,還能邊吃邊看電視。
大少爺沒有邀請客人一起吃飯的意思,於是遲鷺被管家請到了餐廳。
二十分鐘后,司空御抱著西瓜,瞪著手機彈出來的新消息。
勸學大使:【我在你家迷路了。】
勸學大使:【救我。】
勸學大使:【委屈.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