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人的嗓音格外溫和,使得江離身上炸開的絨毛放鬆了些許,聽聲音,應該就是剛剛被那群小道士稱之為牧笙師兄的人了。
對方腳步穩重,緩緩走進房間,如同之前那個老頭一般將江離放在一個柔軟的蒲團上。
於是乎江離就從看著老頭坐在蒲團上打坐,變成了看著牧笙坐在蒲團上打坐。
不過這下子江離也不想著逃跑了,他本就人生地不熟,遇上了如牧笙這般善良溫和的人倒還好說,萬一遇上了什麼有特殊怪癖的人可就糟糕透頂了。
牧笙本來打算繼續做做功課,再去問問其他師兄弟,是誰偷偷在觀里養了只貓崽兒。
不過,牧笙隨即睜開了眼睛,將窩在蒲團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小奶貓抱進了懷中,修長漂亮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揉著貓崽兒的小腦袋。
江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變成了貓崽子就染上了貓崽子的習性,只覺得自己被牧笙揉得渾身舒暢,不知不覺就窩在人家懷裡睡著了。
小貓崽子睡著后喉嚨里還發出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顯得更加惹人憐愛,牧笙用手指輕輕從小貓崽兒的頭頂順到脊背,小貓崽兒蹭了蹭他的衣服,睡得更香了。
江離是因為昨夜失眠外加做噩夢的緣故,所以一觸到牧笙溫熱又沒有任何惡意的懷抱就沉沉睡了過去。
就在江離睡下沒多久,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叩門進來,他看到自家徒兒懷中的小貓崽兒並沒有任何意外,反而還隱隱帶了幾分溫柔。
在牧笙詫異又夾雜幾分緊張的視線下,中年人肅然說道:「你師祖讓你一柱香后,去他房中一趟。」說著他又看了一眼牧笙懷中睡得香甜的小貓崽兒:「把你懷中的貓兒也一起帶上。」
「師父,師祖不是在閉關嗎,為何突然要見徒兒?」牧笙怕吵醒了懷中的貓兒,所以刻意壓低了幾分聲音,他想著這貓兒怕不是師兄弟們偷偷養著的了,但是又覺得師祖會養貓這件事過於不可置信。
中年人還是沒有忍住,輕輕走過去將牧笙懷中的貓兒接了過來,輕輕揉了揉貓崽兒的小腦袋,對上自家徒弟卻非常不耐煩:「你去便是了,你師祖自然不會害了你。」
牧笙多少有些無可奈何,別看他家師父平素里對著外人冷冷淡淡,實際上就是個一點就炸又極其沒有耐心的暴脾氣。
「徒兒曉得了。」牧笙只好恭恭敬敬點頭應下,在自家師父依依不捨的目光中「奪過」睡到香甜的小貓崽兒:「徒兒這便去見師祖。」
在自家師父看欺師滅祖徒兒一般的目光中,牧笙毫不猶豫地抬腳踏出房門。
而此時此刻的雲城戚家,戚懷舟躺在床榻上,腰腹的位置不斷往外沁出鮮紅的血,他眉目陰冷至極,看上去頗為駭人。
戚懷舟的姨娘林氏一邊低頭垂淚,一邊幫著兒子處理傷口。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在錦被上,卻如同最尖銳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劃在戚懷舟的心口。
「母親,我沒事的,有些事情我現在不去做,遲早有一天我們娘倆都會死在這個冷血的家裡。」戚懷舟抬起手,慢慢擦掉自家姨娘臉頰上的淚水:「母親相信我,只有離開戚家,我們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無數個前世里,他的母親都是因為發現了戚家的秘密,為了給他這個毫無血緣的兒子爭取那一丁點兒逃跑的機會,而慘死在那群人的屠刀之下。
戚懷舟想過很多次,這一次他毅然決定,搶先一步將戚家的秘密直接告訴母親,既然留在戚家無法改變命運,他打算先將母親帶出戚家,其他另作圖謀。
林月夕是戚老爺買回來的一個啞女,可以說整個戚家後院,她就是最乾淨的那一個,因為不摻雜任何一方的勢力,所以也是最好掌控的那一個,因此戚老爺子才會將身上擁有著巨大陰謀的戚懷舟放在她的名下撫養。
同時在無數個前世里,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戚千淳那個狡猾陰險的老畜生才沒有多加提防,甚至從不多看一眼,因此林月夕方有可乘之機,將秘密傳達給了戚懷舟,並幫助戚懷舟逃離戚家這個如同煉獄一般的地方。
林月夕沒怎麼讀過書,但是她卻明白一個道理,她生是大齊的百姓,死亦是大齊的子民,自然不會幫著番邦逆賊,反過來傷害生她養她的國家。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林月夕抬手比劃:「這些我都明白,戚家太過危險,舟兒,如果有機會,你就自己逃了吧!」
如今的林月夕暫時還不知道戚千淳得了番邦舊主的命令狸貓換太子的惡毒行徑,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只想讓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
戚懷舟蒼白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意:「母親疼我我都明白,但是我和母親都是一樣的,我自然也希望母親能夠一直好好地陪伴在我身邊,等到我娶妻生子,還要幫我帶孩子呢!」
林月夕總算被戚懷舟逗得破涕為笑,母子二人如今尚且能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眼下這個時候一切罪惡都還未曾開始,戚千淳領了羌羝前可汗的命令,玩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又將身為大齊儲君的戚懷舟培養成自己手中無往不利的殺手。
如今羌羝還是內亂的時候,羌羝未來那個攻進大齊的可汗,尚未從其他兄弟的手中奪得寶座,尚且不知老可汗在大齊隱藏的勢力。
戚懷舟握緊拳頭又緩緩鬆開,一切都還有挽回的可能,但是也僅僅只是一次可能罷了。
在經歷了那麼多次的重生又死亡之後,戚懷舟隱隱察覺出了幾分這個世界對他的惡意,就彷彿是老天爺註定要殺死他一般,無論他怎麼樣掙扎,最後還是會回到原本既定的那個結局。
但是……戚懷舟眸子里一片陰鷙,真的是天意嗎,那老天爺既然要讓他死,又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送他回到起點。
所以說,戚懷舟不相信什麼天不天命,只要有一線可能,他都會儘力去爭取。
……
牧笙抱著還在沉沉睡著的小貓崽兒,一路緩緩走到師祖的房前,他單手抱住貓兒,另一隻手剛剛想要叩門,就聽見裡面傳來師祖肅然的嗓音:「進來吧。」
玄機子依舊坐在蒲團上面,姿態一如江離偷偷溜走之前一般端正肅然。
牧笙微微愣神,隨即推門踏進房中,輕手輕腳在自家師祖身旁的蒲團上面跪坐下來;「牧笙見過師祖,不知師祖喚牧笙過來……」
玄機子緩緩睜開那雙彷彿沉浸著無盡歲月的眸子,對上牧笙他並沒有開口說話,反而是將睡到快要流口水的小貓崽兒接了過去:「倒是個心大的孩子,睡得真香。」
過了許久,玄機子方才對著牧笙道:「你和阿離有緣,如若師祖命你以後陪在阿離身邊守著他、護著他,你可願意。」
牧笙並沒有問其緣由,直接點頭應道:「徒兒願意,但請師祖吩咐。」
江離只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格外舒坦,沒有失眠的干擾,更沒有噩夢的加持,總之睡到自然醒就格外令人滿足。
直到他被無法抵制住的飢餓喚醒,這才發現自己睡了一覺,好像又換了一個地方,然而他依舊還是小奶貓的模樣,並沒有重新幻化成人的趨勢。
肚子餓得厲害,奶聲奶氣的貓叫聲在房間里響起,玄機子端著一碗特製的羊奶走進房間。
「殿下睡了整整一日,怕是要餓壞了。」將羊奶放置在一旁,玄機子這才緩緩將床塌中間茫茫然的小貓崽子抱起來:「殿下不必擔心,等到了明日便會恢復正常。」
小奶貓用粉粉嫩嫩的小爪子撓了撓玄機子的衣服,原本還在思考著老頭的話,但是他肚子太餓了,一聞到羊奶的香味兒,整個貓腦袋順便暈暈乎乎,只有趕緊乾飯一個想法。
一邊喝奶一邊天馬行空,江離這會兒雖然有些迷糊,但是眼下他確定了一點,原身可能並不是什麼貓妖的崽兒,要不然這老頭早就送他魂歸西天了。
老頭明顯就是知道很多內情,但又明顯不打算對他說些什麼,簡直就跟他看過的網文小說一模一樣,但凡出現這種有點兒本事的世外高人,總喜歡故作深沉、說話更是有上句沒下句。
不過江離並不在意這些,他前世就是一個普通小市民,沒什麼遠大理想和抱負,更別提拯救世界那麼中二的事情。
所以說,江離如今的想法就是趕緊跑路,他如今這個身份實在太危險了,暫且不說他能變成貓這件事,就單說他是假太子的事兒都足夠他把小命交代在這裡。
難得穿越一遭,誰知道死後能不能重回原來的世界,所以江離格外惜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原本他是打算繼續在皇宮裡躺平一段時間,現在完全不用了。
老頭之後絮絮叨叨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江離只顧著喝奶沒能聽得清切,只感覺這老頭好像原本就是在自言自語。
直到晚間,牧笙過來給自家師祖請安,順便將吃飽喝足的貓崽兒抱走了。
「師父。」清虛走進來,向玄機子行了一禮:「師父可是都對阿離說明白了?」
「並無言說。」玄機子抬眼看向清虛:「有些事情從中插手反而壞了機緣,你脾性暴躁又向來藏不住話,不要一個勁兒地往阿離身邊湊。」
自家師父滿臉都是嫌棄,清虛氣結,但轉頭想想自己今日還抱了阿離,就突如其來的心虛起來,隨即也不裝什麼清冷風範了,直接暴躁開口:「不去就不去,我也沒有多想去看他。」
玄機子嘆息,行吧,他這個徒兒也就是嘴硬這一個優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