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兵不厭詐
「將軍,我們已經撐不住了,給些吃食罷。」
七日後,滸洲城內,一派的肅殺以及凄涼瀰漫,本是人來熙往的樓宇街道內,此刻都叫一層厚重的白灰鋪蓋。
這些白灰並非他物,皆是燒去的紙錢遺留下的灰塵,光是頂過這四日的圍困,滸洲城已然不知亂成了什麼樣子,人吃人的現象屢屢發生,生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當街燒紙錢,為逝去的人祈禱,積攢功德。
「唉,我也沒法子啊,後繼部隊進不來,城門還有敵軍日日夜夜圍堵,這下真是陷入難局了。」
黃守仁聽聞手下一眾將士叫苦,自己也有口難言,對方瓦解自己這方有生戰力,僅僅用了一個夜晚,當下退則無人可以回去報信通知難局,進則將士盡數衰弱,無力攻敵。
並且他們為了活下來,已然是在這七日以內將滸洲內所有可以食用的牲畜物件全數煮了吃去,可叫他們沒想到的是,潛在糧食儲備僅是頂了一日不到,便叫全城百姓將士給吃了個乾淨,隨後的日子裡,大夥幾乎都在過著蒸食人肉羹的生活,叫人心生悲憤不說,更有甚者還因此染上重疾。
「要不,我們降了罷?」
如此煉獄般的日子,他們當真是過不下去了,打也打不過,思來想去,貌似也只有服軟投降了。
「想要投降,你們也得有機會啊!養著我們一眾老弱殘孤不說,只要再圍困四日,這滸洲就將是一座死城了,屆時接收不比從我們手上接收安全?他們實在是沒有收留我們的理由啊!」
可黃守仁不敢將此話語點明出來,莫要因此激怒了群眾,旋即被他們斬下自己的頭顱以用作投名狀,雖說離死不遠,但黃守仁還是想著多活兩日,說不得明日希望就出現了呢?
......
「李婉妙那裡已是埋伏了三支外逃的滸洲官兵,其餘的流亡老百姓,她沒有理會,反倒是分了些糧食與他們於路上吃。」
這時的滸洲之外百里,江巍等人的中軍大帳就這般明目張胆的架設於正對城門之處,看著絲毫不擔心滸洲內會有暴民抑或是官兵外出討伐。
「做得不錯,恩威並施,這般我們留在百姓心底的印象也可好些,至少不是動驟屠城的暴力將軍。「
江巍倒還有心情與王瓊林打趣,絲毫沒有顧忌自王瓊林面容上顯露出的淡淡擔憂:
」你覺得,這一座城池就應當與崤山叛軍陪葬嗎?」
與江巍共事這麼多天,王瓊林哪裡搞不清楚江巍心底里想的是什麼,他所要的,不就是將這一座城池屠滅,藉此達成不費一兵一卒攻克此座要塞的成就么?
「即使他們請降,意義上來說我們也僅是收留了一眾閑人,現如今,守軍幾乎個個身患重疾藥石難醫,與在他們身上白白浪費糧食,還不若讓其慢慢死在滸洲城內,方式不限。」
「可白琳琅知道你是這般做的么?」
王瓊林此刻也有些於心不忍,守城叛軍固然可惡,但城內百姓都是無辜的啊,江巍此行可以說是將他們與叛軍混在一起,預備集體打死。
「不論如何,戰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兒女情長,耽誤的每一分每一秒,因心軟放走的每一個人,日後都有可能成為同伴喪命的關鍵。」
王瓊林聽聞此話也只得作罷,的確,倘若他今日心軟,那對方日後手持鋼刀對著自己,又可否會放過自己?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這一句話雖說江巍前生未曾刻意記過,但其中的教條,可謂是深深的埋入了他的心臟。
「你好自為知罷,白琳琅那邊,我會替你掩瞞。」
他之所以可以道出此句話語,原因即為他也是一名在河水內大規模投毒的嫌犯,在那一日江巍既是教會了王瓊林,何為身前一套身後一套,身前白琳琅看著的還是瀉藥,可到實際倒進河水之內的卻又是另一件毒物,抑或者是多類毒物,並且因為為毒樣的多樣性,這天下只怕是無人可解開其設下的毒藥。
這可真是染疾三日,原地升天,王瓊林只覺得自己眼下就是以多餘的存在,唯獨可以發揮作用的,既是在白琳琅面前掩蓋這一切。
「那還是多謝了。」
江巍道出此話之後,乃是再度調轉自己的眸子,看向了不知天地何方。
......
「他們已然去了幾日了?」
蔥綠的山澗之內,白琳琅正是與一眾士卒守於此地,理由倒是簡單粗暴,極其明了,她這可是為了避免敵軍潛伏逃出以解決水源問題而設下的厚重防衛,並且照顧項羽的重責,也因為項梁在前線的自告奮勇,從而落到了她的肩上。
「白將軍,王將軍與江子爵已然是出發了七日有餘,據前線傳來的捷報,最多三日,即可拿下滸洲城。」
得了白琳琅此等詢問,試問軍帳之內何人敢怠慢?拋開其大將身份不談,就論江巍作為實權話事人,要幹什麼都得經過其安排,已然足以見得她地位之高了。
「三日么。」
白琳琅雖說是身處後方,可她並非是個昏庸無能的傻子,江巍的用意她哪裡猜不到?之所以肯配合著他演戲,只不過是出於逃避,究竟是叫己方損失一部分人馬將滸洲拿下,還是以獻祭一座城池為代價,做到無傷過滸洲,她很糾結。
她也是人,也是有著私心的,犧牲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其斷然捨不得,但城內百姓又何等無辜?他們難道就真的罪該萬死么?如此思索七日,她還是得不出一個應有的答案出來,或許,實在的說來,她並非神邸,未曾把握著生殺大權,這七日的默許,已然是她逃避的手段,也許,江巍會理解這個柔弱無能的白琳琅。
「傳我指令,貯水入備坑,待到徹底祛毒在放流,可是明白?」
白琳琅咬了咬自己的銀牙,終是下達了此等命令,給予江巍七日,已然是她最大的讓步了,滸洲不可能一生世都作為毒城,死城留存於世,凈化水源只是第一步。
「諾!」
一旁的項氏子弟兵以及朝廷軍早已恭候多時,白琳琅早在三日前就下達了命令修建此坑,等的就是今日,他們作為下人,倒也不必管什麼,只需要遵循著命令去做便好。
......
「報!滸洲城內黃守仁派遣使者前來請降。」
江巍才是與王瓊林與大帳之內小酌清茶,既是聽聞有士卒前來通報,也不知江巍是基於一個什麼心態,竟是同意了這個請降使的求見,一旁的王瓊林倒是顯得極為懵逼,他早先就已是知曉了江巍的計劃,也不知為何計劃著讓這滸洲化為一座死城的江巍為何會同意與這請降使見上一面。
「見過江子爵與王尊者。」
這來人倒是極為懂得禮節,眼力見也算得上優良,其見到王瓊林與江巍后,不消幾時便與之打了個招呼,其未曾認錯人,倒也叫江巍二人對其另眼相看。
「你是何人?」
對於這人的身份,江巍也是有一些好奇,這滸洲城內有見識的基本都在自己挑陣的時候殺光了,剩下的除卻大頭兵就是黃守仁那隻老狐狸,他實在是沒有在那一眾人里見過眼前的使者。
「江子爵沒見過我實屬正常,我是後來進的滸洲城,未曾與子爵大人正面交過手。」
待到其說出此話,王瓊林也是明白了其來處,不就是白琳琅後來截堵的援軍內唯一的生還者么,而他心直口快,也準備著將不受請降的事情說出來。
「說說你的來意。」
王瓊林剛是要開口,江巍既是揮手止住了他的話頭,旋即開口,眸子間滿是趣味的看著眼前之人。
而他這一舉措,在所來之人眼裡,莫不是其釋放的最大的善意,這可是叫其多了一分底氣。
「江大人神威蓋世,隨手謀划既是叫滸洲陷入死局,此等手段可謂是叫我等拜服,我等願意棄暗投明,來到江大人麾下,為你辦事!」
其也算是經過思索才道出了此番話語,如此條件其就不信江巍不會心動,單憑他們著不到三萬的兵馬,妄圖攻下崤山叛軍幾乎是痴人說夢,而現如今滸洲內儘管損失慘重,但在兵力的儲備上還有小四萬,受降,不可不謂是最好的選擇。
「很不錯的建議,我看你也一路風塵,先於我這留宿一宿如何?我也好盡地主之誼。」
江巍聽聞其道出的話語之後乃是給予其如此回應,這可是叫他莫大的欣喜,如此看來,他此行的目的算是達到了,至於以後如何,他自有打算。
「來人,帶先生入空營帳歇息,記得好酒好肉招待先生,莫要虧待了他。」
江巍一招雙手,既是喚來了二位實力約為地級的項氏子弟,這也是江巍看得起面前之人了,況且若這兩位項氏子弟兵連一位受困多日,饑寒交迫的來使都看不住,在他看來項氏子弟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為何又答應了他們的要求?你不是打算待到其死光了在入主滸洲么?」
王瓊林實在是沒能跟上江巍的腦迴路,故而問出此話,可他哪知江巍聞言后驀然一笑:
「誰說我一定要接受他們的投降?這隻不過是為我們殺入滸洲求一個借口。」
「此話何解?」
王瓊林就知道,江巍可以如此果斷的答應來使的請求,定是有著自己的謀划。
「這些傢伙會派出這人來請降,也就說明了一件事,他們將是要頂不住了,再不尋求變局之法難逃滅亡的命運,而我要做的,只不過是加速他們這一過程。」
江巍道得也不錯,滸洲內請降的號令正是一日高過一日,黃守仁出於無奈,才想著把這援軍內唯一的生還者派遣出來,既然這人自江巍一方手底下活過一次,說不得可以活第二次,反正他自己是斷不可能出去請降的,若是江巍等人不講武德,直接把他綁了,那不就是直接宣告失敗了么?再者,倘若事後第二輪援軍趕來,驅逐了江巍等人之後,有關請降一事,他還可以拉人出來背鍋。
「待到事後,軍功按人頭平均分配,至於主策劃就簽下我一人名字即可。」
得了江巍這等話語,王瓊林霎的瞳孔放大,江巍此舉無異於在為全體弟兄背下這千古的罵名,雖說此戰贏得漂亮,但手段太過於陰邪,以後少不得文官執筆給予斥責,而江巍此舉,就是為了一力攬下全部罵聲。
「兄弟們永遠記得你這一份情。」
王瓊林作為江湖中人,朝廷散人,自是最為重情誼的,江巍此舉,已是俘獲了他的真感情。
「你以後別再打趣我就好了。」
江巍飲下一口清茶之後既是哈哈大笑,全然沒有把自己以後的聲譽放在心上,其本就是穿越之人,身體正主也不知死了多少個日月了,以後的話,按天道所說是可以歸去的,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莫說是一個罵名,再多百個又何妨?
......
天光剛是拂曉,滸洲城下,既是有著一道聲訊高呼:
「江子爵已然是同意了請降!開城門!」
那一眾守城甲兵本還是有所顧慮,可當是看見歸來之人身後一馬車的糧草之時,眼睛都放出了光芒,與此同時,還有士兵急匆匆的跑下城頭,矗立於糧車之旁,解開了一道口子往裡看去。
「是真的糧草!是真的糧草!」
此聲一陣高過一陣,實在是鼓舞人心,諸位士兵皆是拋下槍戈,猶如脫了韁的野狗一般衝出來,可還未待到其一眾人馬高興多久,一支長箭既是劃破了空間,直接射倒一個倒霉士兵。
「不好!他們騙了我們!」
這般情形,即使是傻子也知曉發生了什麼,可是他們才是盡數跑下城樓,此番無人來得及關閉這偌大的玄鐵城門,這就註定了江巍等人將是會一路直衝,暢行無阻。
「你騙我!」
這一刻,那來使發現江巍未曾隨著那一眾項氏子弟沖入滸洲殺敵,而是駐馬於身後看著自己,眉眼之間乃是散不盡的趣味。
「哪來的騙與不騙,你要知道,兵不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