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
對於師偵營與老A來說,這兩天只是尋常的兩天,唯一算是不尋常的,就是要像餓狼一樣追捕潰散的獵物。而對於參加選拔的人員來講,這兩天漫長的不可思議,他們要時刻忍耐飢餓、缺水、體力不支、擔驚受怕,還要在這種情況下努力向前奔跑,直到目標的方向。
這天一早,袁朗便與許思行、齊桓等一眾老A一起站在了終點,等待著最後的結果,高城從車上下來,走到幾人身邊,看向路口「還沒有人到么?」
袁朗看了眼手錶,搖了搖頭「沒有。」
「如果沒人能按時回來,你這次可就要空手而歸了。」
「那就空手而歸。」袁朗看向高城「高副營長,你可以問問我這些兵,哪一個不是從這樣的殘酷選拔中走出來的,戰爭要比你想象的更可怕,無法通過這場考驗的人,去了我那也只能被淘汰或者在戰場上送命。」
高城看著袁朗,沒再說話,他轉頭看向了許思行,袁朗笑笑「不用看了,他也是選拔上來的,他,發著高燒,將傷了腿的齊桓背到終點的。」
高城瞳孔震動。
「齊桓怕拖累他,想要放棄,他就拿刀子對著自己,說,齊桓要是放棄,他就當場抹脖子。」袁朗想到齊桓對他說這話時候的表情,笑了起來「那是我頭一次見識你們鋼七連的兵的樣子。」
「隊長!」齊桓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示意袁朗看向路的盡頭,那是三個兵,袁朗舉起望遠鏡看去,勾起了唇角,將望遠鏡遞給了高城「我想,高副營長會比我更高興見到這幾個人。」
高城接過望遠鏡看去,那是伍六一、許三多和成才,許三多和伍六一不知道經歷了什麼,身上的衣服已經裹上了一層黃泥,幾乎看不出這身迷彩原本的顏色。許三多和成才將伍六一護在了中間,架著他艱難地向前。
高城蹙了蹙眉,感覺情況不對,伍六一受傷了,以他的性格,如果只是小傷,不會如此,想必是傷的很重。
很快,另外兩個相互攙扶的士兵超過了這三人,高城捏了把汗,恨不得親自上前將他們帶回到終點。
眼見著伍六一跌倒在地,只能艱難地向前爬,高城感覺心痛的無以復加「你有沒有、有沒有想過,你們這樣,可能會廢了一個好兵!」
袁朗也是心疼這些好兵的,他抿了抿嘴唇,用最理智而又冷靜的聲音對高城道「廢了也比在戰場上丟掉性命強。」
高城將望遠鏡丟到了袁朗的身上,怒氣沖沖地就要往伍六一那邊走,許思行上前將人攔住「高副營長!」
高城看著許思行不容置疑的神情,像是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長出了一口氣「我就在這看著。」
許思行回到了齊桓身邊,此時場上又多了一隊士兵,顯然,這一隊的兩個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兩人相互扶持著,不斷地重複著跌倒,爬起……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入選的人就會在這兩隊人中出現的時候,一個單槍匹馬的士兵忽然跑入了眾人的視線,他飛快地衝過了這兩隊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了終點,成為了第一個入選的人。
許思行上前一看,竟也是個熟人。
「黃耀輝?」
那士兵看向許思行「看在是熟人的份兒上,給點水!」
許思行對著醫務兵招了招手「你還是先檢查一下身體吧!對了,將你的地圖作業給我。」
黃耀輝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便被醫務兵帶走,許思行看人進入醫療車,這才放下心來,展開了這張地圖,隨即便蹙起了眉。
黃耀輝沒有深入陣地,只畫了陣地外圍的火力分部情況。
他將地圖交給袁朗,袁朗只瞟了一眼便道「我A大隊不要耍小聰明的兵!」袁朗和許思行都明白,黃耀輝是在賭,賭沒人能完成這個任務,而他完成了一部分,又按時到達了終點,極有可能會矇混過關,可他失算了,袁朗就算空手而歸,也不會退而求其次。
場上,較為領先的兩人已經無力起身,只能在地上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而伍六一也已經倒在了地上,正被許三多拚命拉著向前,成才愣愣地看著終點,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丟下了兩人,獨自向終點衝刺。
許思行閉了閉眼睛,為這個兵惋惜,因為他知道,就像他鬆開了楊曉峰一樣,伍六一也會成為他此生永遠也無法消解的罪孽。
許思行上前「你的地圖。」
成才卻沒有回應,只看著場上還在拚命拉扯著的許三多和伍六一。
許思行知道,曾放棄戰友的惡報,已經在他的身上應驗了。
場上,許三多艱難地背起了伍六一,一步一步緩緩向前,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們兩人的話語也傳進了終點處所有人的耳中。
「別管我了,自己走!」
許三多沒有聽伍六一的話,堅持將他扛起。
「成才,成才已經到了,就剩一個名額,你還拖著我幹什麼!你傻了!」
許三多咬牙切齒「我要堅持!要堅持!」
「許三多,你是想把我拖到最後,你自己再裝蛋趴窩,是不是?是不是!你不是笨,你是蠢!我用得著你施捨嗎?啊?我求你,你把我放下來!」
許三多卻仍舊堅持扛著伍六一,艱難前行。
「你放我下來,我求求你放我下來!你把我放下來,你放我下來!」伍六一努力想要掙脫許三多,拚命地向後用力「我求求你放我下來!」
許三多已經沒有了回話的力氣,只能勉強支撐著不讓伍六一從自己的肩膀上落下。
「到嘴的饅頭咱都不吃,咱現在為什麼幹這種事?」
許三多咬著牙拚命「不一樣,它不一樣!」
「一樣,一樣!」
「我們跑了這麼遠,到了最後這一下,我幫你,又算什麼!」
「沒到,沒到最後。」
「是,沒到最後!」
伍六一笑了「有句話你說得對,我們不是朋友,還又是什麼呢?」伍六一從背後拔出了發射彈,然而這一切,許三多渾然不知。
還沒等許三多回應,伍六一便拔出了信號彈,許三多終於願意放下伍六一,他愣愣地看著伍六一露出了那樣瘋狂的笑,看著伍六一說出了他以為他這輩子永遠也說不出口的話「跑不動了!棄權了!我棄權,我棄權!」
寧折不彎的伍六一,倒下了。
許三多愣愣地看著伍六一,伍六一見他如此,無比著急「跑啊!你看著我幹什麼!跑啊!你看我被你逼成什麼樣?你特么跑!跑!」
許三多大聲呼喊著沖向了終點,那呼喊不知是宣洩,還是悲鳴。
許三多到達的一瞬間,三隊醫務兵便帶著擔架沖向了場上還在掙扎的三人。
伍六一被人抬回來的時候是笑著的,他對著許三多歡快地招手,好像自己沒有放棄,沒有失去夢寐以求的機會。
醫療車上,高城焦急地詢問醫生「怎麼樣?他的腿到底怎麼樣?」
醫生蹙眉「需要儘快回院安排手術。」說著便關上了車門,看著開遠的車子,高城轉過身來,許三多和成才的情況都還好,而一眾被淘汰的官兵都安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一張張累的神志模糊的臉,高城紅了眼眶,他高聲對這些人道「到了這我很慚愧,我瞧見這裡每一個都是最好樣的兵!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天是怎麼過得,我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我希望你們記住,老A出了一個很難完成的題目,而你們,我的步兵哥們,做了一件以前幾乎無人做過的事情!這裡的每一個兵,我希望他能去我的裝甲偵察營,我相信,偵察營總有一天會超過他們那個死老A!」
袁朗走到了成才身邊,像是已經忘了他們剛剛經歷的艱難困苦,冷靜地問道「你的作業?」
許三多從懷裡掏出了兩份地圖,沒看成才,便遞了過來。成才眼神發虛,一不留神,竟是沒有接住許三多遞來的地圖。那地圖落在了座位上,袁朗看著許三多的地圖,眼神銳利地問道「為什麼你們兩人的作業是從一個人身上掏出來的?」
許三多開口「是分工,我和伍六一潛入陣地測繪,他擔任遠程火力掩護,沒有他,我和伍六一撤不出來。」
袁朗緩和了神情「看來,你們對彼此很信任。」
成才稍稍鬆了口氣「我們是老鄉,是朋友,還是同屆同車同年的兵。」
袁朗點了點頭「你們的地圖畫的不錯,夠得上專業測繪水準。」而後便親自開車,將人送了回去。
次日傍晚,許思行終於抽出了時間,他帶著水果和禮物,來到了伍六一的病房。他在門口踟躇半天,還是鼓起勇氣推門進入。
病房中只剩些微微光,兩人在這黑暗中對望,伍六一從床上坐起,對許思行道「開燈吧。」
許思行依言開燈,伍六一不太適應這樣的光亮,眯了眯眼,用手遮住了刺眼的燈光,一邊還不忘對傻站在門口的許思行說「坐啊!」
許思行看了看伍六一那已經被塞滿的床邊地下「看來在我之前,很多人都來看過你了。」
伍六一笑笑「還不是我那倆老鄉。」
許思行點了點頭「許三多和成才,他們都入選了。」
伍六一點點頭「知道,下午聽他們說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心平氣和地跟我講話。」許思行將手上的東西隨手放在了一邊,坐在了伍六一病床邊的陪護椅上。
伍六一卻是收了笑,看著許思行的眼睛「紅兒,你過去心裡那道坎了么?」
許思行有些詫異「怎、怎麼這麼說?」
「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在旁人看來,多多少少都失了公平。你看,我這報應不就來了。」伍六一抱住了他那條受傷的腿「不拋棄,不放棄,真是美妙的句子。可是到了絕境之中,很多事情就沒有這麼簡單了。我以前想不明白,為什麼楊曉峰會選擇放棄,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鬆開他的手,經此一遭,全都體驗了個遍。班長總說,我和連長活在夢裡,我心想,活在夢裡有什麼不好。現在才知道,哪有那種好事,現實總會讓人從夢裡醒來。」
伍六一看向許思行「你做的沒錯,是我們不好。」
許思行紅了眼眶,搖了搖頭「我也後悔,可已經晚了。」許思行看向窗外,窗子的玻璃上映出了他和伍六一的身影,可兩個人都像是浮在空中,那樣的不真實「我想過很多種辦法去彌補曉峰哥,可那根本沒有用,曉峰哥也覺得不自在,所以他逃走了,我現在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
「不需要彌補的,曉峰說得對,這個結果,他至少要付一半的責任,」
許思行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伍班副,後面,你有什麼打算?」
「一個斷了條腿的兵,哪還能再賴在部隊,我準備回老家了。」
「高副營長他們知道么?」
伍六一搖了搖頭「我會親口告訴他們。」
許思行嘆了口氣「如果是兩年前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留下來,可是現在……」他將一張名片交到了伍六一的手裡。伍六一接過,只看了一眼,便驚訝地看向了許思行。
許思行點了點頭「經過曉峰哥的事情,我就知道,你不會接受我們的幫助的,那不如就看看這個吧。這是我和班長合開的項目,很需要人幫忙,如果你願意,可以去那。也許,不用太久,你就能見到很多老戰友了。」
伍六一笑了,對著許思行揚了揚手裡的卡片,塞進了一副口袋裡「謝了。」
許思行伸出了手,伍六一握住了他的手,兩人像是一對孩童,看著彼此暢快地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