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坐輪椅的主角(01)
清明節剛過,沈老爺子突然接到了一通昔日戰友的電話。
放下電話后,他不顧兒子和兒媳們的勸顧,在長孫沈嵐疏的陪同下,連夜趕去了榕市的第一人民醫院,見到了戰友江淮春。
彼時的江淮春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精神卻難得的不錯。
是以跨越近半個世紀的兩位老人甫一見面,當即是執手寒暄互道好,再回憶一番當年。
「當年說好了結兒女親家,誰知你這一退役就單方面跟我斷了聯繫……」
沈老爺子跟江淮春年輕時在一個營當兵。
因沈老爺子年紀小,年長一些的江淮春對他多有照顧,關係堪比親兄弟。
後來在一場戰役中,年輕的江淮春捨命為沈老爺子擋過子彈,僥倖活下來卻也為此落下了病根而退役,自此二人分別。
沈老爺子惦念多年,誰知再見已是生死別離之際,不免有些傷感。
江淮春卻一如當年那般豪爽,跟沈老爺子憶起當年的熱血風發,除了遺憾並不見難過,還笑著寬慰道:「我那會兒一回老家,就娶了個漂亮媳婦兒,媳婦兒孩子熱炕頭,小日子過得別提有多美,哪還記得你這個老傢伙!」
「你這個老東西!」沈老爺子破防,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位老人笑著笑著,融洽的氣氛突然因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而緊張了起來。
「老毛病了,不用著急。」
咳得臉色都青了的江淮春拉住沈老爺子的手,忽地嘆了口氣:「老沈啊,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沈老爺子先前沒注意。
這會兒被江淮春抓住了手腕,才察覺記憶中江大哥的手已經是瘦如枯柴,上面還覆著一層刺人的厚繭,眼睛一酸,熱淚就湧現出來了。
他了解自己的這位老大哥。
如果不是有難言之隱,不會在這等關頭聯繫自己,叫自己跑上這一趟,就反握住了老大哥的手,一抹眼淚,說道:「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儘管跟我說。」
喘勻了呼吸的江淮春幾次張嘴都開不了口。
可一想到外孫,心中的遲疑和猶豫最後皆化為了一聲嘆息。
「我有個外孫,命不好,早年父母就去了,還落得個雙腿殘疾,我這要是一走,他就再沒人照顧了,我……我放心不下啊!」
沈老爺子在心裡嘆了口氣,拍了拍他乾枯的手背,承諾道:「咱們之間還分什麼彼此,你的外孫就是我沈立人的外孫。說起來沒能跟你做親家一直是我的遺憾,正好,我有個孫女兒剛大學畢業……」
「我不是來挾恩圖報的。」
老人打斷沈老爺子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現在的年輕人都講究自由戀愛,咱們那套觀念已經落伍了。而且我也不想讓我那外孫拖累你的孫女,你帶他去京都,幫著照拂一二,讓那孩子過得順遂些我就滿足了。」
兩位老戰友的談話止於老江的精神不濟。
可在當晚深夜,約莫是放下了心裡的挂念,江淮春無聲無息地去了,剛睡下的沈老爺子接到電話,就匆匆趕去醫院見了戰友最後一面,也見到了老江的外孫。
一個瘦削到有些脆弱的年輕人。
坐在輪椅上,臉色是不見天日的白,白得有些透明,被另外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青年推到他的面前。
看到輪椅上的年輕人通紅著雙眼,沈老爺子憐惜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多餘的沒說,只是道:「孩子,你外公將你託付給我,今後,我就是你的親爺爺。」
。
四月是個多雨的季節。
為江淮春舉辦葬禮那天,微青色的天空就飄起了小雨,沈老爺子不顧自己的身體,陪著神色悲慟的青年接受來賓們的弔唁。
其一是憐惜老戰友的外孫,其二也是想送老戰友最後一程。
在喪事舉辦之前,他讓孫子回一趟京都去接孫女沈江眠——老戰友臨終前雖然拒絕了結親的提議,只讓他照顧一二,但他也老了,沒幾年活頭,能照顧多久?只有成為一家人,兒子和孫子們才能對姜青厭多加照應。
只是,眼看天色已暗,孫子和孫女兒還遲遲沒有到場。
沈老爺子心中暗罵大孫子在這等緊要的事情上拖沓,面上卻不改顏色,低頭慈愛地對眼神空茫的青年說:「青厭啊,爺爺有點事先離開一下,你別太難過啊。」
青年沒有反應。
好似沉浸在親人離世的悲傷當中無法自拔。
見狀的沈老爺子難過地抹了把淚,杵著拐杖佝僂著身軀離開了靈堂。
只是老爺子剛一走,青年獃滯的雙眼忽地眨巴了一下。
渙散的瞳孔也在慢慢聚攏,眼中神采恢復,一縷紅光在其眼底飛快掠過,隨之隱匿不見。
【這是葬禮?】
青年,也就是剛穿來的厭不著痕迹地打量著輓聯花圈和黑幡白字掛滿的靈堂,哀悼的賓客也在陸續離開,就在心中默默地問系統。
系統那邊延遲了幾分鐘,才說:【對,是您這具身體的親人過世。】
它說著看了看世界意識給的劇情,吸了口涼氣,小聲說:【您要不要先看一下劇情?】
還沒意識到自己情況的厭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劇情很簡單,就是個你救贖我,我守護你的故事。
被救贖的是他這具身體的主人。
而被他守護的,是跟他一塊長大的竹馬季星野——一個多情濫情,對待感情只撩不娶的斯文敗類。
原主叫姜青厭,六歲時跟父母出遊發生車禍。
父母雙雙殞命,他雖在那場車禍中倖存,卻傷了雙腿終生只能坐輪椅。
是季星野把他從自暴自棄中拉了出來,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縷光,可這縷光卻是個直男,且心向大海,對他只有兄弟情。
季星野不相信愛情。
蓋因他父母不幸的婚姻給他留下的陰影,導致了他認為世間什麼感情都珍貴,唯有愛情最廉價。
所以他在乎一個人的方式就是把那個在乎的人當作家人——但被他視作家人的姜青厭卻對他懷著深沉的愛意。
而姜青厭因殘疾導致心思敏感而自卑,不敢傾訴心中感情。
這兩人一個不相信愛情,繼而遊戲人間;一個深愛卻不敢開口,就跟鋸嘴葫蘆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換了一個又一個女朋友。
看完劇情的厭不對姜青厭的行為做任何評價。
人生百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沒什麼好評價的,不過……
他皺了皺眉,垂眼低頭,就見自己正坐在一張輪椅上,緊皺的眉峰舒展開來,繼而往上一挑。
【姜青厭的腿保養得很好。】
適時出聲的系統討好地說:【我現在能量充沛,可以幫您把腿治好。】
【先不急。】厭抬眼掃向靈堂。
今天是姜青厭外公的葬禮。
當年姜青厭的父母車禍而亡,唯一的親人外公從鄉下趕過來,處理了女兒女婿的後事,賣了老家的田地和女兒女婿留下的房子給姜青厭治療雙腿。
可積蓄花光,還欠了一屁股債也沒能挽救回他的腿。
外公只能帶他搬到了一處房租便宜的城郊自建房,承包了幾十畝地,維持生計的同時,為他雙腿的後續治療與理療費,以及欠債而努力,就無暇顧及驟然失去雙腿的外孫的心理問題。
只是他擔心外孫一個人在家裡想不開,就把外孫託付給鄰居加房東的季女士照顧,季女士離異,帶著個兒子獨居,就是季星野。
姜青厭的外公是被外債和生活壓力擊垮身體的。
眼見外孫長大了,生活的重擔能減輕些,一場突然的暈迷讓老人檢查出了肝癌晚期。
自知時日無多的老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外孫,就在臨終前把外孫託付給了一位姓沈的昔日老戰友,想讓老戰友把外孫帶去京都。
老人這麼做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姜青厭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孤苦無依又沒存款,老人擔心自己一走,沒生存能力又沒人陪伴的外孫會走向極端。
第二則是老人看出了外孫對季星野的心思,可外孫是被季女士當親兒子看著長大的,他心中愧對季女士,也不想讓外孫執著季星野,就想把兩人分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說到季星野,靈堂門口出現了三個顏值不俗的年輕男女。
為首領路的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人。
一身黑色西裝,胸口別著一朵白花,鼻樑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天生上揚的唇角見人自帶三分笑,讓人見之就心生好感——最為關鍵的是,年輕人這張臉與姜青厭記憶里的季星野重合。
季星野領來的是一男一女。
這對男女長得有幾分相似。
女的很年輕,一身莊重的黑色禮服襯得她身形格外高挑,手執一朵菊花,朝他看過來的時候,眼神很淡,清凌凌的,像是一尊沒有情緒的雕塑。
而同樣著裝的男人比旁邊身高一米八的季星野還要高半個腦袋,英挺的面容莊嚴且肅然,濃密的眉下壓著一雙深邃的眼眸,若有似無地從厭身上掃過。
【呀!是他!】
厭剛準備收眼,腦海里響起了系統的驚訝聲。
他眉頭一挑,再次看向男人,系統也適時地說道:【幸虧我之前在他身上做了標記,不然又跟之前兩個世界一樣,人在身邊都不知道。】
厭不置可否。
他迎著男人的目光,瞥向不時扶鏡框的季星野——這是季星野碰到感興趣之人時的下意識動作。
而讓他感興趣的人……
厭又瞄向落後一步的年輕姑娘,容貌無暇好似玉,只是眼底一片淡漠,看不出絲毫情緒。
是個氣質高冷且漂亮的姑娘。
三人走到他面前。
執花的男人和姑娘先是放下手中的菊花,又對亡者深深地鞠了一躬,才面向坐在輪椅上的厭,說了句『節哀』,就一前一後地走了。
厭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一道陰影忽地籠罩了過來。
抬眼就見身形修長氣質斯文的季星野站在他面前,然後屈膝蹲在他面前,抬起手指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細邊框眼鏡,仰頭露出一雙勾人心弦的桃花眼,輕聲說:「媳婦兒,是不是累了?」
【嵐疏小日記:小臉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