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錄
3月11日,葬禮結束后的第二天。費克受林根邀請,前往密斯基家商討後續合作的相關事宜。
林根先生並沒有因為噤默勞文家的衰落而怠慢費克。請座上茶都畢恭畢敬。雖說這不過是主人應盡的本分,但費克確實感受到了林根對他的尊重。上一次費克被這樣正兒八經地被當成客人對待,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林根似乎並不急著說正事。
「我很尊敬你的父親。」林根正色道,「儘管我和他沒有深交,但他確實是一位可敬的紳士。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五年前,我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我當初為了得到選票,建孤兒院的時候,你的父親匿名捐了2000比索。
唉,多好的一個人啊。」
費克還記得這件事。當時費克還不能理解為什麼父親要為非親非故的孤兒們捐錢,而且還要匿名。林根建孤兒院是為了名聲,而父親匿名捐款沒有半點收益。
要知道,父親可是不論做什麼投資都要精細計算回報率的商人啊!他和他的同僚一樣斤斤計較,絕不做虧本買賣。但父親卻對費克說「聖父會庇佑行善事的人。」
而諷刺的是,這樣一位為了其他孤兒匿名捐款的紳士,沒有因為受到庇佑而免於一死,死後還保護不好自己的子女。
費克默然。沒有接話。
「不過,他有一個能幹的繼承人。為他處理好留下的爛攤子。」林根接著說道,「我很欣賞你,真的。你比我那個不中用的兒子還小兩歲,但成熟得像他叔叔一樣。」
費克苦笑。「不過是生活所迫罷了。」
「不必謙虛。」
林根坐直了身,接下來要說正事了。
「我打算競選約克郡議會的議長。我希望雇傭你作為我的秘書,處理我的競選事宜。」
費克愣了愣。秘書?
「為什麼是我?」
「首先,你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在過去的一年裡你展現了你處理事務的才幹。其次,你有議員身份,做一些事情會比較方便。
而且,我尊敬你的父親。我相信你繼承了他的美德,不會輕易背叛。
那麼,你願意做我的秘書嗎?」
很充分的理由。費克確實不敢背叛,因為他還有艾莉。
「您願意支付多少報酬?」
「月薪200比索。如果你幹得好,我會給你加薪。」
200比索。已經很高了。一個普通工人的月薪只有10比索。200比索的月薪,已經接近中產階級的最低標準了。
但是這200比索的月薪恐怕對於噤默勞文家目前的困境也只是杯水車薪。
費克面對的,可是年利率100%的高利貸。就算費克把目前手頭能用的14000比索全部填進去。也還剩下6000比索的債款。來年就要還12000比索。月薪200比索,年薪2400比索,也不過堪堪還得上零頭。
不過即便如此,總比沒有好。而且這對於沒有固定收入的費克來講,也算是雪中送炭了。費克笑了。
「我看不出我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那就這樣說定了。喏,這是勞動合同。」
合同很公正,林根並沒有在合同上耍什麼小花招。費克簽了字,自嘲地笑笑,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公子哥竟淪落到為其他人打工的地步。
「我本以為沒有人還對現在的噤默勞文家有好印象了。也許我父親當年捐的2000比索也是一種投資?」
林根笑了。
「說實話,當時你父親捐了2000比索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在我的印象里你父親可並不是慷慨的人。但他卻有勇氣匿名捐款。和為了選票建孤兒院的我相比,我頓時就覺得自己卑微了。
如果那2000比索是在我身上的投資的話。那至少確實是達到了目的。我被折服了。呵呵……」
或許他真的被折服了,但這並不影響他趁著噤默勞文家的危機,和韋恩串通,順手牽走噤默勞文家的所有政治遺產……
費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先前因為林根和韋恩的密謀而先入為主,以惡意去揣測林根的行動。但現在仔細想想,林根似乎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噤默勞文家。
失去所有政治遺產真的是壞事嗎?恐怕未必。對於現在的噤默勞文家,10000比索顯然比議員的位置更實際。而且這種政治遺產在短期內是沒有辦法變現的。但林根卻主動找上門來,用10000比索為費克爭取到了時間。儘管費克還是背負著巨額債務,但至少暫時不會被從自己家裡趕出去。
再加上現在林根對於費克如此關照。讓人不得不相信林根對噤默勞文家是懷有好意的。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真的是因為父親的個人魅力?費克並不相信。林根是個賺錢牟利的商人,他絕不會做沒有回報的事。現在的噤默勞文家並不值得他特意關照。那麼……
費克想通了。
「如果說我父親當初的2000比索是在你身上的投資,那麼您現在展現的好意,是在我身上的投資嗎?」
林根聞言笑了,「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很聰明,當初你父親匿名捐款的時候,我並沒有想明白他是在投資。」
「可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麼這麼看得起我……」
「你父親當年父親是真的想為孤兒做點什麼。而那時候我剛好在為建立孤兒院籌資。所以他匿名捐了2000比索,投資只是順便而為。
我也一樣。我確實在為競選議長布局。我對你的投資,也同樣只是順帶而為。倘若將來有一天,密斯基家衰敗下去,而你願意順便扶一把,那我的投資也算是回本了。」
費克聳聳肩。
「我並不覺得會有那一天。而且我自己也自身難保,這輩子能不能從債務漩渦中脫身都是個問題。」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你還年輕,也有能力。」林根從抽屜里取出一沓文件,「你今天先回去把家裡的事情處理一下吧,從明天開始就跟在我身邊。這些文件你可以先拿回去看看。」
費克點點頭,走出房門。林根凝視著費克的背影,露出詭異的笑容。
接著,他拿出一張白紙,用鋼筆在上面寫下一行字:
「您覺得他的資質如何?」
他寫完這行字后,墨水迅速擴散開來,把整張紙染黑,然後墨水又迅速聚集,另一段文字在紙上浮現。字很漂亮,纖細,像是女人的字跡。
「很不錯。」
……
「哦?你又來了,請稍等。」
費克走進當鋪的時候,當鋪的老闆弗傑正叼著根飛鳥牌香煙,在全身上下的口袋裡搜尋火機。
他總算找到了。然後點上。深吸一口,接著緩緩吐出一團雲霧。接著才總算起身來到櫃檯前。
弗傑對費克的態度越來越不尊敬了。當初費克第一次來當鋪的時候,弗傑可是上廁所上到一半就夾斷來招待費克。畢恭畢敬,臉上掛著令人作嘔的諂媚的笑,活脫脫一個中年油膩的光頭。
而如今,費克還是費克,弗傑還是弗傑。但弗傑卻比以前那個油膩的光頭瀟洒多了。那抽煙的姿勢,竟如此優雅,彷彿完全不在意還有客人在等他。
「東西在哪裡?」
費克將一個布包遞給弗傑。裡面是費克挑選出來的一些還算有點價值的古董書,還有一些書房裡留下的小物件。
「居然是書,很少見。」
「收嗎?」
「等我看過再說。」
弗傑一本本拿起書來翻看。父親對費克說過,曾祖父曾經當過主教。所以書房裡留下了很多古老的神學書籍。這次費克帶來的也大多是神學著作。
還有那本詭異的黑皮書。費克打算藉此機會把這東西處理掉。
弗傑叼著香煙悠閑地檢查完最後一本。
「還不錯。我全都要了。100比索。」
「不是還有一本嗎?」
弗傑這才注意到那本黑皮書。明明它就放在他眼皮底下。但他竟然能自動忽略它,弗傑做事就是如此心不在焉。
「哦,還有這本……」
弗傑隨便拿起來翻了翻。「沒有書名,沒有作者,沒有出版商。三無產品,沒有收藏價值。用來做裝飾書又太不顯眼了。這本書你還是自己帶回去吧。」
但費克實在不想把這本詭異的書帶回去了。
「就當白送你好了。」
弗傑不耐煩地揮揮手,把書塞回到費克手中。
「誰稀罕這種東西,放在我這裡只會佔位置。」
費克沒辦法。只得走出去。正巧旁邊有個垃圾桶,費克隨手把書扔進去。
再見,不對,應該說:再也不見。
……
晚上,費克正在煤油燈下閱讀林根先生的文件。
「關於擴展工業區的提案:
10年前,出於對城市規劃的考量,約克郡議會頒布法令只允許工廠建立在專門劃定的工業區內。但經過10年的發展,約克郡的工業產值大幅提高。原有工業區已經不能滿足生產需要。現提議將工業區附近的貧民居住區劃入工業區內,以方便……」
艾莉走進書房。
「哥。這是你的書嗎?」
費克回頭看到艾莉手裡拿著的聖書,愣了愣。
「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我在路上走的時候看到一隻黑貓叼著這本書。看到我它就把這本書撇下了。」艾莉笑著說,「這年頭連只貓都學會了偷東西。說不定爸爸的日記本也是被它偷走的。」
費克神情凝重。
「放在這裡吧。」
它竟然又回來了。這是純粹的巧合嗎?但這巧合讓費克不由得有很多聯想。
詛咒之書。聖書。受詛咒的聖書。
費克想要無視它,繼續看林根留下來的文件。但是聖書的存在,它不容忽視的氣場,它緩緩飄散在空氣中的冷意,讓費克靜不下心。
費克無奈,把文件放到一邊,重新審視眼前的聖書。
「翻開它。」
費克嚇出一身冷汗,猛地轉頭。卻只見房門緊閉,但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冷汗從費克的臉頰上滑落。燈光微微搖曳。
我幻聽了?僅僅只是和它共處一室就能影響我的精神狀態?
「打開它。」
費克猛地抓起聖書,撞開窗戶,奮力把聖書扔向窗外。但恰巧一隻烏鴉從窗前飛過,書砸到烏鴉身上,烏鴉痛叫一聲,聖書卻又彈了回來。又恰巧吹來一股勁風,猛地關上了窗。
「翻開它!」
費克的腦袋嗡嗡直響。幻聽也變成了命令的語氣。費克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
費克用顫巍巍的手翻開了聖書。在翻開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腦門上被冰錐鑿了一刀,但由於上次的經歷讓他有了經驗,這次並沒有直接暈過去。
「1785463年3月6日
噤默勞文家的書房裡
日記本被盜。」
翻頁。
「1785463年3月7日
噤默勞文家的書房裡
費克?噤默勞文被記錄了。」
翻頁。費克眼皮愈發沉重。
「1785463年3月9日
艾爾子爵別墅的花園
艾莉?噤默勞文將3000比索交給了安吉拉?艾爾」
翻頁。
「1785463年3月10日
噤默勞文家
安吉拉?艾爾將從艾莉?噤默勞文處所得的3000比索轉交給了記錄者。」
翻頁。費克已經有點支撐不住了。
「1785463年3月11日
林根?密斯基家
記錄者被凝視了。」
費克又一次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