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逃的公主
「真沒想到啊。」克莉絲一邊整理報社的文件一邊對費克說,「不過話說既然你都當上秘書了,那不是一定得在老闆面前,替我好好美言幾句,提高一下員工的工資待遇。指不定我也能當上秘書。」
「那我豈不是為自己增加競爭對手。」
「放心好了,我不會排擠你的。你看我工作這麼認真,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你怎麼著也得讓老闆給我加加薪水。」
費克伸出右手搭在克莉絲的肩上,極度真誠地,看著她的眼睛。
「努力保持,好好乾,老闆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切。」
費克和克莉絲都笑了。
……
費克花了一整天時間在報社裡和克莉絲、約翰一起整理有關報社的業務信息和資產狀況。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回家的路上費克路過了黑街。他下意識地朝里看了一眼。一位濃妝艷抹的女郎向他招手。費克想到了艾莉。他搖搖頭,快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直接問艾莉嗎?但很顯然,得到的回答是一定的。
費克又穿過幾個街區,回到了蕭條寂靜的噤默勞文家。客廳里點著燈。費克以為是艾莉已經回來了。
「你……終於回來了……」安吉拉有氣無力地趴在沙發上,抬頭看向傻眼的費克,「我快餓死了……快點……去做飯……」
「你怎麼會在我家?你是怎麼進來的?你——」
「那些事情怎麼樣都好啦……快去做飯……我早飯都沒吃就跑來你家……結果一直都沒人回來……真是失策……」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做飯……」
「我不會。」
費克嘆口氣,只得到廚房拿出麵粉袋,撒進一把葡萄乾和碎杏仁,捏了幾個麵包,烤熟。
聞到食物的味道,安吉拉垂死病中驚坐起,撲向麵包就往嘴裡塞。
「小心燙。」
說晚了。安吉拉被燙得眼淚汪汪。費克笑了。
安吉拉悲憤地看了費克一眼。隨後慢慢享用她的麵包。費克靜靜等她吃完。她貌似還意猶未盡。
「你的廚藝真不錯。」
「我隨便做的。只不過是因為你餓了而已,所以特別好吃吧。」
「要不要來我家當廚師?專門做飯給我一個人。反正你也沒有工作。」
「子爵恐怕瞧不上我的蹩腳廚藝。而且我找到工作了。」
安吉拉驚訝。
「什麼工作。」
「林根先生的秘書。」
安吉拉神情複雜。
「我父親有三個秘書,都是漂亮的成熟大姐姐,都是他的情人。」
費克撇了撇嘴,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你是怎麼進來的?」
「從窗戶翻進來的。你家防盜意識真差。」
「沒什麼東西可偷的。」
安吉拉環顧四周。空空蕩蕩。
「你說的對。」
「你怎麼在我家?」
安吉拉凝視著費克的眼睛。
「我想你了。」
費克沒什麼反應。甚至極其平靜。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我不能想念我的未婚夫嗎?」
「你不喜歡我。你也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我根本無法想象你墜入愛河思念戀人的模樣。
你只喜歡你自己,也只會想念你自己。」
「你果然懂我。」安吉拉笑了,伸了個懶腰。
「你是偷偷溜出來的吧。
快點回去。你哥哥遲早會找到噤默勞文家。
這會讓我很麻煩。」
「葬禮那天我是偷偷溜出去的。回去之後被我父親臭罵一頓。他告訴我如果還有下次,就把我嫁給古爾德男爵。你應該知道古爾德男爵,就是那個剛剛死了第五任妻子的臭老頭。
然後啊,我就想,那個臭老頭都七十多歲了。我嫁給他之後,估計他也活不了幾年。等到他死了,我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我的兄長和我的父親就再也不會拿我的婚姻來煩我。而且我還能繼承一大筆遺產。有了錢,有了自由。我就去環遊世界。
這麼一想,我就突然很想嫁給他。所以我就又偷偷溜出來了。就等著我哥哥把我抓回去嫁給古爾德男爵了。」
費克揉了揉太陽穴。
「居然還能有這種思路。不愧是你。」
「但是啊,吃了你的麵包我又改主意了。那個臭老頭做的麵包肯定也會有股臭味,想想就讓人害怕。還是嫁給你比較好。
而且嫁給古爾德豈不是就讓我的父親和兄長稱心如意了?嫁給你一定能讓他們不自在,而且還能每天都吃到香噴噴的麵包。可惜的是不能環遊世界了。」
「所以你打算一直在這裡呆著,直到你的兄長過來把你抓回去?」
「沒錯。」
費克嘆口氣。兩人陷入沉默。
要問嗎?費克在猶豫。但最後費克還是握緊拳頭,下定決心。
「你那天給我的3000比索,是艾莉給你的。」
安吉拉平靜地看著費克。最後無奈地聳聳肩。
「好吧。你是怎麼發現的?」
她承認了。費克心一涼。
「猜的。」
「不想告訴我是怎麼發現的嗎?」
「艾莉在把錢給你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我不能告訴你,我答應過她要保密——」
費克一躍而起,將安吉拉推倒,摁在沙發上。死死掐住她的肩膀。安吉拉輕聲驚叫,瞪大了眼,看起來像是被嚇到了。費克冷冷地盯著安吉拉,語氣強硬。
「告訴我。」
費克可以感受到安吉拉因恐懼而劇烈的心跳。但安吉拉卻硬是擠出一個僵硬笑容,冷汗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小巧的嘴唇微微顫抖,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會對我怎麼樣?」
費克看著安吉拉。沉默良久。但最後還是放開了手。
「對不起,我衝動了。」
安吉拉重新坐起來,整理了一下衣物。看起來還沒緩過神來,滿臉緋紅。費克依舊綳著臉。
「請你告訴我,艾莉找你的時候說了什麼?」
安吉拉深吸一口氣。
「艾莉給了我3000比索,拜託我轉交給你。」
「她有告訴你錢是怎麼來的嗎?為什麼她不直接拿給我?」
「沒有。她沒有告訴我。我很好奇,問過她,但她岔開了話題。」安吉拉觀察著費克的臉色,輕聲說,「對不起……」
「不,你沒有錯。」費克揉了揉太陽穴,「是我的問題。等艾莉回來,我一定會當面問清楚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安吉拉和費克靜靜坐在客廳里。六點半了。艾莉平時就是這個點回來的。不祥的預感在費克心中升起。
七點。
費剋死死盯著紋絲不動的大門。
沒有人。安吉拉的哥哥沒有來抓人,艾莉也沒有回家。
七點一刻。
費克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回踱步。
「怎麼了?」安吉拉問。
「艾莉平時是六點半回來的。」
「應該沒什麼大事吧。偶爾回來得晚一點也很正常。」
費克看向安吉拉。「你說的對。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我會這麼焦慮。」
安吉拉笑了。
「你很擔心她?」
費克沒有回應。
「真羨慕艾莉,有這麼愛護她的哥哥。我都離家出走整整一天了,也沒見人來找我。」
費克還是沒有回應。
「放心好了。我覺得艾莉是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錢大概是她的獎學金?或者是從路上撿的?」
「嗯。她一直很懂事。」
……
十二點了。客廳死一樣的寂靜。
「居然沒有人來抓我回去。」安吉拉試圖緩解緊張的氛圍。
費克站起身。
「不等了嗎?」
費克像是沒聽見,把安吉拉一個人留在了大廳里,自顧自地爬上樓,奔向艾莉的房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艾莉的房間,但他的直覺指引他這麼做。
房間很整潔。書桌上的物品收拾得乾乾淨淨。但有點過於乾淨了。一隻玩具熊坐在書桌上——那是費克給艾莉的16歲禮物。玩具熊抱著一封信。
不用說,這封信是寫給費克的。艾莉的字方頭方腦,甚是可愛。
「親愛的哥哥,
我走了。我很好。我可能會回來,也可能不會。不用來找我。注意休息,保重身體。
你的妹妹艾莉。」
費克感到一陣暈眩。
靈魂迷失。諾頓神父教的安撫靈魂的方法。
何時?何地?何往?
3月12日。不對,12點已經過了。現在是3月13日。沒錯。今天是3月13日。我在家裡。艾莉昨天沒有回家。
現在費克回想起艾莉在床邊跟他說的那幾句話。那個輕輕的擁抱。那個略顯生硬的「再見」。直到現在,費克才意識到,那是最後的告別。
艾莉一定早就已經謀划好了。「她早上和我說再見的時候就謀划好了。不,可能更早。她將3000比索交給安吉拉的時候就已經謀划好了。甚至更早。她在拿到那3000比索的時候就已經謀划好了。」
費克開始回憶這幾天艾莉行動的每一個細節。早上叫醒費克時的眼神。說話的語調。看似開朗活潑的微笑。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在現在的費克看來,似乎都在預示著。她將要離去。
但是費克卻沒有察覺到。
費克自責。他恨自己沒能早點察覺到艾莉的反常。明明聖書的記錄給了他這麼多的提示。他卻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相信。如果他早上就能做出決斷牢牢抓住艾莉的手,把事情問個清楚。如果他能阻止噤默勞文家的衰敗,不至於欠下如此巨大的債款。如果……
但是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發生。就像父母的死。已經發生。不容更改。總會有幾艘船會遇上海難的。總會有幾個叛逆期的少女會離家出走的。所以父母的死是合理的。艾莉的離家出走也是合理的……
費克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她可能還沒走多遠。行動起來。一切都還有救。
艾莉現在在哪兒?
費克靈光乍現,奔向書房。漆黑的聖書靜靜躺在書桌上,散發出寒意。
現在已經是3月13日,他一定能看到3月12日的記錄。
費克翻開聖書。他知道,以現在自己這種處於迷失邊緣的狀態強行翻開聖書,自己一定會當場昏迷。但他現在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猶如一個冰錐扎進費克的頭蓋骨。眼淚不受費克控制地迸發。
「3月12日
約克郡港口
艾莉?噤默勞文登上了駛向西大陸的船。」
費克覺得,自己胸腔里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被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