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陝商會
馮夫子面上有些訝異，輕哦一聲，伸手拈鬚，上下打量鄭拙：「你曉不曉得隨從的意思？」
鄭拙躬身不動，回答道：「師傅說，眾生平等，且人人自具其長，只看行事，不論出身。我們在山上，吃飯睡覺幹活都是一樣的。」
「呵呵呵，好一個只看行事，不論出身。」夫子向空遙遙拱手，欣然說道：「姜常風真人得道矣。」
鄭拙身形一震，師傅老道姓姜，這卻是第一次聽到。
夫子喃喃自語一般繼續說道：「給了就給了吧，眼看著翻天覆地，又何須斤斤算計，我允了，好孩子，那以後尹篤回去哪裡？」
忽然醒悟，追問一句：「姜真人收你們兩個入門了？」
尹篤霍地抬起頭來，一掃沮喪，興奮地看向鄭拙。
鄭拙相視一笑，顧不得他，忙回答夫子：「稟夫子，師傅並未收我們入門，允我們二十年後如有回山之念，可歸山門。至於尹篤，師傅說有人安排我們生計，那麼他......」
說到這裡，鄭拙驚醒，尹篤成了自由身，那自然是要回去尋找家人，那地址師傅都給了，顯然有所安排，可是，尹篤從小被賣，所謂家人，如何能收留他。
尹篤愣神間也想到這裡，期期艾艾求夫子道：「夫子，我從小被賣掉，即使回去了也是惹人生厭，天底下只有鄭拙我最熟，我們兩個自然要在一起。請夫子莫讓我去找不認識的所謂親人，回頭我就將師傅給的書信燒掉，永不去尋找。」
馮夫子見二人說得真誠，略一沉吟，返身從架上一本書內，拿出一張文書，讓二人觀看，正是身契，上書某年某月將孩兒換糧為廝，絕不反悔，云云。
卻也不交給鄭拙，徑自尋來引火物，點燃擲於地上，頗顯寂寥，說道：「你也不用給這孩子，你兩個也不用做那遊俠兒模樣關二爺面前結拜，這事我便來做個見證，你們兩個，從此不是甚勞什子主僕，是互幫互助的兄弟，如今亂世各安天命，主僕卻也不算什麼，一世能如兄弟一般，對你二人都是造化。」
那時節身契在處，即為家奴，所生孩子，是家生子，要世世代代為奴為仆，替主做事替主死，而主死則奴死，全無其他的選擇可能。
夫子讓兩人起身，此時態度大為不同，和藹許多，顯然心中暢快，又說道：「姜真人對你們兩個能一視同仁，撫養長大，我雖沒有你們師傅劍仙的境界，只顧得在這西北邊城書院教書度日，但乃是聖教傳人，豈能落於他后。」
尹篤心裡大為感激，他其實對這個身份沒有多少認知，即使他為主鄭拙為仆，也不會讓他就真把鄭拙當奴才一般使喚，他們在山上可是見過善信對待奴僕的樣子，那距離人們稱為體面的講究相差極大。
鄭拙同樣感受，略施小計逗弄使喚尹篤，那是兩人玩耍的內容，絲毫不存在身份的差別。
又聽馮夫子問道：「那姜老道還有甚麼叮囑？他教給你們哪些本事？」
鄭拙忙沮喪回道：「師傅讓我們不要說出師門。」
事實上下山兩天，他們已經大略的抬出師門好幾次，想來都甚是丟臉。
「師傅教我們識字讀經，還有一些本門武術。」
「呵呵呵，很好很好，你們兩個既然識字，那就好辦的很，孫掌柜已有安排，便多了尹篤，那也容易，隨我過去找那孫掌柜，以後的生計就要著落在他的身上。」
夫子聽到兩人都識字寫經，暢快說道，
這就要帶他們兩人出門尋人。
在兩條街外貨棧頗多的邊街上，不同的店鋪招牌懸在各家小門面之頂，唯有一家高大的門楣，燙金的招牌上書『山陝商會』四個大字，自有門口幫閑的跑堂通報進去。
馮夫子帶他們兩人去尋的孫掌柜，胖胖的五短身材，一身寬鬆短袍，半身布甲套在其上，頭頂文士冠，腳踩皮靴，山羊鬍子頗長，厚唇大嘴圓臉闊額，眼睛里四射精明的神采，迎到門外。
見到夫子立刻遠遠拱手作揖道：「夫子今日有空過來我這腌臢地方，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又打量著背負包袱的兩人，還有一個斜插木劍的小道士，狐疑地瞧瞧不說話的夫子，哦了一聲，恍如明白了什麼，也不多問，徑直揮手往裡引路，腦袋晃動間往四下里掃視了一圈。
進得大門，一排簡單的土房建在西邊，北邊東邊全部是高大的庫房，有夥計在進進出出，裝貨卸貨，一片忙碌的氣象，顯然孫掌柜的生意極好。
進了一間房子，請夫子坐了，鄭拙尹篤卻是沒敢坐下，乖乖立在一邊。
孫掌柜圓睜雙目，湊近馮夫子瓮聲瓮氣詢道：「夫子，那活兒來了？」
馮夫子一路面含笑容，似乎心情很好，呵呵一聲開口說話：「是。你給安排個活兒干吧，再等等消息。都識字，練過武。」
很是簡潔，指認介紹了姓名，便不多說，轉頭對鄭拙兩人說道：
「孫掌柜可是山陝商會在我們西北最大的東家，為你們兩個的事才耗在固原鎮這許多天，平時可都是在江南那繁花錦繡的蘇杭高樂。」
語氣中頗有揶揄，徐徐介紹。
「嗨，你兩知道什麼，記住山陝商會是本朝最大的商家就行。以後，你們就跟著孫掌柜，好好做事，不知道在山上武術練得如何，多保護保護孫掌柜的安全，瞧這大掌柜一身打扮，袍子套著兵甲，戰靴配文士冠，可是操心的很吶。」
鄭拙兩人連忙拱手行禮，連連稱是。
孫掌柜與馮夫子很是熟稔，絲毫不懼他的揶揄，哈哈樂道：
「哪裡能像夫子一般逍遙自在，我等行商，終日里忙忙碌碌四處奔波，什麼叫做四處，殺機四伏，處處危機，有人處既是江湖，不好混吶，只好多加防範，時刻惜命啊。」
又對鄭拙兩人說道：「你們在這裡安心待著，不用多想，都是可憐人。有夫子、姜真人提攜眷顧，天下哪裡不能去，我孫某人雖是小小商賈，也懂得忠義二字，必定儘力照顧，如今時局亂些，商號的買賣有今兒沒明兒個的，但咱這裡終究會有口飯吃，不用擔心。」
兩人連忙稱謝。
聽孫掌柜又向馮夫子訕笑道：
「聽聞那九千歲被姜真人飛劍梟首，是不是真的啊，無緣得見，老孫我真是非常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