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好餓。

疼痛早已遠去，飢餓是少女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唯一殘存的感知。

懸崖底部，少女乾瘦的身體在鋪滿碎石的地面上緩緩爬行，她粗布製成的褲腿已是破破爛爛，裸露在外的腿肉沒有一處完好，其上血跡早已乾涸。不知她是經受了何等殘忍的對待，四肢血肉模糊，雙足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這般嚴重的傷勢落到她身上，理應直接奪去少女孱弱的生命，然而有一股念頭強行吊著少女的死意，支撐她一點一點往前爬去。

阿爹，阿爹……不要欺負阿娘……

銀子，銀子……阿寧下回再去偷過來……

阿爹……不要丟下阿寧……

好……餓……

阿娘……

救救……阿寧不想死……

少女昏黑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團灰白色的毛髮，野獸的身軀將她的身體籠罩在陰影下，讓少女本就猶如風中殘燭的靈魂，陷入了絕對的死境。

溫熱的吐息落在少女的腳踝上，可以想象這隻不見形貌的虎豹已經張開了獠牙，打算從下身開始生生將她吃了。她那顆脆弱的心臟驟然縮緊，眼中恢復了一絲清明，渾身劇烈顫抖，但乾裂的嗓子無法發出任何呼救。

不，不要！誰來救救她！

回應她心聲的，只有冷冽的山風。

就在少女絕望之際，早已被疼痛麻木的腳踝處，傳來輕柔的觸感。少女奮力掙扎的身體驀地僵住了，隨後一股股柔和的暖流從腳踝處向她的四肢百骸擴散，斷骨重接，傷口癒合。少女像一隻貓兒那樣軟了下來，任由那隻獸舔舐著自己的腳踝，直至她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雙眼重複清明，她才緩緩撐起身子。

她低頭看去，潰爛不堪的雙腿已經恢復如初，不，應該說，少女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對嬌嫩白皙的雙腿，竟還是長在了自己身上。她試圖探手去撫摸，卻驚詫地發現自己乾瘦黝黑的胳膊，也變得分外漂亮。

少女終是抬頭，看清了這隻獸的樣貌。她從沒見過這般長相的生物，頭生有一角而後仰，身似虎豹，卻是怎麼看都給她一種嬌柔纖細的感覺，其尾修長，長有灰白色的鬃毛。最讓她心神顫動的，是這隻獸的眼睛，似金似玉，道不出的溫和與純良。

她甚至能在它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看見自己現在的樣貌。

五官還是她原來的韻味，但這粉唇瓊鼻，明眸黛眉，哪怕，哪怕是村子東邊家境最富的林家，都沒有辦法把自家閨女養成這副嬌貴的模樣吧？

這，這還是她嗎？

見她出神，灰白妖獸輕輕蹭了蹭她的小手，少女回過神來，張了張嘴，卻是肚子搶先發出了聲音。

「咕……」

它與少女對視了一會兒，眨了眨明凈的大眼睛，便轉身甩著尾巴消失在灌叢深處。不過片刻，少女前方的樹叢抖了抖，只見這隻妖獸銜著根掛滿豐碩果子的樹枝，擠開草叢，慢慢走了回來。

少女微微猶豫了一下，但極致的飢餓帶來的眩暈感讓她難以拒絕面前的果子。

「咔擦」一聲，在妖獸溫和的目光下，少女咀嚼的聲音格外清脆。她確實是餓極了，但在吃下第三個果子后，就抹了抹嘴角，將剩下的都收攏在懷裡。

阿爹阿娘還沒東西吃，她不可以獨享。

少女這麼想著，抬頭望向自己跌落的位置，又陷入了迷茫。

似乎是察覺到少女低落的心境，這隻眼睛隱隱散發金光的妖獸抬頭看了看高處的懸崖。它忽然伸出長尾，托住少女的腿彎和后腰，四足輕輕一蹬，竟是踩在突出的小石塊上，往陡峭的崖壁頂端騰躍而去。

少女還沒來得及驚呼，耳畔風聲連連呼過，再睜眼時，她已穩穩落在了地上。

事已至此，少女哪裡還不明白，這番是上天眷顧，讓她在生死之際遭遇了一隻善良的妖獸。不僅讓她脫胎換骨，還助她脫險回家。少女激動地要跪下，顫聲道：「阿寧多謝仙獸救命之恩……」

它似乎沒能理解少女帶著哭腔的感激之語，歪著腦袋，伸出一根爪子，往地上的小石塊輕輕一點。在少女震驚的目光下，平平無奇的小石頭，竟是慢慢變成了一塊色澤奪目的金子！

「您，您能讀懂心聲？」少女猛地抬頭，是了，她瀕死之際，混亂的意識里，的確閃過阿爹先前的命令，去偷那幾個路人的銀子。

見少女沒有拿起金子，這隻奇異的妖獸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幾步，伏低身子，像是怕將少女嚇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金子，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呼嚕。

少女將金子緊緊抓在手心裡，又連磕了幾個頭，高聲喊道：「多謝仙獸大人，阿寧無以為報，願任憑仙獸大人差遣！阿寧知曉利害，一定，一定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斷崖上，斜陽將它的影子拉得很長，已走入林間的少女似有所感，回過頭，它還在原地，歪著腦袋看她離去。那模樣，竟……

有點呆萌。

少女停下腳步，躊躇了一會兒，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嬌憨的笑容。